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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魂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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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山顶的路,曲曲折折,蜿蜒而泥泞。
一双宝剑,一对酒坛,一个人。
步履蹒跚。
雪白的衣衫在夜幕中显得尤为扎眼,衣摆晃动,甩落了满身的繁星点点。
那人回头一笑,笑意很是浅淡,浅淡到有种超然的飘渺之感,他似乎……在看着什么人,或许……是在家装看着什么人——其实,他对面……空无一人。
“猫儿……走,去山顶……”终于,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把手中剑紧了紧,脚下一动,灵韵天成,这身子倏地凌空而起,仿若谪仙——只是,方才那一回头,却把他的一脸颓然显露了出来,却好似一抹幽魂了。
身轻如燕,可是每落下足尖之时,那脚掌就要狠狠弓起再弹开,于是,便把这轻灵的动作带的缓滞了许多,可是每每越过树冠,这轻功又不是普通的好了,这人,似乎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峻岭高山,本就人迹罕至。
只有晚鸦声声,偶尔,也有风动枝叶。
“白五侠!”一个声音响起,是空幽得有些飘忽的女音。
男子没有停滞,还是一路狂奔——尽管,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把那女子抛开,可是只要能狂奔,就能忘记痛苦——或许不是忘记,而不过是替代罢了——把真气提起,一直吊着,吊到浑身发冷,虚汗涔涔。
“白五侠!”女子的声音很急切。
男子仍然不停。
远远的,一座孤坟,突兀的石碑显得十分落寞。
“嗒!”脚步僵住了,男子不动了,风……停了。
“白……五侠?”另一个雪白的身影也赶到了跟前,这是个女子,素净的脸上有着超脱的淡然,她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墓碑,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男子动了动喉头,终于,长叹一声,这声长叹夹杂的是说不出的痛苦,旁边的女子听了,几乎站立不稳,眼泪,也就那么落了下来
一步,一摇,一声叹,一袭白衫,一双宝剑,一对酒坛……一个人……是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了啊……不,不是一个人……平日里……总是被自己气得瞪了一双猫眼气鼓鼓的那个……不是还在么……即使……即使是在土里……即使……即使不会因为自己的调侃再跳起来给自己一顿老拳……
没有泪……不可以流泪……猫儿……不喜他流泪……
然而,没有泪的时候,是不是说泪已干?
“白义士……”赵祯的话在耳边回响,“展护卫为国捐躯,朕……”长叹一声,他拭了拭眼角,“你二人情义乃举世无双之手足亦难相较,朕实在是……”
“……”没说话,白玉堂抬起眼盯着他——为何就不能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展昭临死前告诉自己不能对抗朝廷,不能引得天下大乱,可是……可是……眼前这人的言语又算什么?又算得了什么?!
“白义士,朕知你为展护卫心痛,朕……也不想这样……”赵祯叹气,“展护卫……他在冲霄楼里受伤本是无碍……可……奈何那襄阳老贼手段阴毒,竟然……竟然用上了剧毒……唉……苍天不仁啊!”一拳捶在御桌上,吓得一旁的宦官急忙过来,赵祯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是朕对展护卫不住……白义士……你……”
白玉堂看着赵祯。
展昭是因他而死——因他……若是不娶丁月华,便要去用盟书换自由,所以,展昭去了冲霄楼……回来时还是好好的,只是受了伤……可没有几天……人就没了……没了……
白玉堂盯着赵祯。
展昭是因他而死——是他……硬说开封府里无良药,把展昭带到了宫中医治……可是……没有几天……人就没了……没了!
展昭……纵是说过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是……人都没了,又如何不离不弃?
酒坛,碎了。
白玉堂想起了他来之前,赵祯跟他的对话。
展昭说过,让他不与朝廷为敌,他当然会听,只要是他说的,即使自己会讴他,可最终也还是听了……抹了把脸,白玉堂不想再想跟展昭无关的人了——例如赵祯。
“白五侠……”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边也是一袭白衣,不过是个女子——很美的女子。
他看了看她,没说话,又把另一坛酒上的封泥拍开,哗啦啦都倒在了展昭的墓碑上。
“猫……儿……”手指抚过墓碑,被打磨过的石头十分光华,就好像上好的玉石,“明天……我就要走了……”是啊,替他的猫儿完成最后的心愿……
“白五侠此去做先锋,是为国而行,记得万不得已可万万不能莽撞行事……”包大人的话还在耳边,可是这样的嘱托又能说几回?
