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双桥）》苏玉璃

1、第 1 章

　　尹秋君死了。
　　昭穆尊请了假来处理后事。因为没有什么亲人，尹秋君的身后事显得简单而凄凉。
　　看着冰冷、面容灰败的尹秋被推走，然后装在一个冰冷的坛子里被自己抱着，昭穆尊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已经是冬天了。苍白的阳光照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温度，却还是晃的刚从阴暗的房间里出来的昭穆尊眯起了眼睛。
　　昭穆尊把坛子带到了尹秋君自己的公寓。真真假假闹了这么多年的别扭，却在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没来得及交代遗言，昭穆尊还是觉得，尹秋愿意留在这里吧。
　　把骨灰坛放在祭台上的时候，昭穆尊打开盖子向里面看了一眼。里面堆的满满的，灰黑的颜色，那么厚又那么轻，以致看的时候必须屏住呼吸。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尹秋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到头来还不是只是浮灰一把？轻轻一阵风就吹得散了......不过，人嘛，总是不甘心，想着斗上一斗、争上一争，或许就是另外的结局了。只是，此后，能去争、去斗的，就剩自己孤单一人了。
　　昭穆尊把公寓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遍，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尹秋在的时候的模样，除了......那个祭台。
　　最后，他看了一眼蓝紫色调为主的房间，轻轻地退出来，带上了门。

　　穿过大半个城回到自己的房子，昭穆尊忽然觉得很累。鞋子都没有换就将自己砸进了客厅的长沙发。他把后背重重的靠上去，头向后仰着，闭上眼。一切都安静下来，隐隐能听到风声。
　　忽然，他睁开眼，坐直身体，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那瓶子只有巴掌大小，纯白的底色上蔓延缠绕着蓝紫色的花纹。昭穆尊把瓶子托在手里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起身推开了右手的门。
　　这是昭穆尊的书房，里面却并没有什么书。布置的更是简单至极——一床一桌一椅而已。使得本不算大的房间显得格外空旷。
　　实际上，昭穆尊的书都在卧室，满满的一大柜子。平时他看书或者处理事情都是在卧室。这个书房是留给别人的。这个别人，自然就是尹秋君。
　　因为某些原因，尹秋并不常来。但昭穆尊买下这栋公寓的时候，他还是要下了这个房间。昭穆尊还记得，当时是夏天，尹秋拿了房产公司的宣传册子随意扇着，忽然就道：“这间我要了。”然后用那张硬纸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挑衅的看着自己。
　　当时昭穆尊的回答是纵声大笑，没说答应，却也没说不行。但真的到了装修的时候，他还是给这个房间漆上了尹秋最喜欢的颜色。
　　房间位于阴面。因为楼层比较高，后面又没有什么建筑物遮挡，光线还算充足。但那股空旷清冷的味道却怎么也忽略不了。不过，尹秋也是骄傲冷情的人，这样的氛围才更符合他的样子。
　　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昭穆尊把瓶子放到靠着落地玻璃窗的桌子上，轻声道：“尹秋，欢迎回家......”

　　种种迹象表明有关部门已经开始注意到器官盗卖的事，昭穆尊只能加快与长生集团的合作争取在政府发难之前得到不死渊源。这是他的想法，也是尹秋君的愿望。
　　失去好友相助的昭穆尊更加紧张忙碌，可到了晚上他却睡不着。几乎整夜整夜，他都坐在书房的暗影里，看着那个精巧的小瓶。间或的，他口中会传出尹秋或荆衣的字眼。而尹秋君，却从不肯出现。
　　可当他累极，即将睡去的一瞬，耳边会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好友”将他惊醒。偶尔真的睡着，他便会做梦，梦里满满的都是尹秋君的影子。
　　在梦中，尹秋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在他面前，用冰冷的、讥诮的目光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不动，尹秋便也不动。他不说话，尹秋便一样不出声。但只要他伸出手去或者唤出那个名字，尹秋君便会如烟散去，蓝紫色的雾气当中，一个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你果真未尝了解我......”惊得他翻身坐起，之后，一夜无眠。
　　渐渐的，晚上休息不好开始影响到昭穆尊白天的工作。在他一个上午连续三次晃神之后，问天敌大手重重落在他的肩头：“睡得不好么？”
　　昭穆尊看了他一眼，掩饰性的扶了一下额头却又立刻放下来：“说到哪了？”
　　问天敌继续道：“难道是你的符没效？”
　　一句话叫昭穆尊心头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什么符？”
　　问天敌盯着他“哈”的笑了一声，道：“我认识一个风水师，符咒灵验得很，要不要试试？”说完掏出笔在手边的纸上写下一个号码递过来。
　　昭穆尊不置可否，任由那纸片在一边躺着，继续听大家讨论方才的议题。
　　晚上的时候昭穆尊又做了梦，这次他梦到的是大学时光，那时候他和尹秋君那样意气风发、亲密无间。两个人合作的论文获了奖，领奖台上，发表得奖感言完毕的昭穆尊转头看向同伴，拿着奖杯的尹秋君胸前忽然涌出大片大片的血。昭穆尊慌了，伸手去扶，却被尹秋一下子抓住手臂。他挣扎着将嘴靠在昭穆尊耳边轻声道：“好友......你果真......未尝......了解我......”
　　很轻的声音，却如重锤一般敲在昭穆尊胸膛。他猛然惊醒，大口的喘着气。身上无汗，额头却是触手冰凉。面前桌上，晶莹的小瓷瓶在月光下闪着剔透的冷光，无声静立......

