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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幽魂(上) ...

  •   在夏之昕的记忆中,她文淑乖巧,害羞静和。她是名门夏家长女,父亲是朝中重臣,母亲和宫里公主是好姐妹,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这一点“安静”性情只为给她添彩。

      小时候,酷暑时节,别家小孩子热的满头大汗,她也能窝在房中,扇着小风,喝着冰饮,快活舒服得像是一辈子光阴般。

      母亲从门外走过,瞅一瞅安静漂亮的长女,和身边贴身侍女笑道,“我家之昕,是要一辈子被捧到手心的。”

      迷迷糊糊中沉睡,她听到房外母亲的话语,出于小女孩微妙羞赧的心态,闭着眼装睡,还是觉得母亲真疼自己。

      神思飘忽间,听到侍女一笑,“夫人,快别这么得意了!姑娘长大,是要许人家的……夫人是疼姑娘,但也不要耽误姑娘的姻缘啊。”

      夏夫人佯怒,“我家女儿,还能差了?日后让老爷挑一个门当户对的,谁敢欺负我女儿!”

      面上薄红,紧闭的眼睛不停眨。她听不下去,便从榻上坐起,娇喊,“妈妈!”

      那时的年月何等轻快平静,若是她安分守理些,一辈子也过去了。可娇贵的女孩子,在家被养刁了脾气,寻了些话本来读,心就野了。总是想着闺房外的世界很是精彩,自己很该寻了风流少年郎,互生情愫,成就一段佳话。

      这却是不敢说与家里人的,他们家家教很严,总是觉得女儿乖乖呆在家中,成了亲再乖乖呆在夫家,才是最好的。

      心中苦闷,无处宣泄。直到十五岁那年,家里有了小妹诞生,不胜欢喜。

      母亲抱着小妹妹给她看过,问道,“好不好看?”

      她不甚开心,觉得宠爱被这个新来的妹妹夺去了。可自小养成的乖性子,让她只能偎着母亲,轻问,“妈妈,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父亲恰恰踏门而入,忖思片刻,双掌一合笑道,“隰有荷华,在水之湄。你妹妹,便叫夏之湄吧。”

      夏之昕望着爹娘欢喜地逗着新妹妹,悄悄红了眼圈。她那时觉得,爹娘真偏爱小妹妹。“隰有荷华,在水之湄。”这么好的寓意,全给了小妹妹。

      可她就是没想到,“隰有荷华”,指的是夏家长女,夏之昕。后面的“在水之湄”,才是给她的妹妹的。

      被禁了十五年的小姑娘第一次大胆地溜出府,想让爹娘着急。可她无处可去,街上人见到她都眼睛发光,不停指指点点。心里害怕,不敢往人群里去,她想回家时,又找不到家的方向。

      无趣蹲在少人经过的小巷子,烦闷地捧着桃腮,等待家里人寻过来。一枚脏兮兮的馒头掉到脚边,她本就心情不好,跳起来就往馒头上使劲踩。

      后面就是冰冷入骨的少年声音,“我的晚饭,惹到你了?!”

      她诧异回头,看到少年站在身后,从里往外,都冷得像个冰块。他长得极其好看,像女孩子般,皮肤白皙,柳眉杏眼,身上的锦袍却脏了,像被人用脚狠狠踩过。

      那是夏之昕看到的,长得最好看的少年,却也是最冷漠的少年。

      她红着脸,小声问,“你……为什么要吃脏馒头?”还便真是一个不是人间苦痛的大小姐了。

      那少年懒得理她,随便回答了一声“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就坐在她旁边,仰头看天。

      少年脾气很不好,她不敢招惹,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和家里人置气,就坐在他旁边,唧唧喳喳说着自己的委屈,边说边哭。

      少年皱着眉,一脸心事重重。耳边少女又说个没完没了,头都要炸了,“滚!”

      夏之昕一吓,不敢哭了,却也不走,傻愣愣地看着他。她没有人出身富裕,没有人对她大喊大叫。

      少年不耐,更是,“滚滚滚滚滚!”

      可夏之昕单蠢啊,好不容易找到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自然不肯走。见他只动口不动手,便大了胆子,偷偷扯他衣袖,红着眼圈像只小兔子。

      少年望她,本来漂亮的脸蛋因为哭泣,红一道白一道,丑死了啊!

      后来,她挨着他,一直用委屈又羞涩的声音和他聊天。他走到哪儿,她紧紧跟在后面。直到、直到,他不耐烦,问清了她家址,才把她送回家。

      可自此以后,夏之昕就养成了坏习惯。反正家里人都更关心小妹妹,她在不在,没人知道。总是偷跑出家,去寻他玩儿。头几次少年不理,可次数多了,他便也适应了,“苍天啊……我怎么遇到了这么个魔障!”

