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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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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直从襄阳下洛阳,取道京城,千里江凌。目不交睫,昼夜奔驰,短短四日京城的大门便已在望。
愈是驰近,少言心中愈是紧缩。现下形势如何?自进丁府那一天,他便已经知道八爷所谋,只是几年来,五爷与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防备,没半点疏露。八爷才找不到适当时机发作,这次谋定而后动,攻势必定凌厉无匹,不知五爷可应付得来。
六月离京,回来时至夏末,天气炎热无比,树上的知了的叫声又尖又高,锥子似地钻进耳朵,让人心浮气躁。树叶上落上一层薄薄的尘土,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一眼看上去竟是黑的。
离城门只有里许远近,少言突然勒缰停马。
宽敞的官道之上,八人一字排开将路堵了个严严实实,黑衣黑裤,连头面也隐于黑巾之后,煞气重重,骇得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口里小声议论着躲藏于远处观望。
“滚开!”少言面带寒霜,无意与他们多做纠缠。两军对阵一刻千金,他须尽快赶回丁府。
那八人不为所动,只一双双冷酷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少言游目四顾,两侧尽是高低起伏的小丘,杂草灌木丛生,也意味着若要进京,只能冲过这八人,再无第二条路。眼见终难善了,少言干脆下马,动手除去白马的鞍羁,在它臀上轻轻拍了一掌。白马嘶叫几声踱开了,“要取我的命,有本事尽管来。”话音刚落,动若脱兔,电光火石间已欺到一人身前,右手成爪抓向对手面门,再不容情。
那人不料少言说打便打,见他两指尖尖,转瞬已到眼前,不敢怠慢,脚尖一点飘身后退避开,但觉颜面生凉,竟是面巾已经被指风扯裂一角。
其他人见势不妙,不约而同奔向少言,七柄剑交织成一张光网将他罩住。
少言错步拧腰,竟硬生生从七柄剑微小的缝隙间挤了出去。再一回身,银针出手,泛起一溜寒光直奔当先一人。
那人见机得快,伸剑在地上一拍,斜翻了出去。少言抢步跟上,逼得那人不断后退,他退一尺少言便也跟进一尺,如影随形。两人一前一后,片刻间已将其余几人抛开一丈之外。其余黑衣人见同伙陷入如此窘境,急冲而上,却哪里及得上两人脚力,距离只有越来越远。
黑衣人用尽身法,见少言始终在他身前,步步进逼。双手连挥,小巧阴狠,剜眼割耳挖舌,招招不离他面门。若是不小心中了他一掌半指,免不了从此便要做个残废之人了,暗自惊惧。一咬牙,打定主意即便是受伤,也要在敌人身上开两个口子。
刚下了两败俱伤的决心,少言却陡然间撇开他,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四个圈子,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的落在数丈之外。在场众人只瞧得神眩目驰,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决难相信世间竟有这般轻功。
少言落下地来,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放足向城内奔去。众人惟有望着背影长叹而已,心知肚明己方无一人能有如此轻功,若想追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进得城内,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偶尔有几个骑马的行人都被困于这龙门阵内,只能随着人群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少言却于放白马之时却已料到这情景,更不停留,一闪身上了屋顶,认准了丁府所在方位,于重重屋脊之上去得远了。
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丁府,少言悄无声息落于书房之外,侧耳倾听半刻,寂静无声,书房前后半个佣人也不见。倒是前院隐隐传来鼓乐之声。
左手护胸推开了门,不禁一怔,只见室内处处是动武过后的痕迹,桌倾凳翻,书籍笔砚散得满地,几张条幅也被扯开来。仔细察看,却见北面墙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两个血手印,连掌纹也是纤毫毕现。
少言屏息静气,看来丁府这几日确实是发生了巨大变故,否则书房重地,怎会任由它如此。转身奔进五爷的院子,也是一片狼籍。半扇纸窗要掉不掉地悬挂在窗框上,风一吹过吱呀作响,一棵腕口粗的小松树倾斜着搭在墙上,根部尽露。
急着找个人询问,少言出了院子便向人声传来处奔去。接近前厅,只见丁府上下共二百来号仆人聚集在门口,一色的素衣素帽,围着一具紫黑色棺木痛哭,鼓乐手立在一旁吹吹打打,棺木上方,一个大大的“奠”字照得眼也痛了。
少言脑中“嗡”的一声,如陷冰窟,世界在一瞬间都在眼前凝固,想要开口,却只是说不出话来,恍若梦魇,尺来长的鼓槌起起落落,却半点声息也听不到。呆立半晌,这才定一定神,撞开身前的仆人大踏步来到棺木前,右掌击出。那棺木轰然一声倒向一侧,从里面滚出个人来,一身华服,口含美玉面色惨白,正是五爷丁寻。
犹不肯相信,少言心中怦怦乱跳,要上前仔细辩认。那具尸体却忽然动了,自地上一跃而起,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当胸刺来。
少言正自心神激荡反应迟缓,又是这样的近距离,千钧一发间只能侧身,避开了开膛破肚之厄,但剑锋仍是自胸前擦过,带出尺来长的伤口,一串血珠在空中飞散,映着满天满地的素白,分外扎眼。
不是五爷!少言对胸口的疼痛浑然不觉,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大大地松口气。飘身后退,捂住了伤口,问道:“八爷呢?他在哪里,可是做了缩口乌龟不敢见我?”少言向来并非口齿轻薄之人,只是此刻观其形势,丁府显然是已经落于八爷之手,对五爷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想到五爷生死未卜,心中急躁,口气带了几分尖刻。
八爷肥胖的身子出现在厅口,“十三,认识你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听你口出恶言。”细长的眼睛眯眯笑着,慈眉善目,看上去颇有几分大肚弥勒的风采。
没人比他更了解八爷凶残的性子,少言冷哼一声,“可是嫌被骂得不过瘾?若是如此,尽可以让你见识见识。”
八爷嘴里啧啧有声,大是佩服地说道:“五哥可真本事,能将个玉一样的人儿调教成泼妇。”
“少废话,五爷在哪里?”