　　第二天，昭穆尊没有去上班。他打电话给问天敌托他代为请假，而自己却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天。
　　太阳西斜的时候，昭穆尊终于起身，到客厅衣架的西装口袋里找出那张小纸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只有短短的一声：“喂？”
　　昭穆尊直接说出目的：“我想驱鬼。”
　　“好，请说时间。”
　　“尽快，最好现在。”
　　“地点？”
　　“......”昭穆尊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那边答的干脆：“六点到。”
　　挂断电话，昭穆尊又有些后悔，他站在客厅中央发了一会子呆，终于没去打那个退掉预约的电话。下意识的走到书房门口，心里莫名的有些怯意，手在门把手上扶了很久，还是没有进去。于是，他又无所事事的回到客厅，看到茶几边的小垃圾桶差不多满了，弯腰取出来去倒掉。
　　回来的时候看到门旁报箱已经塞进了当天的晚报，他顺手抽了出来拿进房间。
　　于是，昭穆尊看到了那条叫他震惊的消息：“长生集团涉嫌人体器官盗卖已被勒令停产，检查团进驻，董事长彝灿天在逃逸过程中拒捕被击毙......新闻下方有大张的彩色照片。在里面，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昭穆尊狠狠巴了两下头发，取过西装穿上，在将要出门的时候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
　　昭穆尊打开书房门的同时，敲门声响起。他看了一下手表：六点整。
　　“很准时。“昭穆尊在心里念了一句，忽然镇定下来，转身去开了门，是问天敌和一个陌生人。
　　一进门，问天敌便大声道：“你终于要驱鬼了吗？我正好在，和朋友一起过来。”
　　昭穆尊看着他，冷冷道：“不用演戏了，一页书法官。”
　　一眼扫过茶几上的报纸，问天敌明白昭穆尊已经知道一切，先对同来那人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才转向昭穆尊：“昭穆尊，你涉嫌参与长生殿器官盗卖和谋杀尹秋君两项指控，跟我走一趟。”
　　昭穆尊没有回答，转身进了书房，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那个小瓶。与此同时，透过大大的落地窗他看到楼下停着的警车，红蓝相间的顶灯交替闪烁。
　　昭穆尊无声的笑了一下，回转身倚在桌子上看着站在门口的问天敌：“找上我，挑拨我和尹秋的关系令我不得不转而与你合作，再以我为幌子打入长生内部，法官阁下步步为营果然高招。”
　　问天敌道：“你们两个因利益而合作，狼狈为奸，本就互相猜疑嫌隙早生......”
　　昭穆尊忽然打断他的话，道：“利益合作，狼狈为奸。不错我们就是狼狈为奸，我们就是嫌隙早生。我在你的暗示下杀了尹秋......”他忽然发笑，凄凉的笑声里有着嘲讽的意味。
　　“你既承认，将来或许会有减轻罪罚的机会。”
　　昭穆尊干脆坐上了桌子，道：“你可以挑拨离间叫我怀疑他杀了他，但你永远不会明白尹秋于我、我于尹秋的意义是什么。我和他的事用不到别人插手，你们更不会有惩罚我的机会。”
　　话音落地，看着问天敌脸色微变向自己奔过来，昭穆尊一率先打开了窗子，纵身跃下。
　　下坠一瞬，瓶盖崩落开来，内里的浮灰立刻逸散而出。昭穆尊抬头，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尘雾当中，尹秋静静的看着他。
　　昭穆尊伸出手去，噙着微笑，呢喃：“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