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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永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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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梅没有想到,四年后,她会再见到杨延朗。那时,她已经年近不惑了。
自从十八岁那年嫁入杨家,十九年的岁月中,只有三个月的时光,她是同她的夫君在一起。而后剩下的这十九年中,她都是在日日夜夜的等待中度过。
宋辽停战了,他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回了天波府。
落叶总要归根,更何况难得的是铁镜公主深明大义,在府中绝口不提自己是辽国公主一事,口口声声只言自己只是四郎的妻子,宗原的母亲而已。
自金沙滩一战之后,府中本就子孙凋敝,现今孙辈只有宗保一人而已。而如今又多了一个孙子,太君只高兴的整日的合不拢嘴。
天波府中霎时一派喜庆之色。
他们回来的那日,太君亲自下令给他们接风洗尘,令全府中所有人务必都得出席。
可她没有去。
晚间,她坐在窗前,看着他缓缓的步入院中,站在青石台阶下,隔着那扇紧闭的门,怯弱的,小声的说着:“素梅,我......,我回来了。”
她起身打开门,冷眼看着那个站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男人。
这院中本无海棠。她嫁过来的那年,他说道,我是在海棠林中第一次见到你,而你又很是喜欢海棠,不若我们在院中栽两棵海棠,这样花开时节,我们就能在院中赏花了,你以为如何?
她深以为然。
当年他和她亲手栽下的这两株海棠,不过两株细细的幼苗而已,而今却已亭亭如盖矣。
人常言,物是人非。但现今,却是物非人非。
一切的一切,他和她,包括院中的这两棵海棠,都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今夜,花开的正好,一如那年的海棠花开。她微微的侧头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啊,在这海棠花开的时节,一如当初他所答应她的那样。
只是,却是晚了整整十九年。
十九年啊,当年那个一心一意等着他的叶素梅,早已在这十九年的时光中悠忽老去。青丝已变花白,朱颜不再,那时自己对他的满腔爱意也早已封存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再也不见天光。
杨延朗,杨四郎,当年那个玉冠锦衣的青年,她的夫君,她的良人,会一声声的柔声唤着她素梅的那人,与眼前的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长了跟自己夫君一样的容颜,可他终究不会是他。从十九年前他答应娶了辽国的铁镜公主开始,她的四郎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那个人,只是木易而已。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年来他的迫不得已,以及对她的思念之情。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不过是想忍辱负重留在辽营,待得时机成熟,他自是会相助宋军一举打败辽军。
他说他原本是不怕死的,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再被人救起时,却很是怕死,这才迫不得已改名换姓娶了铁镜公主。可此生,他最爱的人,一直都是她叶素梅。
他说,他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她。
可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他终究已经不是她的四郎了。
她的四郎,那个手执白玉扇斜倚海棠而立的锦衣青年,早就已经死了。或许说,他一直都不曾存在过。
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她的良人,早就已经不在了。这些人中她一直在等的人,无非是自己所想象出来的一个人而已。她以为他惊才绝世,以为他才情武功第一,以为他会是个铮铮男儿,顶天立地的站在这世间。
可这个人,只是她的想象而已。
多么可笑,这十九年来,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竟是自己所想象出来的一个人而已。
可她用了十九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事实。
这样也好,也好。
她关上了门,再也不去管门外的那个人是谁。
铁镜公主过来的时候,她正在灯下看着那把白玉折扇,还有那幅蝶戏海棠图。
她冷眼看着那名番邦女子,雍容华贵,大方得体,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是风情。
铁镜公主道:“姐姐,我先前并不知四郎是杨家人,四郎之前也并未同我提起过你。这十九年来,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姐姐的存在。虽说这些年来四郎日日与我在一起,但毕竟姐姐进门在前,所以今夜琼娥特来拜访。望今后你我姐妹二人和谐相处,共事一夫,如何?”
她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打开了门。
铁镜公主见状,也只得悻悻然的离去。
她慢慢的关上了门,慢慢的走到桌旁坐下。
红烛已冷,折扇已旧,箱内的那副蝶戏海棠图也早已失去了颜色。
她想,她是时候离开了。
第二日,她悄然离开了天波府,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那把过去十几年中日日夜夜相伴着她的白玉折扇。
过了一月,青州传来消息,守城将军之妹,身先士卒,率先冲向敌军,不幸为乱箭射死。
彼时海棠正谢,荼蘼已尽,春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