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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可为 ...

  •   日后很沉,从清晨到晌午,脑中被搅成了一滩浆糊。稀里糊涂中,已经到了暮色四合。卿婳儿哭得喉头冒烟,只能呜咽着,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她昏昏然地低头,看各种漂亮的鞋子从眼下走过去。好心的,丢两枚铜板。无心的,踩她的手过去。自从哥哥去世后,她已经尝尽了人情冷暖,没有再多的奢求。

      只有活着,是她唯一的愿望。而眼看,这愿望,也即将变成奢望。

      太阳照在晒得枯黄的头发上,肚中空空如也。不由想着,晚上,她要睡到哪里呢?

      想到这里,眼中泪滴又开始往下掉:哥哥,婳儿已经要走投无路了么?

      心绪低沉的时候,两双脚到面前。一双是纹理精致的男士皂靴,一尘不染,闲适而站。另一双脚……是赤裸着的,脚腕上悬着银链,莹光闪烁,指头圆润饱满,小巧纤白,却并不像是吃苦没鞋穿的人。

      她抬头,一百个春媚在眼前同时到来,光芒撒在心田每一处尖头,温暖照人。她看到一把好大的二十四骨紫竹伞,红衣姑娘倚伞而笑,眉目秀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般。

      她旁边的白衣男子,迎风而立,也是一派夭夭风流,站在人前,丝丝清凉气息扑面袭来。看到卿婳儿呆呆的小脸,弯唇笑,声线低柔平和,“小妹妹,苏长河,是你哥哥?你叫什么?我们买下你,给你一个全新的生活,好不好?”

      看到小姑娘眨巴着眼,不开口说话。结衣心急火燎,白了洛浦一眼:都说要温柔了,还是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吧。

      “……”洛浦低头干咳两声,无话可说,他的亲和力,起码要比那个妖娆风情的女鬼,强吧?不过经历过刚才结衣歇斯底里的哭喊,他可不敢再说什么了。

      结衣弯下身,端起袖子,给小姑娘擦干净脸上污迹,细声安慰道,“小妹妹,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声音里,还隐隐带着愧疚。

      “我叫卿婳儿,苏长河是我哥哥。我是孤儿,小时候被哥哥家收留的。上个月,爹娘都去世了,我就循着地址,来金陵投奔哥哥……可没想到,哥哥已经死了。”卿婳儿回神,额前黑发沾了汗水,露齿而笑,很是干净明澈,连那一点儿苦味也透着清色,“我晓得大哥哥大姐姐是好人,我在这里一整天,只有你们来理一理我。”

      结衣握伞的手一僵,目光移开,不敢与卿婳儿明亮无杂垢的眼睛对视。在那双眼睛里,她只能看到自己的丑恶嘴脸,自己的肮脏不堪。

      洛浦了解她的心情,轻轻捏了捏她手心。上前抱起卿婳儿,笑着逗她,“那我们不能亲自养你,让别人养大你……我们还是不是好人?”

      卿婳儿眼珠一转,却没有黯然的神色。张臂抱紧洛浦,很是理解道,“没关系,婳儿很懂事,会做许多事,有饭吃就好了。我知道哥哥姐姐有难处,婳儿不强求。你们还是好人的,真的。”

      洛浦干笑两声,也垂下头。好吧,在卿婳儿这样乖巧的对比下,他也没勇气看她的眼睛了。

      他们一路抱着卿婳儿,把她送到“风露楼”,找青容去。据洛浦说,在金陵里,他唯一算的上信任的,是那个爱财小气的青容。结衣也不多问,无条件信任他的抉择。

      因为害怕先前的老道士还没有离开,他们并没有进去。在门口把卿婳儿托付给一个姑娘,说了交给青容的条件,“养个姑娘十万两。”

      门口聊天的姑娘一是可怜卿婳儿的身世,二是也了解青容爱财的心性。当下爽快答应,抱卿婳儿进去。

      结衣不放心,拦着她警告,“婳儿不是你们楼里的,只是交给青容抚养的。你们可不许欺负她,骗她卖身什么的。”

      “姑娘放心……咱们都是有信誉的,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舍得欺负啊?”那姑娘乐得亲卿婳儿一口,放下帘子,扭着腰肢进去了。

      结衣还是不能放心,向前快走两步,向着里面喊,“婳儿,我们明日再来看你……被人欺负你,就找青容做主……”

      卿婳儿被搂在怀里,本来是怯怯地低着头,听到远方结衣关切的话语,眼圈慢慢红了,抬着头对他们笑,眼眸明亮如星,完成月牙形。

      抱她的姑娘见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的,便有心逗她,“那二人是谁?你的爹娘吧?他们要抛弃你咯,你还笑!小傻瓜!”

