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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素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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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羽人非獍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慕少艾了,至少比慕少艾以为的要早。
那一年落下孤灯的风雪特别的大。某天狂风竟将羽人非獍的亭子掀掉了半边!一下子无家可归的羽人有点哭笑不得,正巧忠烈王府送来风铃要他去处理点事情,他也就顺便借住下来。亭子自然是王府派人去修着,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羽人再搬回去。
对于收容自己暂住这件事,羽人并没有向忠烈王笏政道谢,自己的命已是他救的,因为这说句谢谢显得太过苍白无力,倒不如多为王府做一点事情的好。
于是,羽人就不说话,只略躬了躬身便转身要走,却被笏政叫住:“羽人非獍。”
羽人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只见笏政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腰际:“你的刀......”
羽人抬手,抚过刻痕斑驳的刀身,道:“无妨,一样能斩杀恶人。”停了片刻,见忠烈王不再说话,便仍旧转身退了出来。
又过了几天,羽人非獍正在摆弄胡琴,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听出已进了自己所住的小院,他刚停住琴弓,尖细清脆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羽仔?你是羽仔吗?”
羽人回头,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扶着门框,探进头来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羽人没有回答,起身将胡琴收好,挂在墙上,同时,略皱了皱眉:他已听到,又有两个人进了院子——今天自己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人才到门外,声音却已传到室内:“羽仔啊——”一声羽仔,人也走了进来,正是鹿王泊寒波与残林之主皇甫笑禅。鹿王与残林之主是忠烈王好友,故而羽人非獍偶尔来王府时也见过几面。只是这鹿王确实热情得很,不在乎羽人时常沉默以对,自顾自的与他亲近,更自做主张的称呼羽人为“羽仔”,羽人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进得门来的鹿王一眼瞧见先前来到的紫衣小姑娘,意外道:“咦,西风你不跟着丫鬟姐姐去自己房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被叫做西风的小姑娘哼了一声,稍微侧了侧身子用后背对着鹿王,歪着头道:“我要看看是谁抢了我的天泣。”
鹿王目光中带着责备,对西风道:“耶,笑禅可从没说过要把天泣送给你。”
“可我和林主说天泣归我时,林主也没反对啊。是不是啊,林主?”说着话,西风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残林之主。
后者看着小西风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莞尔:“天泣虽好,于西风小妹却并不契合。我还有一把断雁刀,小妹既名叫断雁西风,这断雁刀送你岂非更加合适?”
西风思考着点头:“断雁刀,名字是很好了,只是不知道和天泣比怎么样呢?”
“断雁、天泣属性不同,对西风小妹来说,自然是断雁更好。”
“那好吧,我就收了断雁。”西风说完又转向羽人道:“羽仔,那天泣我就忍痛割爱,让给你啦。”
一句话又叫鹿王笑出声:“羽仔啊,你别在意,我这小妹被我惯坏了......”
话没说完,西风立刻打断:“喂,当着我的面你就和别人说我的坏话吗?”
“这怎么是说你坏话?哥哥我是实话实说。”鹿王笑嘻嘻言道,看小西风又瞪起了眼,忙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来羽仔这不是叫他看我俩斗嘴的,还是办正经事吧。”
这时,残林之主将腰间所悬绿色宝刀摘下:“羽人非獍,听闻你的刀已破损,这把天泣赠你防身。”
只远远一看,羽人非獍便已知道,这的确是一把好刀,他本就是用刀之人,能得到这样的宝刀自然也是好事一件,但他却没有伸手接过,反而退了一步:“多谢林主,只是如此宝刀,羽人不敢愧领。”
鹿王插言道:“耶,羽仔啊,你可不要以为我们是奉了忠烈王的命令才给你送刀的。笑禅对这刀可是珍爱至极,平日里藏起来,我们这些好友想看一眼也不容易呢。”
残林之主道:“天泣,天之泪也。乃是上天对极端不幸的哀鸣,只有经历过人生至痛的人,才会与它心意相通。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拥有它了。”说着,又把刀向前一递。
羽人犹豫一下,终于接过:“多谢林主。”
残林之主尚未答言,小西风却已开始抗议:“羽仔,刀是我让给你的呢,你怎么不谢我?”
霎时,在场三个男人齐齐愣住,鹿王一把揽过西风揉了揉她的头:“你这丫头,刀是笑禅送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西风挣扎着躲开,抬手抚平被揉的有些乱的鬓角,哼了一声,道:“算了算了。正事不是办完了么?我要看我的断雁刀。林主咱们走吧。”说着话上前拉住残林之主的手便往外走。
皇甫笑禅一笑,便任由西风拉着离开。鹿王哈哈笑了两声,道:“你看我这小妹哟,不知道将来谁才能治得了她。嗯,羽仔,我知道你好静,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罢也转身离开。
人都走了,羽人非獍才觉得自在了些,将天泣仔细打量一翻,取刀出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羽人不由得暗赞一声:“好刀!”再以指腹抚过刀身,感觉颇为异样,羽人将刀拿近了这才发现,那看似极薄的刀刃又分为两片......
