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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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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宁见韩非沮丧回来,便知又是上书被退了,加上他自己心中有事,也显得闷闷不乐的。
他微微沉吟,接过韩非手中的书简笑道:“先生,今天太阳也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去哪里啊?”韩非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又泛着异样的潮红。
阳宁淡淡一笑:“就随便走走,不拘去哪里。”
韩非见他今日态度懒懒的,不似平常那么活跃,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贤弟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阳宁抬起头看着韩非清澈的眼睛,那里如同一泓清清浅浅的山泉汩汩而过,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还是方才的淡然一笑:“没什么,先生有心了。”
此时正值三月,民间常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自公输般以竹木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风筝已在春天渐渐成为如桃花、杏花、梨花般不可缺少的部分。
公输般时风筝还是以木头、竹子为主,笨重拙劣,此时早已有能工巧匠改用竹篾架,以轻纱糊之,又描龙画风,或美人图,或鸟兽虫鱼,又兼轻纱颜色繁多,倒似开了满天的似锦繁华,纵有天女巧手,也难织出这万般热闹的景象。
看着满天的风筝,阳宁突然想起儒家曾子的一句“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零,咏而归”,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没有战争,没有死亡,百姓安居乐业,君王百官只在乎黎民百姓是否吃饱穿暖,庄稼是否风调雨顺。
可是,天下纷争已有数百年,又何时才能盼到这一天呢?
阳宁仰头看着满天的风筝,纵横交织的细线重重叠叠,不知端头飘在何方,那风筝又被何人操纵。
韩非兴致突然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外面的暖阳微风把?他擎着两只画着蜻蜓的青色风筝笑道:“贤弟,不如我们也玩玩这个?”
“好。”阳宁浅浅一笑。眉宇间的淡淡忧色埋在飞向天空的风筝中,随着丝线扶摇直上,一如他的思绪轻飘难挽。
王兄前日派人捎信来,说嫪毐之乱已经平息,命她速速回国,他们兄妹终于可以在宫里干干净净地生活了。
嫪毐是仲父吕不韦献给太后的阉人,可是宫中早已谣言四起,种种污秽不堪如铺天盖地的罗网,根本无处可逃,王兄每每忍耐不发,只待有机会便迅速出手肃清。
王兄令谕全国:“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 这是刻骨铭心的耻辱和痛恨啊!
嫪毐的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枭首,追随嫪毐的宾客舍人罪轻者为供役宗庙的取薪者——鬼薪;罪重者四千余人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太后和嫪毐所生的两个儿子,均被一同囊载扑杀。太后赵姬被逐出咸阳,迁住城外的棫阳宫,并断绝母子关系,永不再相见。
王兄又明令朝臣敢有为太后事进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她知道,有二十七个进谏大臣的尸首已被挂在宫墙示众。
这样的王兄,还是不是那个经常宠溺地看着她,摸着她的脑袋叫她“小顽皮”的王兄?
她不知道,只觉得周身都是淡淡的血腥味,轻若未闻,却时时缠绕身边。
韩非手拽丝线,试了试线的紧度,递给阳宁道:“贤弟,我已经帮你调好线了,你拿着就好了。”
阳宁回过神来,手中已多了一个线轴,丝线紧紧地绷着,仿佛再用一些力气就会断了一样,他正要道谢,谁知天边忽然过来一只蝴蝶风筝,两处线绞在一起,竟将阳宁的风筝套了去。
“这是谁人如此无礼?我去找他去!”韩非见阳宁一脸迷茫地看着空中,神色间有些许的落寞,不禁大怒。
风筝断线,是不祥之兆吧?阳宁的心似乎也随着那风筝一个筋斗从空中栽下去了。
他伸手拉住韩非,摇头道:“还是算了,一个风筝而已。”
“什么一个风筝!那可是我送给你的!”韩非气恼得嚷道。
阳宁的神色一滞:“你送我的?”
“是啊!给你了自然就是送你了。”韩非有点糊涂了。
“快!我们把它追回来!”阳宁急切间一把拉过韩非就跑,慌张的样子倒把韩非吓了一跳。
“贤弟方才不是说……咦,你是?”