“想知道么?”八爷得意得像个捉到老鼠的猫儿,逗弄似地说,“只要你服了这颗药,我便带你去见他。他可想你得紧,这两天一直茶饭不思地等你回来。”说着,手掌上翻,露出一颗通红的药丸,“放心,也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让你几个时辰之内筋骨酸软动不得内息而已。”
“好。”少言答得爽快,上前伸手便要取药。
“等等,”八爷却把手缩了回去,退后两步,“别过来,知道你心眼多,谁都怕几分,我可不敢让你近我的身。”
没想到八爷竟看穿了他的计划,少言笑道:“从此以后八爷便是丁家主事,怎能随随便便就向人示弱。五爷还在你手中,我能做怪么?不怕你找五爷出气?”
“倒也是!你若伤了我,我自然会十倍还报在五哥身上,兄弟一场,我也不忍心太欺负他,大不了斩去一两根手指即可。”八爷一笑,不再拒绝。少言立于他两尺之外,伸出两指向药丸探去。就在手指堪堪接触之时,手臂一扬,锁向八爷咽喉。指端已经摸到了八爷肥腻的颈项,擒贼擒王,只要抓住了八爷以性命相要挟,不怕他不吐露五爷情况如何。正在心中暗喜,忽然两柄利剑自八爷左右伸出,双剑相交,利剪似地铰向他手臂。
少言凌空后翻,落在一丈外,见两个出剑之人也都是素衣素帽,竟是混杂于仆人中的杀手。笑道:“原来你始终是不相信,安排了两个人做保镖。”相信什么都好,他就是难以相信五爷会窝囊到落于八爷手里。若事实真是如此,他也就不是五爷了。纵使他再忧心,也不会失去这点判断力。退一万步说,纵然五爷真如八爷所说落在了他手里,那自己更加不能服下药丸任人宰割,留着这具有用之身,事情总还有个回旋的余地。
“彼此彼此!”八爷本来也没指望十三会轻易就上当,那他也就做不上丁府的管事了。将药丸收回去,八爷笑道:“你若服了这药丸,我尚能留你一命。我好言好语,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唉,你与五哥都是我的兄弟,今日却要兵刃相见,这可真让人为难。”
“我从来也不知八爷也是有情面可讲的,”少言打个哈哈,“那些被你虐待致死的仆人丫环听到你的话,定会吓得活过来。”两人面色不见一丝异常。旁观众人却是佩服中杂夹着心寒,生死当前,还能谈笑风生。若非听到了对话,任谁也会以为这二人必定是交情极好,正在亲亲热热地聊着天。
听少言如此说,八爷面色一沉,不肯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向左右使个眼色。那两个持剑之人会意,越过八爷向前逼进。几声“呛啷”响,又有十几名仆人伸手掏出了藏于衣物下的兵器,成合拢之势将少言转在中间。那些真正的丁府家仆见两方已经动了刀剑,一哄而出,惟恐落后便遭了池鱼之殃,片刻间跑得无影无踪。宽广的前厅之内,只有少言一人与那十几个杀手对峙。
“东风楼的杀手这次怕是倾巢而出了吧,八爷,你本钱下得真大!”少言一边闲扯,一边寻找退路。
八爷狠狠地说道:“本钱大才能得利,十三你也是商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只是小心你这次要血本无归了。”随着话音,少言忽然抬起地下的棺盖,向门外冲去。那十几名杀手被他的怪异举动弄得微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声呼哨,剑光连天,刺向少言。
少言内息流转,将棺盖托于手中,运转如意。那十几名杀手也算武功高强,围着他各施手脚,剑剑狠辣,招招沉猛。奈何少言手中棺盖实在太大,只须稍加转侧,不但尽数挡住了砍劈过来的招数,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被棺盖扫到。更有甚者,有几名杀手将剑砍于棺盖之上,都被木头紧紧咬住了,不得已放手。
少言见此计奏效,一连挥舞着棺盖一边向厅口移去。厅中杀手无人不知他意欲如何,但知道是一回事,想要阻止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方占了古怪兵器的好处,几个杀手也曾抢近身前,却都被迫了回来,一时间众人踌躇无计,只得一连维持着合围之势,一边随着他慢慢向外移去。