      那时,少年已经脱去了锦衣华服,去到处打工谋生。各家都知道,那漂亮阴柔的少年身边,总是跟着小女伴。尽管他爱理不理,小姑娘却从不气馁。

      她告诉他自己的各种苦恼,和家里的欢喜事。“妈妈只关心妹妹,我出门了她都不知道。”“院子里的荷花开了,好漂亮。”“呐,这是我跟家里厨娘学做的糕点,你尝好吃不。”

      而阴鸷的少年,有时也会慢慢和她说起家中事,“我排名第二,在家中不受重视。父母病亡,我也被赶出了家门。”“现在当家的是二叔二婶,以前见我就各种嘲讽,以后再不回去了。”

      她便喜滋滋,靠着他肩膀道,“那你就和我一块儿玩吧。”

      “……”少年扯扯嘴角,将笑未笑时,幽黑的眼睛也瞪着澄澈的天空,一脸烦闷。

      在这期间,夏家人越来越心惊。尤其是从朋友口中听到女儿的行踪,而他们毫不知情!后来一夜,夏夫人专门去女儿屋中,从早上等到半夜三更,才见到爬墙回来的大女儿,一身白衣,早就脏兮兮了,脸上却荡着欢喜之情。

      这实在是令人心惊!

      同期,夏老爷因牵扯贪污案,被治罪罢官。夏之昕也被锁在闺房里,年幼时关系亲密的父母亲日日夜夜地争吵,还能听到母亲的哭泣声。

      五日不出家门,那少年倒爬墙,寻了她来。

      那日是个温暖明媚的午后,百花争妍。她开着窗端坐,正好好绣着一方帕子,便感觉到前方扎人压沉的目光,疑惑地抬起头。

      她见他,先是欢快,像是马上飞起来。可下一刻,又想到母亲晶莹的眼泪,便收了心。五味杂陈地不知怎么办,只是垂头低声,“我、我要出阁了……是金陵苏家。”

      少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夏姑娘,你安生地绣花吧。”

      见他那样不留情面,夏之昕又气又痛,把绣花扎子一扔,奔出屋子从后紧紧抱他,哭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们家欠债十万两,只有苏家能帮我家啊!”

      少年慢慢旋身,眼中神情,恍如玉碎杯倾,将倒未倒。那日下午,是少年第一次认真瞧着她,也是他第一次弯身抱了她。

      可后来,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去。她日日歪在窗前,数日子从暑天到了寒秋,也再没见到她。

      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可也,隐约觉得,再也不能见了。上花轿前一夜,她才噙着满满一汪眼泪,把先前做好、预备送人的香囊都缴了个干净。

      唢呐吹响鞭炮齐鸣声里,夏家长女迈着优雅的步伐,上轿。轻风吹拂她的霞帔,哭红了的眼睛抬起,就看到了对面走来一个锦衣少年,风流倜傥。

      心跳忽快忽慢,眼看那好看的少年在下人簇拥下上前,居然对着她的父母亲遥遥一拜。她咬着唇,忙解释,“这、这……是我朋友。”

      她有些埋怨、又有些贪婪地看少年,却见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讥诮的弯弧,心里立刻警醒,但已经无法阻止。

      少年手一挥,身后站着的数十个仆人运着马车过来,掀开包着的大红纸,一车金叶子闪着刺眼的光,众人一声惊呼。仆人们毫不在意地把金叶子抛向周围观者,大毛笔令人惊叹。

      夏之昕不知所措,他不是身无分文么,这些钱是哪里来的……难道,他又回去了他那个讨人厌的家里?

      天地无声,只听少年轻轻一笑,对着她那对搞不清状况的父母,垂眸柔声,“你家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却要为了区区十万两委身他人……真是可惜啊。”

      不仅是夏家父母身子摇摇欲晃,周围抢钱的人们也听到了他这话,顿时窃窃私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脸色煞白。

      夏之昕如同一头冷水浇来,怔傻地与他对望。

      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年,眼里是嘲讽的笑,却因着漆黑幽深的瞳眸,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到。

      满地春晖,无处话别。只有绝望,如同烟花焚城,在绚烂后消沉黯淡,悄无声息。

      他与她,站在人群里对视,然后微笑着,看她上了花轿。他忘不掉她最后的眼神,明明想哭,却萧索万分,幽黯万分。

      苏家在金陵势力大,没人知道新来的夫人婚前已失贞,家里的长辈们,却一清二楚。日日嘲讽她,折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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