      “……才不是,”卿婳儿细声反驳,那人说的一句也不对,她也不知道该反对哪一句了,只好一遍遍强调,“大哥哥和大姐姐是好人的,长命百岁。”

      踮着脚,已经看不见卿婳儿了。结衣咬唇,提着裙子就要进去,被洛浦抬手挡住,笑着调侃,“不是害怕那个道士么?进去做什么?”

      “这里面全是鬼啊,万一欺负婳儿,怎么办?”结衣拧着眉,“我、我还是进去看看吧……料那个道士也不能……”

      “行了行了,卿婳儿很好,你要相信青容的能力。她身为风露楼头牌花魁,也不只是对客人笑一笑的本事。”洛浦摸摸她乌黑的长发,眸子深沉,沉吟,“没想到,你也是有良心的。”

      一个卿婳儿,就唤醒了艳鬼的良知……好像有点儿快?

      结衣低着头,咬唇,蓦然抬头,看远方,颤声,“……我觉得卿婳儿……很面熟……”

      “嗯?”

      结衣摇摇头,抱住他的胳膊,低声,“洛浦,谢谢你。”如此包容她。

      洛浦淡淡一笑,浅色唇瓣往上勾了勾,“其实你说的很对,我带你来人世走一遭,自然该对你负责。”

      “……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别介意啊。”看不透他的眼中神色,结衣心跳又开始乱了,谄笑,“洛公子每日那样辛苦,怎么有时间关心我小小一只鬼呢?洛公子随心就好、随心就好。”

      一起往回走,洛浦瞥她一眼,眼中笑意很浓,看她着急又心虚的样子,还一个劲地巴结他,着实可爱无比。心里痒痒的,几乎要忍不住凑上去,亲她嫩白的小脸一口……

      “洛、洛浦?”结衣颤着声音喊他,心惊肉跳——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

      洛浦面色一顿,心下一紧,为自己的失常。却没表现出来,只抬起袖子在唇边咳嗽一声,恶劣笑,“……哎,我还是喜欢叫你‘艳鬼’啊。”

      结衣一愣,然后宽容道,“叫吧叫吧!我本来就不是人嘛。”顿了顿,觉得此话甚没有说服力,恐不能安洛浦的心。

      她又巴巴地虔诚补充,“这世上只你一人喊我‘艳鬼’,这独一无二的情分,我十分心领。”

      “……”洛浦古怪地望她,扯动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样,看的结衣莫名其妙。

      此后几日,结衣改缠着洛浦,日日出门。

      她快乐了,可府上的人就很不适应了。

      苏韵每天站在花园里,望眼欲穿,眼下全是落寞。为什么结衣眼里,就是看不到他呢?

      夏之湄撑着下巴,在窗台小台前,痴痴地看着书房里作画的公子。结衣终于不缠着姐夫了,空气真清新啊!

      沭阳抬头看着天空,一脸的没有表情。喜欢逗他的一人一鬼都不在,这里,也显得太过空旷。

      屋中作画的苏慕清,提着笔,目光沉若,对着画中淡如烟的白衣女子,露出一个悲凉的讽笑。自从那夜后,他再没瞧见之昕了。恐怕之昕出现,也是为了夏之湄的到来……从来、从来不曾把他放到眼中。

      个人有个人的心事时,听到一串轻笑,从院子外面的方向洒进来。

      苏韵眼一亮,疾步奔过去,局促不安地递上雪白的汗巾,“结衣姑娘,你和洛公子,回来啦?”

      结衣看他,眼波流媚,不敢接他递来的汗巾,“洛公子回屋洗浴去了,你要找他么?”

      绕过苏韵,又看到屋中的苏慕清。脸上的笑消失,安静下来。

      而恰恰好,从来不偏头往院里看的苏慕清,居然看向外面了。也正好,看到了结衣眼中的深深眷恋,吓了好大一跳,“结、结、结衣……”

      “……苏公子结巴什么,我是吃人的老虎么?”结衣自嘲一笑,余光也看到了夏之湄嫉妒的眼神。

      夏之湄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想起一事,又开心地笑,打断几人的发呆,甜甜道,“姐夫,我前几日写信,邀请了太师大人来金陵玩,说是姐姐夫家的意思……姐夫,该不会怪小湄多事吧?”

      此时,结衣已经知道,当朝太师,乃是洛衍。

      纠缠了夏之昕一生的洛衍。

      苏韵手里的汗巾子,落地。他却瞪大眼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夏之湄,不可置信。

      苏慕清淡然的神色碎裂,一点点染上苍白。他吃力又费解地看着夏之湄,却又像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结衣垂眼片刻,抬起手,折了一支花束,扔到夏之湄手上,轻喃,“……你才是真正该享有这花的。”

      无论是结衣,还是夏之昕,都已经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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