女子默默无言看着他饮尽了酒,之后又独自一人离开,落寞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长得让人不忍再看。
又是一年春来早。
白玉堂在战场上,一不能参议军务,二不能指挥将士,因为他不过就是个冲锋陷阵的军士而已,无论多大的侠名,到了战场上,也不过就是个杀人的机器而已,至于其他……自然有那指点江山的将军帅才。
“白先锋,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帅以为,你当回京,押送粮草,不知白先锋可能担当?”主帅的令旗已拿了出来。
“末将领命。”此时的白玉堂,无悲无喜无伤无痛,他要做的也只是展昭会去做的,毕竟,他不是展昭,他不会有展昭那样的隐忍,不会如展昭一样能藏住了悲痛一个人去顶着,他痛他伤他难受,所以,他不是原来那神采飞扬的白玉堂,他只是上战场完成任务的白先锋。
给他的人马不多,千百八十号的兵士,守住粮草能活,守不住便是死。
其实,没有人怎样把白玉堂看重——即便一同回去的兵士十分的不满,几番议论,可这也不过就是议论而已……无论换成谁回去押送粮草,也不会给派过多的士兵……毕竟,阵前吃紧……而主帅也有考虑过白玉堂是江湖人,江湖人自然也有一些江湖的门路。
轻装轻骑,回到汴梁的时间用得并不太久。
“白五侠,你回来了!”回到汴梁,早朝一过,白玉堂就转道去了开封府……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人,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熟悉的那只猫却不在了……当日,为了上战场,他并没有好好帮他整理房间,这里的一切一如那人还在……他一走半年……这房间虽然有人打扫……可是那衣服却要发霉了……猫儿的衣服发霉了……自然不能再穿的……
“白义士……你……”站在门口的包拯并没有进去,“唉……”叹一声,他欲言又止。
“包大人,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走……”
“唉……”包拯只能离开,藏在肚子里的话,仍旧是说不出口。
白玉堂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又马上站起来打开柜子,里面的蓝衣红衣黑衣都摆在那里,整整齐齐……便服……官服……夜行衣……一件一件拿出来,他把这些衣服抖了抖再一一叠好码齐……
不……不对……怎么少了几套衣服?!
白玉堂双眼骤然睁大。
再打开别的柜子,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在那里摆着……可是……
“猫……猫儿……不……不会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的猫儿没死,可是……若是他没死……当然会来找自己的……莫非……是出了贼?不,这更不可能!
白玉堂痴了。
白玉堂疯了。
不,该说是他想要疯。
“包大人,你告诉我,展昭到底在哪!”夜半,白玉堂潜入包拯房中长跪不起——这一双膝盖,他跪天跪地跪父母……也跪过赵祯,可是……如今,他再一次跪下,跪的是展昭如父的包拯包大人。
……
半晌,包拯终于叹了一声:“唉……其实……展护卫……展昭他也跟死没什么区别了……”
展昭,在欧阳韵仪那里……虽然命在,可是……
押运粮草是职责,可是……展昭更需要他在身边!
白玉堂等在京城,等了一天,粮草未筹齐……翌日天明,他在朝堂上再次提起粮草之事,负责筹粮的庞太师却不以为意,只说地方办事不力。
“皇上,前方将士就要断粮了!”白玉堂站出来挡在庞太师身前,“皇上,粮草是大军命脉,若是断粮……我军便必输无疑啊!”
“白将军,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苍天护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小的粮草事宜就能左右我主大事,可笑至极!”庞吉指天发难,“江湖宵小,一身匪气!”
“皇上,白将军所言极是,庞太师此言不足为信!”包拯也站出文官之列。
“包拯,你是什么意思!”庞吉一歪头,“难到老夫说错了?皇上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
“行了,退朝!”御座上的赵祯实在是不耐烦,一挥袖子离开了大殿。
真命天子?
天命所归?
在欧阳韵仪的山洞里,白玉堂见到了展昭。
展昭还是展昭,可是又不再是展昭了。
“他就一直这样。”欧阳韵仪一旁倒了一杯水,“当日我打算告诉你,可是……又实在是没忍心说……”
“他……”白玉堂不敢再看,可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是鸩毒。”
“鸩毒?”
“本来必死无疑……但是婉儿见到皇帝又让人把他从宫中偷偷运出掩埋……就告诉了我……”欧阳韵仪把水递给他,“救下来时,他已经只有一口气吊着了,如今用了多少灵药……就是师父临走时的仙丹也用上……可还是这样……”
什么样?
无知无觉,不吃不喝,不睡不醒……白玉堂能接受这样的展昭,却无法接受展昭这样——鸩毒……鸩毒!
“赵祯……赵祯!”咬牙切齿,他恨不得能将皇帝碎尸万段!怨不得……怨不得在展昭伤重之时,把他召去守了他一夜……显然……展昭早就知道赵祯要他死……所以才会跟自己说不能与朝廷为敌,不能杀君……原来……原来一切他早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干嘛不让我带你逃!”
“逃不掉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欧阳韵仪长叹一声,“白五侠……展昭死也要守住的秘密……便是赵祯一定要杀了他的原因——死人,不能说话,更不会泄密。”
“什么……秘密?”
“不知道。”她默然。
护送粮草离京,白玉堂心里有了挂念,当然,也有了恨。
展昭是从冲霄楼回来才会被鸩杀的……赵祯……到底怕什么?
