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神》顾青衣

6、莫忘那天

　　李嘉言录的这档节目名叫《东张西望》，取自两位金牌主持人的姓氏张王二字，每周六晚九点到十点半固定播出，黄金强档，算得上FC的招牌节目之一。节目内容就是整蛊圈内的大小明星，两位主持人从来都以毒舌嘴贱闻名圈内外。饶是如此，因着节目的高收视高口碑，一众明星仍然争着抢着来被人调侃。

　　李嘉言对这种事向来不受用，不过今天节目全程他都在一遍一遍回味之前和偶像相处的片段，从头笑到尾有问必答，精神恍惚的配合着流程单的同时，竟然也人品大爆发堵过俩主持人几嘴，让两位主持人恨得牙痒痒。节目还剩最后五分钟的时候，李嘉言突然感觉整个摄影棚内的声音齐齐静了静，他后知后觉跟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口，就见到长身玉立气质淡泊的颀长人影。

　　之前他进休息室只顾着紧张，哪还有工夫关注其他。这时乍然瞥见，才终于看清简斯今天穿灰蓝色的T恤与同色牛仔裤，黑色呢子外套以及同款的黑色围巾，只简单在脖子上绕一圈。这样的打扮放在娱乐圈简直能用朴素来形容，却偏偏被门口那人穿出绝伦的风度。

　　目光相撞，简斯浅浅冲他笑了笑。

　　李嘉言强自收敛心神，却改变不了最后五分钟浑浑噩噩不知怎么结束的结局。

　　他唯一敢打赌现场与他同样浑浑噩噩的绝不在少数！

　　节目堪堪录完，张王两位主持甚至导演都立刻随大流朝门口涌去，一干人等自然不敢堵了这三尊大神的道。

　　远远看那人被众人围在中间谈笑自若模样，李嘉言再一次感慨自家偶像无与伦比的好人缘与亲和力。这群人里如张静王希元之流也都是大牌中的大牌，平日里固然长袖善舞见面三分笑，可此时见到歌神自自然然就流露出的尊重，李嘉言看在眼里，很有几分并不该他的与有荣焉。

　　好容易等到众人散开，已经过了大半个钟，简斯笑叹：“这可真是经历千辛万苦的会面。”

　　李嘉言堪堪走到他面前，闻言笑开。

　　“一起晚饭？”

　　这一次李嘉言没有犹豫就点了头。这样的人这样的风度这样的亲和淡然，他如果拒绝简直是自虐。

　　*
　　这一餐饭比《好歌声》刚结束那一次吃得愉快许多。

　　至少李嘉言丢掉了那时候的从头拘谨到尾，话题上就比较聊得开。

　　地点则选了一家外观并不惹人注意、内部环境却幽静雅致且极重隐私的中餐厅，倒很符合简斯一贯给人的低调优雅的形象。

　　他是因为自己很低调，所以喜欢的东西也都一脉相承？

　　不知不觉他就将这问题问出了口，简斯笑道：“这些年下来，好像选择什么都有了固定的套路，一开始好像也不是这样，但别人老说‘诶这是你的风格’，次数多了，慢慢倒真的就成了我的风格。”

　　李嘉言凝视他温和的眼：“你好像总是把别人的选择和喜好放在更前面。”

　　简斯笑，也不否认：“前提是我自己也不反感。”

　　“但不反感也并不意味着喜欢，可能只是习惯？”

　　简斯思考片刻：“是习惯，但现在也都挺喜欢的。”

　　难得有这样可以深入了解他的机会，李嘉言很有几分求知若渴：“那有没有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喜欢，而不是别人觉得你‘应该喜欢’的东西？”

　　“你这么说，我一时还真想不到……给个范围？”

　　“那就……”李嘉言看着他手里的玻璃水杯，“先说吃的好了。”

　　想了想，简斯蓦地一笑：“大排档烧烤。”喝一口水，他眼底很有几分怀念，“我二十岁上下，那时跟朋友最大的消遣就是吃大排档，喝夜啤酒，去KTV唱歌，当歌手以后顾及形象，除了最后一项，前面两个都不太去了，但人好像就是这样，越做不了什么就越怀念。”

　　简斯在出道之前家庭并不富裕，就是非常普通的职工家庭，他本人在出道之前过的也再寻常不过的生活。

　　这些李嘉言自然知道，只是亲自从原本遥不可及的人口中听说，自然又是另一番感受。

　　况且他还如此坦诚——坦诚得足以让他这个于他而言半熟悉的“陌生人”心生敬意。

　　“不过，因为习惯而喜欢这样的话，”简斯面上笑意忽然顿了顿，“也有别的人这样说过。”

　　想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李嘉言脱口道：“段……影后？”

　　他才说完第一个字立刻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唐突。简斯倒半分不在意，坦然颔首承认，看他一脸懊恼的模样，忽道：“我离婚的事，听Vincent和浩然说你很担心？”

