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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上) ...

  •   当年庞统还在水镜府里作为神秘的六奇的时候,就对自己敏锐的觉察力引以为傲。

      所以那年秋末他大清早骑马下山,没走出多少行程,就感觉到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面具后面庞统嘴角翘了翘但没有回头——这条尾巴是谁,除了小八他不做他想。只有小八喜欢一天三趟跟在同一个人后头跑,以至于他的屋子里现在堆满了斗笠和竹帘。

      而别人么,大师兄想来宁愿重温一遍茶花信;二师兄君子行止,端方如玉,怎么可能做出跟踪的事情来;老三要是想跟着他,必然直接拍马上来搂肩膀;老四成天紧闭房门养病;公瑾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正在思念孙策就是即将思念孙策;至于老七,哼,此时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在菜园游手好闲,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在工房不务正业,当然剩下百分之八十,则是在被子里埋头大睡。相信他会随自己下山,不如相信太阳分成了两半,从中间往两边升出来……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尾巴终于赶上,和他并肩而骑,然后他侧过头,看到了裂成两半的太阳。

      “是你?”庞统惊讶的表情被面具挡住了大半,但已足够让对面那人捕捉得清清楚楚。

      诸葛亮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本来叫了小八来。可小八上旬去帮华大夫采药骗补药,大夫没给他,他重病卧床,亮便只好亲历亲为了。”

      “你来作甚?”庞统上下打量他。“要背的书可背好了?”

      “老六你一看到我就想到背书么?”诸葛亮皱眉,做出个无辜又痛心的表情。

      “还有练剑。”庞统丝毫不给他面子。

      诸葛亮干咳了一声,端正神色,开始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亮是怕六师兄独行,路遇不测,特来同往。”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本事?庞统怀疑地看他。却见对面那人接着说:“我清早就起身,昨夜都没观星,老六你就不感动一下?”

      “快跟上罢!”庞统一拍马鞭。好吧,感动没有,愉悦么,倒还有几分。

      这一年天象异常,瘟疫的余毒刚刚散去,夏天格外闷热,眼下冬天又冷得出奇。北风嗖嗖地刮过耳边,庞统不由稍稍懊悔出门前所穿衣物稍显单薄。

      转头看过去,老七脸色也冻得通红,神情却是好一派悠闲散漫。这一段山路他们放慢了速度,庞统简直怀疑路边要是有几枝梅花,此人还要吟上首“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方才尽兴。

      ……欠揍。于是,这两个字驾轻就熟地划过脑海。

      他这趟下山,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务。无非访察最新的民情,获取些情报,再去拜会他那位至死不入襄阳城、索性搬到深山里隐居的叔父庞德公。

      想到叔父,庞统记起初见诸葛的时候,对方还未及弱冠,为求学而独拜叔父床下。听人讲他幼年失怙失恃,随叔父避徐州战乱,叔父又死于豫章战火,他携姊弟投奔荆州。那日也是冬天,纤瘦的少年穿着单薄朴素的衣裳,眼神却明亮而坚毅好像不灭的火光。彼时他恭恭敬敬地唤自己士元兄,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对他时有照拂。后来诸葛进了水镜内府,称呼也就变成了六师兄。——后来越混越熟,曾几何时六师兄成了老六,言行举止竟也愈发没大没小起来。

      ……五行欠揍。

      一路走走停停,大半天过去,阴云开始在视野尽头堆积。庞统望着越积越暗的云朵,终于沉声发话:“老七,天色不对吧?”

      “啊,”诸葛亮不假思索地回答,“看样子要有风雪。”

      “前日是你说,今天天气会很好。”庞统把声音压低了两阶,“你还说,我此行会获,益,匪,浅。”

      “因为我以为跟你同来的是小八。”诸葛亮摊了摊手,君子坦荡荡地答道。

      两只乌鸦比翼双飞着从他们头顶上空滑翔而过。

      上次是“流连忘返”,这次是“获益匪浅”。庞统暗自咬牙。他早该知道老七的天气预报正确的概率小于铁公鸡华佗送药。——而如果是对他庞士元预报,那正确的概率简直要小于工房被天上掉下来的榉木砸到头了。