八爷在一旁怒吼连连,却也想不出个办法。
一脚踏在厅门之外,少言双臂一振,将手中的兵器向厅中抛去,呼呼有风。棺盖巨大,攻击范围便也十足十,十几个杀手有的高高跃起,有的伏地而卧,方躲过了。
再看少言,早已经趁此机会,一声长笑,脱开金锁走蛟龙,扬长而去。厅中众人又有谁有如此好轻功,追得上他。
出得丁家,少言却没有就此远逸,而是沿着围墙绕了半个圈,避开街上来来往往的暗桩,来到丁府西侧。估量地形,墙后应是厨房所在。
提气飘身,又跃进了丁府,极快地藏在一堆木柴之后,闪目观瞧。厨房之中空无一人,清灰冷灶,地上的碎瓷片也无人去收拾,想来是八爷为了设局抓他,将整个丁家的人手都抽调到了前厅。
一路上借着假山花木隐藏形迹,少言又潜回到书房之中,仍如离去时的遍地杂乱。
少言轻轻推开书架,现出一条仅容一人的暗道来,刚闪身进入,就听见书房外脚步杂乱。
“来了!”少言心中暗自庆幸,前面一人脚步沉重,呼呼的气喘之声就连身处暗门之中也清晰可闻,再熟悉不过的,正是八爷。
八爷一进书房,站立半晌,似是四处打量。忽然一声怒吼,哗啦啦不知砸烂了什么东西,“废物,全是一群废物,十几二十几个人抓他一个都让他跑了,亏司堂主还好意思说他们全总是堂里一等一的高手,有了他们我就能安枕无忧!”这便是八爷,人前总是一付笑眯眯好脾气的样子,背地里却暴躁易怒。
八爷气喘了两声,“给我传令下去,再遇见丁十三,杀无赦。还有,告诉京城里他那些朋友,谁敢收留他就是跟丁家做对,若是让我知道……”似乎觉得不必跟下人发狠,八爷只是哼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八爷!”一个细细的嗓音传来,少言认得是八爷身旁的易管事,“印鉴还没找到,现在就下手杀十三爷会不会早了一点。”
八爷一沉吟,“无妨,我看他也未必知道印鉴藏在哪里。而且,更有可能印鉴是带在五哥身上的。加派人手找五哥,多多注意药铺医馆,五哥中了毒,他总得配制解药。”
易管事答应一声就往外走,五爷又吼道:“把这书房再给我翻一遍,一丝一毫也不能漏。”几个小厮答应了。
立身于暗门之后,少言听着他们在书房内翻天覆地地折腾,敲开地板察看下面是否有暗格,爬上房梁仔细寻找,也有人到书架查看暗道,但这机关做得十分隐秘,几个小厮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小厮终于停止了搜索,怯怯地告诉八爷没找到,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想来是八爷心中烦闷,不知把气撒在了谁的头上。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书房,少言从暗门后走出来,知道一时三刻八爷是不会回来,他便也不急着离去。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将刚听到的消息在头脑中整理一遍。
首先是五爷中毒,看来五爷虽然暗自防备,仍然着了八爷的道。但毒性应该不烈或是发作极慢,因为八爷需要留着五爷告诉他印鉴的下落,所以五爷才把握住了机会逃脱,临去前,将印鉴也带走了。
丁家产业遍布天下,但不是每一位商号掌柜都见过主事知道主事的面貌,印鉴,即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信物,类似于玉玺虎符,持有印鉴,方能调动各商号的资金。
第二是府中现在似乎只有八爷与仆人,丁老爷、几位夫人、还有少爷小姐都不见踪影,也不出来干涉,或许是被八爷软禁,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少言长身而起,看来这次兵行险着潜回书房果然正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五爷,一来解他身上之毒,二来可以拟定计划反攻。
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少言又循旧路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