　　心里把那两个大嘴巴诅咒一万遍，李嘉言低声说：“因为你一直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就连我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菜鸟冒昧提出来的要求，你也满足了我。”

　　他指的是《好歌声》冠军颁奖的事，当天他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舞台一刹那涌上心头的感情，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实在无从说起。

　　简斯闻言失笑：“我承认我不是个坏人，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也愿意帮人。可是——”他想了想才道，“就算你是好意，也不一定就是人家需要的，别人也没有非接受不可的理由，甚至于你的好意更有可能让人感到困扰。打个比方，浩然就说了好几次，对于公司现在明显准备力捧你的态度，你的接受度就不太高，他说作为你自己而言大概更愿意一步一个脚印，就算走得慢一点，也想要自己走稳。”

　　李嘉言很是惊讶。一则薛浩然平常不言不语，竟然很了解自己在想什么，二则这些琐事他竟然会说给简斯，最重要偶像居然会把他这些破事放在心上。

　　简斯看着他一笑：“你看，这可是现场版的，我不问你本人的意见就从你经纪人那里打听你的消息，明显也不是让人高兴的事。”

　　李嘉言一时间没说话。

　　天知道，他其实听到“打听”两个字脑神经就已经啪啪闹起电闪雷鸣了，好半天他听到自己声音讷讷问：“为什么，要留心我的事呢？”

　　简斯不答反问：“你觉得一个人站在台上唱歌，最吸引人的是什么？”

　　李嘉言想了想，不大肯定道：“态度？”

　　简斯赞赏地笑开：“你唱歌唱得好，但圈子里唱得好的并不是没有。我第一次见你站在台上唱歌，感觉很好。我每年留意那个比赛，但近几年的新人大多更注意舞台表现和技巧，你态度既诚恳歌也唱得好，这就很不一样了。”

　　李嘉言汗颜：“我唱歌的时候什么都没想。”

　　“需要想什么？”简斯反问，“脑子里有想法就是表演了，不是单纯的唱歌。”

　　“但是站在舞台上，难道不应该唱歌和表演都一样好？果然唱歌比表演更重要吧？”

　　“一个人舞台功力好，表演好，当然可能成为很好的明星。”简斯微微一笑，“但是连唱歌的基本态度都抛弃的话，我觉得还是叫明星更好，不应该叫歌手。这也要看各人的选择，大多数人更想成为耀眼的明星，纯粹想当歌手的反而少了。”

　　李嘉言脱口道：“可是我唱歌只是想唱歌而已。”

　　“我听出来了。”简斯笑意更柔和，“唱歌和表演其实是一回事，不用刻意看成两个方面。说到底，歌手也好明星也好，自己不能享受舞台又怎么能取悦听众？你走得更远一些，就能很好做到这点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李嘉言道：“你知道元旭日吗？”

　　简斯颔首：“让元东升无比头疼的弟弟，上次颁奖典礼倒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到他。”

　　“他身上大概就有那种所谓的明星气质。”李嘉言郁闷道，“我初赛的时候就遇到他，当时他唱快歌，一个人在台上跳舞，跳得整个舞台都像只围绕他一个人一样，我那时就想，这样的人还用来参加比赛吗？”事后也证明了那家伙参加比赛果然不是为了参加比赛，人家就一玩票性质还得了亚军，这才真真最让人郁闷。

　　“他的确很适合舞台。”简斯想了想道，“我认同他的表演天赋和努力，但是不认同他的态度。”

　　李嘉言笑开，忽然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虽然这感觉从根本上就很莫名其妙。

　　吃饭完简斯开车送李嘉言回家，闹得他很不好意思。但是一看到他的笑容，又觉得拒绝等同不知好歹。

　　倒是他住的小区让简斯微微诧异，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李嘉言腼腆笑道：“家里条件不错，原本是跟父母住一起的，参加《好歌声》以后生活作息不太规律，家里想我多点时间休息，就拨了这里的公寓给我，去哪里都很方便。”

　　简斯忍不住笑道：“听说你整天管元旭日叫太子爷，原来太子不止他一个。”这样地段的公寓当暂歇地用，家境显然不能只用“还不错”来形容。

　　李嘉言汗颜。

　　一再踌躇要不要请偶像上楼，李嘉言终究觉得太冒昧而开不了口。倒是憋在心里一整晚的疑问，道别的时候忍不住问出来：“虽然我是真的想了解你喜欢吃什么，但今晚我最想问的其实是，有没有你一直喜欢、从来不会陷入被动的事情？”

　　“当然有。”正要开车门的简斯闻言动作一顿，回过头挑眉笑道，“唱歌啊。”

　　少有的区别于他温润颜色的璀璨笑意，李嘉言几乎立刻就看呆了。隔了好久才后知后觉想到，那样的笑容和眼神他从来只在他的舞台上见过，光芒四射无与伦比。

　　他真是傻，怎么会问出这样明显到根本不需要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