      既是遇到风雪,夜晚之前赶到叔父家中的计划便泡了汤。他们到了山脚,人迹已经稀少,所幸望见不远处升起炊烟,想是有处人家。

      “今夜就投宿农家好了。”庞统四下望了望。雪花簌簌洒落,呼出的热气凝在竹制的面具上,几乎结出一层冰碴。

      “听你的。”诸葛亮轻快地说。庞统不由想起半年前他和小八外出遇雨,也是被迫投宿——果然无论什么事,一旦牵扯上老七,就保准没好。这罪魁祸首倒一副随遇而安的架势,委实叫人憋火。

      叩门半晌以后才有人应门。开门的却是个行动迟缓的老妪。老人家瑟瑟发抖,似乎已是视物不清,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片刻,在两人说明来意之后,方才松口气般地把他们请进屋内。

      原来这户人家已是只剩这老妇孤身一人。她丈夫早逝,膝下本有一子,五六年前北上之后就再没音讯,多半已死于兵荒马乱。这段时日附近常有流寇侵扰,虽不烧杀,却是横冲直撞抢掠财物,故而老妇在开门之前有所畏缩。待认清是两个年轻士子,才放下戒心。

      放眼看去,这户人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老人家看向他们的眼神却是带着几分怜惜的,不知是否是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独子。老妇说家里空着间屋子,原是她家儿子的,只是床榻狭小,那床被子也已在去年冬天卖去换钱。

      庞统忙声道谢,说借宿多有叨扰,但求避雪足矣。他又取出些随身的钱来交给老人家,为日后置办些衣食。老妇迟疑片刻后收了下来,却又叹了口气,说即便存下钱物,也多半又会被草贼劫走。

      “这些草贼,多半是流民。”诸葛亮低声说。时值乱世,中原天灾不断又战火连连,流离失所的百姓不少都避难荆州,然而在荆州无根无底无家无业,贫穷的就只能偷盗打劫糊口。若非出身世家,叔父在荆州有些交情,只怕他们姊弟如今也在这些流民之中。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他曾目睹徐州流血漂橹,而这荆州之地的一夕安寝,又能勉强撑到几时?

      在老妇面前他们没有说太多话。直到主人把他们带到空房安顿,而后蹒跚着步子径自离开之后,庞统掩上门,摘下面罩,沉静如水的目光望向对面那人。

      诸葛亮坐在榻边,透过窗子看屋外的雪。他眉眼微垂,看上去比往日里严肃和静默了很多:“民生多艰啊……”

      “乱世之中焉得苟安。战火蔓延是早晚的事。”庞统走到他身边。室内灯火昏暗幽黄,窗外的白雪反倒映进些微亮色来。“老七,想出山了?”

      “……?”诸葛亮顿了顿,而后忽然挑起眉,调侃地看向他:“亮练剑还没合格,要敢出山,岂不会被六师兄执刀追杀?”

      “少来。”

      “老人家也难得。老六你戴着面罩背着剑,小八见了还惧上三分,她竟没把你当了歹人。”
      再明显不过的转移话题。

      “你不答我也知道。”庞统冷哼一声。

      “总要日后再说——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今晚怎么过。”诸葛亮往榻上指了指。屋内的状况比早先想象的还要糟糕,几乎只剩一张对两个人来说明显狭窄的床榻,榻上已无棉被,只有一个枕头。

      正当此时老妇又返了回来,抱着一小捧柴禾进屋,带着歉意说家中已只剩这些。庞统把柴火塞回给她:“老人家年岁大了,身体不好,还是留着自用吧。”老妇先前收了钱,过意不去,执意要把柴禾留下。又是几番推让才把老人家说服送走。

      庞统看看窄榻,又看看老七:“解下斗篷来盖,挤是挤了些,凑合着将就一宿吧。”言罢他解开落着雪的斗篷,只是话音落了一会儿,对面扔没回应,转眼去看,却见诸葛亮立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他。

      “怎么?”庞统瞪着他,“不是小八一找你聊天你就约他同睡么,跟我反倒见外了?”

      再者,有些人热爱“大梦谁先觉”打个滚伸个懒腰再“平生我自知”,他都已经大人大量不介意了,怎么还这么多事?

      “那是为了哄他走——别这样看我,听你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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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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