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14、第四章、食髓馆（二）

　　贰、鼎食
　　时钟刚刚敲过五点，陈宝天的秘书潘美玲便又开始为老板物色晚餐的去处。以往若没有特别的安排，一到傍晚陈宝天必是要呼朋引伴，到某个新寻获的酒家胡吃海喝一顿，末了再回到自家夜总会里继续寻欢作乐。跟随陈宝天做了一年多于公于私的秘书，潘美玲对其的生活规律与口味喜好几乎时了如指掌。但是今天，这套规律有了些许变化——因为娱乐厅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劳驾，麻烦通报陈老板，就说之前蒙他照顾的古董行白经理来答谢之前的买卖。”眼前的女子身着典雅的香奈儿白色职业套装，一条金边黑丝巾在领口处别致地系了个花扣，右手轻提一个古琦银色坤包，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儿十分好闻……潘美玲平日里自恃有些姿色，但站在这名女子面前，却忍不住感到自惭形秽，平日伶俐的口舌也结巴起来：
　　“啊……老板正在会客室跟客户洽谈业务，请稍等，我去通报一下。”
　　女子点头，却不领命，只悄悄跟着潘美玲来到一间隔音的会客室前，待她敲开房门，一股子烟味与喧哗声便扑面而来。女子也不在意，不等潘美玲通报便兀自走进房中。待房间内的众人看清她的长相，刚才喧闹的房间一下完全静了下来。
　　“您就是陈老板吧？久仰大名。”女子扫了一遍房中吞云吐雾的男人，径直走向其中一个脑满肠肥目瞪口呆的家伙：“我是日前受您惠顾的子不语古董行的白经理，您叫我白清秋就行。”
　　“噢……您好您好，幸会幸会。”见美人大方地伸出手，陈宝天这才回过身来，忙不迭一把接过牢牢握住，涎着脸用力捏了几下。白清秋略一皱眉，将手轻轻抽出，递上名片道：
　　“是这样的，承蒙陈老板日前从鄙店采购了不少古董，救小店资金涸竭之急。今日特来酬谢——我已在某家特色饭店订下宴席，不知陈老板与诸位老板肯赏光否？”
　　“好好好，白经理亲自相邀，哪有不去之理？”陈宝天虽不记得之急几时曾买过古董，但美人盛情，总不好拒绝，当下应承道：“正愁晚上找不到合适的去处呢，白经理，就烦请你带我们过去吧。”
　　“诸位，请。”白清秋优雅起身，引着这一众酒色之徒，前往寻觅那早已布下的香饵。

　　几辆轿车在城市街道中左弯右绕，不久便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门前。
　　“到了。”白清秋从白色林肯中下来，向众人一指黑漆漆的巷口：“里面便是，车开不进去，就停在外面吧。”
　　“在这里？”望着眼前昏黄狭窄青苔丛生的小巷，陈宝天与一众狎友心中都不免犯起了嘀咕。白清秋看出他们的顾虑，欣然笑道：
　　“金藏沙中，兰生幽谷。今日特来相邀，必不会消遣大家，走吧，那去处绝不会让诸位徒虚此行。”
　　众人跟着她穿过小巷，又拐了几个弯儿，果然柳暗花明——小巷尽头，俨然是一座飞檐斗拱的古式二层建筑，店门口斜斜插一面酒旗，屋檐下一色的红灯笼分外喜庆。门楣上挂着一块乌木横匾赫然上书这几个朱漆大字：食髓馆。
　　“古人云：‘食髓知味’，唯有来过这家饭店，才能体味到什么是美食的精髓。”白清秋望着店招，仿佛自言自语低声呤道。此时早有两名穿绣花旗袍的妖娆女侍从店中迎出，将一群人接入店中。
　　甫一进门，陈宝天等便被食髓馆不同寻常的镇物惊慑了——陈列在玄关正中的不是财神像也不是风水鱼缸，而是一座巨大的青铜双耳三足鼎。鼎上雷纹盘绕，铜绿斑驳，正反面各有一突目龇牙的怪兽造像，森森然仿若欲扑人。除此以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铜鼎背后是一扇核桃木四季屏风，上又精雕细琢的梅、兰、竹、菊与松鹤、龙凤等传统图案。鼎的两边陈设有仙客来、福寿竹等常见盆栽。两名女侍曳开屏风两旁的绣帘，示意客人进入。
　　绕过屏风，眼前便是灯火辉煌的又一番景象——偌大的店堂里人头挤挤，各种服饰奇特打扮怪异的食客齐聚一堂，一派推杯行令劝酒击箸之声，好不热闹。一行人正诧异间，从后堂走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子深深一拱手，女子柳枝儿般柔柔作个福，便一齐向白清秋招呼道：
　　“夫人，好久不见。”
　　“青缙、紫云，前几日订下的宴席已准备下了么？”白清秋朝两人嫣然一笑，便熟稔地询问起来。
　　“早就吩咐下去了。夫人，诸位客官，请随我来。”唤作“青缙”的男子身穿一件浅青色中山装，除了领口与纽扣间有些祥云纹再无修饰，配上清俊端正的五官显得格外干净利落；身边的女子着海棠红碎花旗袍，面容与男子略有相似，但美目含波樱唇轻启，笑意盈盈便添了十二分的妩媚。男子潇洒地一扬手，领着众人穿过大堂，走进一间华丽古雅的包厢内。
　　包厢墙上显眼处，并列挂着两幅字画：一幅画的是桂花树下几只横行的螃蟹，旁有诗云：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奇怪的是虽有题诗，诗下却无署名印章。众人回头去看另一幅，画的是菊花丛中几只煮红的螃蟹，旁亦有诗却无作者姓名：
　　“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诸位贵客，今日大驾，实令小店蓬荜生辉。”待众人按宾主落座，青缙便放下门旁悬挂的绣帘，将包厢与外间隔开，以阻挡大堂食客对内间的觑覗目光：“在下青缙，是这家食髓馆的店主，这是舍妹紫云，今日便由她来为大家侍宴，万望诸位都能吃得满意，尽兴而归。”
　　“嗯，服务态度不错。白经理，大老远地带外面过来，是要招待些什么好东西呀？”陈宝天腆着肚腩倒在主宾座上，一双绿豆小眼不停在白清秋与紫云之间瞟来瞟去。
　　“全蟹宴。”紫云见状，乖巧地掩口一笑，代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