“玉堂……”那日,他去陪着他,看他身上的伤,他比他还疼。
“猫儿,你真是个三脚猫,又只能躺着了,等你好了,白爷带你回去陷空岛,好好养养你这身子骨!”不敢碰他,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可是越怕便越心痛……强颜欢笑下,是怎样的担忧!
“好……”闭上眼睛,展昭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这笑意,让白玉堂高兴,却也更揪心。
“你早些睡吧……”
“嗯……你也睡吧,我没事,明日你还要去查案……”能偷得这半日的相聚,便是难得了,何必求那么多。
“傻猫……”
再后来……终于……传来了展昭病危的消息。
然后他也终于在案子结束后进宫去见他,在病榻前,他最终还是哭了,虽然在笑,可眼泪就是止不住,一点点的落下……最后,被展昭的笑意拂去。
“哭什么……”他仍在笑,“人嘛,谁能长生不死的……”
“昭……”看他笑,他笑不出来,尽管他想要他记住自己的笑——飞扬跋扈的笑。
“玉堂……答应我……帮我照看包大人……”
“嗯……”
“不要与朝廷为敌……”
“好……”
“无论……发生什么……皇上是个仁君……千万不能……不能……有弑君之心……”
“展昭!”
这一切的一切,显然……他都明白……可是最后却还是把大局放在了第一。
展昭,是知道会死的。
白玉堂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可最终还是没能原谅他如此看轻自己的性命,不过……不管原谅与否……人已经这样了……罪魁祸首却还在逍遥……
“白先锋,就要到幽州了。”扮成士兵的欧阳韵仪还是第一次走出她的洞府这么远。
“嗯,要加倍小心了,都盯紧点!”
其实,没人知道赵祯把展昭接到宫里治病期间,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不过最终展昭一死,赵祯仍旧做他的皇帝,白玉堂去了边疆,包拯还是开封府尹……似乎一切都这样的平静,可这平静又过于骇人。
赵祯坐在御书房里,手里拿捏着的是一个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吉利话,下面还绣着一个小小的“真”字。
“哟,皇上,是想太子了吧?”
“下去——给朕下去!”胡乱藏起肚兜,赵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秘密,就一直这样下去……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肚兜很好看,质地却是最一般的麻面绸里子,就是绣线也是粗糙的次等蚕丝。
庞贵妃还是拿到了肚兜。
她确定,这东西不是太子用过的……
如今……太子也夭折了……她肚子要是争气……将肚兜放回去,她没事儿在乎这些没用的作甚,不如去想想如何生个皇子……
欧阳韵仪喜欢展昭,但是展昭不喜欢她。不过没关系,她是修仙的人,对于展昭,她就算再喜欢也得放手何况……喜欢这种感觉于她也不过就是一瞬的动容,有了这样的感觉……最多……只是帮帮他而已……可是……却没想到……
之前,师兄总说人世险恶,如今,她也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果然,人世险恶。
“白五侠,这次之后,你真的要离开?”
“是,离开。”答应展昭的,他一直都能做到——不与朝廷为敌,不弑君,他会,但是至少不能再为他们卖命!
“展昭他还会清醒过来么……”这点,连她都不确定。
“我会等。”等得到,便是造化,等不到,就是命数,“以后,我会在包大人身边……”不是白护卫不是白先锋,只是白义士,只是白玉堂。
有些时候,欧阳韵仪真的很羡慕白玉堂——敢爱敢恨,能决断,会表达……可是她不行……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开怀大笑或者悲痛欲绝是怎么样的……知道展昭死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木然,虽然愤恨过虽然悲伤过,可是总少了点什么……
终于,在冬天来临之前,这场战争结束了。
“臣请辞去官职!”白玉堂站在朝堂上,一身的铠甲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
“明日再议。”赵祯草草退堂,并没有答复白玉堂的请求。临走前,他还看了他一眼。
回到开封府,包拯马上给白玉堂准备行李:“唉……白义士……你这……唉……”
“包大人,怎么了?”白玉堂不解。
“这事情从头到尾,我……唉……”包拯终于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是我害了展昭啊……”
第二天,圣旨降下,赐白玉堂御酒,送壮士返乡。
酒,很香,就如二月的新桃,六月的清莲,香得让人沉醉……
“不能喝——”
赵祯下旨,搜查一切怪力乱神之人事……
入冬之时,包拯重病,是在朝堂上死谏大兴土木封禅一事……最终,又是一口薄皮棺材……
终于,封禅的当天,赵祯在祭台上高兴得很:“朕于九州,如神龙于江河!”
一个雷,劈裂祭坛!
名不正言不顺,赵祯,保的秘密,也不过就是他并非皇室血脉而已……
还是那座山,一个白衣女子抓了一把纸钱扔向天空,纸钱飞扬,弥漫了整个青天。
“欧阳姑娘……”
“包大人……他们……会在那边相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