这刀竟有如此精巧的设计,羽人赞叹着,迈步来到院中随手一挥,“咯嚓”一声旁边一竿修竹已应声而断,露出齐齐的茬口。羽人心中更叹,一心要试出此刀威力如何,心知这小小院落自是不妥,想起王府后山那块空地,兴冲冲提刀奔去。
练了一会儿,羽人收起刀势,低头看了看被刀气激落的叶子铺就的一层厚厚绿毯,面向即将落山的太阳重新将刀举起。金灿灿的光辉笼罩于刀身,是一片圣洁的金黄。羽人挑眉,左手在刃上略过,收刀入鞘,沿原路返回忠烈王府。
想起方才被自己砍断的那竿绿竹,羽人绕个弯子来到笏政待客的花厅,想向忠烈王说明一下,但从厅里传出的说话声叫他停住了脚步:“......王爷请将这方子上的药备齐,独缺的那一味是买不到的,需要药师我亲自出马。”
接着是忠烈王的声音:“慕药师有劳了。”
原来王爷在待客,想必是为了老夫人的病。按说当年也是多亏了老夫人的慈悲心肠,忠烈王才会对走投无路的羽人施以援手,只是因为那“克父害母断六亲、损师折友绝恩义、一生无爱”的命批,王爷并不愿羽人与自己的家人太过亲近。敏感的羽人自是明白他的心意,更加刻意远离。所以老夫人病重的事他虽早已得知,却从未问过一个字,只是在心里默默担心......
“这次王爷又换了大夫,不知是哪位名医?老夫人的病可能痊愈?”这样想着,羽人退回到角门的位置,凝神细听。透过花厅敞开的窗子,可以看见那慕药师的背影,一身杏黄色衫子,满头银白的长发。想必是为德高望重的大夫。
慕药师欠了欠身,羽人便看见了他小半张脸孔。只见他雪白的长眉自眉角微挑却又飘然垂下,与鬓边长发一起搭在肩头。仅能看见的一点侧脸白皙细腻,完全不是想象中满脸皱纹的样子。
那慕药师继续道:“此方可保老夫人三月身康体健,只是......”说这话,他的头似乎有意无意往这边转了过来,眼看就要看到自己,羽人心头一跳,脚下发力,已是冲出了角门。
回到自己小院,发现那竿断竹已不见踪影,院中仍旧整洁如常,想来是有人收拾过。
一抹紫影在他进院的同时从屋内冲出,径直来到他面前:“羽仔,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是断雁西风。
羽人“嗯”了一声表示回答了问题,侧身绕过她走进室内。
小西风追进来:“林主和大哥要和你道别呢,可怎么也找不到你。”看羽人回身看着自己,西风继续道:“大哥和林主要去办正经事,不带我去!”说着,撇了撇嘴,鼻子也跟着皱了一皱。
“哦。”羽人应声表示知道,将刀挂于壁上,踌躇着该如何安慰面前这有些失落的小姑娘。他一向避免与人相处,和十几岁小姑娘相处的经验更是丝毫没有,可西风这孩子,实在招人喜欢,看她不高兴自然想哄她一哄......
这边羽人还在苦思措辞,断雁西风却已转移了注意力,抬手指着墙上的胡琴道:“羽仔,这是你的琴么?你拉给我听好不好?”
羽人对于小西风情绪的突变有些不适应,愣了一下,如释重负的取下琴来,想着这样也好,省去自己开口说话的痛苦,定了定神,悠扬又有些哀伤的调子自琴弦倾泻而出。
琴声一起,羽人便沉浸于其中浑然忘我。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听到身边轻轻的啜泣声,转头,小西风眼中泪光闪动:“羽仔,你的琴声好悲伤,你很不开心吗?”
一句话叫羽人哑然,断雁西风抬手拭泪,继续道:“记得娘亲去世的时候,我也好难过好难过。大哥说,娘亲在天上看着我,我开心,她也才会开心。所以我就每天都很努力的开心给娘亲看。羽仔,你娘亲也不在了么?你要高兴哦,这样你娘亲在天上才会高兴。”
羽人非獍没想到自己的一阵琴音能叫西风说出这些话来,听到“娘亲”二字,他心头一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后来西风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羽人的心一阵抽痛,不自觉的紧握琴弓猛力一收。刺耳的声音骇了西风一跳,羽人也略清醒了些。
西风见他神色有异,小心翼翼问道:“羽仔,你怎么了?”
羽人极力平服情绪,缓缓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哦。”西风答应着,乖巧的退了出去。
羽人看着被拉断的弓弦,嘴角抽动一下,想笑终究没笑出来:“开心......娘亲......你会希望我开心么?”低首自语着,剧痛从心头蔓延至全身,叫他不由得闭上了眼,一滴清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