一位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手擎两只风筝静静地站在韩非和阳宁前面,出现的那么突然,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韩非心里不地道地想。
“在下明溪。”男子微微颔首,神情颇有几分倨傲,“这风筝是二位的吧?呶,还你们。”
阳宁见他如此态度,心中的火立刻上来了,言语间已不顾往日温厚的形象:“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套了我的风筝去,还这般无礼!”
明溪深深地看了一眼阳宁,忽然莞尔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阳宁。
阳宁不解地接过,定睛细看时,这玉佩上雕的竟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儿!
他狐疑地看向那位白衣男子,语气间还是佯作镇定:“兄台这份见面礼也太丰厚了吧!”
明溪将手里的蜻蜓风筝塞给韩非,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你可真是阴阳不分啊!”
“我阴阳不分?你是说那个阴阳学派吗?这个我也知道一点啊!”韩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明溪的笑声更加爽朗,看向阳宁的眼神中戏谑之意愈加浓重,他笑道:“天地初生,以天为阳,以地为阴,故曰天公地母,比类于人焉,则男为阳,女为阴,兄台如今,可算是真正的阴阳不分了!”
阳宁听此心中豁然明白,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赶忙打断他:“你叫明溪是吧?风筝还我,你可以走了!”将玉佩扔给他拽着韩非便走。
韩非笑道:“贤弟今天怎么如此急躁?我看这位公子说的挺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不过是略知些许阴阳学说,就跑这里卖弄起来了!”阳宁刻薄地说道。
韩非略略有些不满,只是碍于有外人在此,不好明说阳宁的不是,他悄悄使劲捏了一下阳宁的手,径自朝明溪走去,深深一揖道:“我这位小弟平常被我宠坏了,请明溪公子莫要怪罪。”
“哪里哪里!何必如此客气!”明溪连忙还礼,然而眼光还是一个劲地看向阳宁,气得阳宁一跺脚转身背对着他。
韩非笑道:“在下韩非,方才听公子如此说,公子可是阴阳学说的传人?”
“你是韩非?”明溪有些惊讶,只是那惊讶韩非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做作,很假的样子。
明溪继续问道:“秦国廷尉李斯是您的师兄?”
韩非不意他有此问,老师荀卿自春申君死后不多时也去了,他和师兄李斯也是多年未见,因而答道:“正是,只是我们师兄弟多年未见,已断了联系了,不知公子问此何意?”
明溪点点头道:“在下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韩兄莫要疑心。”又看着站在韩非身后的阳宁笑道:“这位公子……”
“哦,他叫阳宁,我竟忘了介绍了,真是糊涂!他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贤弟!”韩非说到“贤弟”二字,面上已带了些许自豪,阳宁见他如此神态,心下暗暗高兴,只是面上还在假装不理明溪。
“贤弟?”明溪神色间是遮不住的笑意,他的声音如金玉相击,铿锵有力:“贤弟好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恭喜韩兄了!”
“呵呵,这是韩非人生之大幸啊!不知韩非可有缘与公子交个朋友?”韩非见他气质不凡,又谈吐彬彬,不禁动了惜才之意。
“明溪公子,这已将近中午了,不知您可否放我们回去吃饭了?”阳宁冷眼看着明溪,他益发疑心这人的来历了,可是韩非看起来好像对他很有兴趣,恐怕以后要麻烦了,唉!
“阳宁!”韩非提高了声音,他有些不快地看了阳宁一眼,正要说几句圆场的话,明溪见机笑道:“韩兄不必责怪阳宁,时辰的确不早了。”
韩非也不管阳宁在一旁满脸的不高兴,借势下坡,邀请明溪道:“明溪公子不如一道去往寒舍一叙,韩非对公子的阴阳学说也是很感兴趣呢!”
“可是阳宁……”明溪面有黠色。
“先生都请你了,你还这么摆架子啊!”阳宁看见明溪那副样子就没好气,从韩非手里夺过风筝自己先走了。
“这……”韩非语塞。
明溪作势一请,倨傲早已换成了温文尔雅:“韩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