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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风冥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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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余晖还未全部的褪尽,洒在雕着木槿的窗格,投出片片金黄的花色。
镂空的窗格下亦放着一座锦榻,榻上的男子半抿着眼睛,一手支着头听着身后的侍从的汇报,另一只手则垂在软榻上,由着跪坐在榻边的白衣医者诊着脉搏。
“应是没有大碍了,往后要记得药量减半……”只是须臾的功夫,白衣大夫便小心地收回了手,低头轻声地和服侍在一旁的医童交代着,似是担心响了一分都会惊到身旁那个假寐的病人。如若此刻有离国的官员在场,估计十有八九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眼前这个低眉顺目,连带着说话都透着几分温柔的男子,不正是朝堂上那个冷情寡血,雷厉风行的谢相么?
试问天下何人能让宰相大人褪下官袍一路舟车而来?软榻上病人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然目送着医童离去,谢及悦的心情却谈不上轻松。四年了,余下的那一个病症,如何都无法痊愈。
见软榻上的男子由着侍从服侍着起身,他垂下眼眸,忍不住道:“听福大人说,皇上昨日又咳血了?”
“不碍事。”披上靛青色的外袍,男子抬了抬手,屋中的人便领命全部退了下去:“庆典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谈及正事,谢及悦忙低下头,转瞬便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臣已经安排禁卫军及军机处的密探全城戒备,庆典的当天必确保万无一失。楚国的使臣已经到了,照您得的意思,各地需要来述职的官员也已在驿站等候。”
“沧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缓步到内厅的罗汉椅前坐下,男子拿起侍从刚泡好的香茗浅酌了一口。
“很乱。”简单地吐了两字,谢及悦道:“小鱼小虾已经坐不住了,不过大的那几家还未有动静,估计还在观望。”
“投石问路?主意打得倒是不错……”抚着杯沿,男子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然犹豫本身也是一种态度。等朕灭了楚国,哪还需要那么多皇商。”
“那您的意思是……”吸了口气,谢及悦微微抬眸,却见那人笑得更深了。
“听话的狗可以留下,至于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放下手中的杯盏,男子收起笑意冷冷地睇了眼桌案上的折子:“跟着那些没脑子的猪还一起趁早除了吧。”
“是。”扫到折子第一行的莫字,谢及悦正欲开口,却见罗汉椅上的男子又咳了起来。
沉闷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显得格外的刺耳,仿佛似要到把体内的一切都吐出才会停止,且往往还伴着触目惊心的鲜红。
由于男子此刻正低着头,谢及悦方才可以抛开些许顾忌,细细地打量自己身前的主君。四年的调理和静养,时光并未在他无倬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身体却清减了很多,抚在椅背上的手指带着不自然的苍白,可以清晰地看到收紧的骨节。
其实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病症……
以前跟着师傅行医的时候,他曾经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于此全然相同的症状。时不时的咳血,往往胸口还带着绞心般的痛……
记得那个女子刚死了丈夫,后来儿子也跟着死了,他记得问诊的时候她还抱着两尊牌位痛哭失声。
师傅摇了摇头,说那是郁气太重所致的血脉不畅。
心病,无药可治,唯有自救。
后来闻得村里的人又给她寻了一门亲事。两年后再去复诊,只见那女子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满脸红光,哪还瞧得见之前半点病症……
那皇上呢?
那时时都清冷的目光中哪找得到半点的郁气?
然而如若不是这个原因,为何四年,这病症都不见丝毫的起色?
不知过了多久,那惊心的声音终于止住了。扬手将染血的锦帕抛入一旁的废篓,离王敲了敲身旁的案几:“接下去的时间朕不在凤阳,游街朕会派朕的隐卫替朕过去。至于那些应酬……就说朕身体抱恙不能见客,交给子澈和阿之去对付吧。”
见离王闭目,谢及悦识趣地一辑,躬身退了出去。
这本是历年秋狩时皇族贵戚下榻的皇庄,然随着皇帝的离朝,一切庆典亦跟着取消,这座离城十几里外的皇庄也自然而然地被人淡忘了。
蜿蜒的长廊见不到一丝人影,而知情的人却清楚此时这个庄子怕是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的飞进来。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厚厚的云层罩在天际,只余下朦朦几缕月色,萧瑟而凄凉。
翻完桌案上最后一本折子,离王拂开披在身上的外袍起身走到门廊前。入夜的寒风吹在脸颊上透着丝丝的寒意,风冥司却似是不觉,只是交抱着双手长久地伫立在空旷的院落前,看着远处那一轮苍白的弯月。
已经四年了…… 你在天国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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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默,你怎么了?”等白胡子大夫将明若的脚收拾妥帖,天色早已晚了下来。杜惜看时间不早,便问莫云扬借了马车。见明若从上车伊始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摸样,不由开口问道。
“那个莫云扬和你很熟吗?”想了很久,明若还是忍不住问道。
“恩。”杜惜却点头,冲着明若含笑道:“其实我体内的药也是他托人找的大夫……云扬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亦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明若点了点头。
见对面的女子只是应了一声便又沉默了下来,杜惜不禁抬眉道:“思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对上那双关切的目光,明若牵了牵嘴唇。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一切的真相都说出来。
她现在的担心,小加加的身世,还有她和风冥司当年的纠葛……
她知道那人无害笑容背后的狠毒,知道他视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从来不在意世俗的名声……
他能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把林允文送去男窑,把柳胤芳拖去当太监,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这个人做不出来?
她不觉得杜惜和莫云扬会是他的对手。
“没……没什么。只是想着这么关键的时候我还把腿给摔了……思默果然又拖BOSS后腿了……”垂下眼眸,明若把快到口的真相又咽了回去——她不能不负责任地把杜惜拉入自己的感情纠葛,亦不能把他推到那人完全的对立面上去。
杜惜却不知明若内心的挣扎,只是笑道:“傻丫头。”
搀扶着明若下了车,杜惜本想送她到门口,明若却坚决地摇头:“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么晚被人看到了不好,我能自己走回去。”
见她坚持,杜惜也不好勉强,点了点头,眸光却不经意地撇向那只负了伤的左脚:“那你自己小心点。”
明若则笑着颔首,一路目送他回到车上,看着马车消失在宁静的夜幕。
那个人已决意要出兵楚国……
深深地吸了口气,明若仰起头,看着被乌云笼罩着的夜空。头顶的月色朦朦,泛着清冷的光,亦如八年前那段段往事。
时光轮回,终究她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这场恶战,一拖八年,却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要发生了。
当年冷无双执意把自己送出楚国时,是否便是已料到今日的局面?
那这一回她该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呆在大学士府,或者……
不,她已答应无双此生不踏入楚境……而且加加的身份如果被发觉,她不敢想象等待她家小章鱼的会是什么……
可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BOSS和那个莫云扬一起被拉进这场阴谋当炮灰,亦没有立场劝杜惜放弃离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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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满腹心事地回到房间,打开门却发觉本该躺在床上的小不点儿没了踪影,只余下空空的被褥。
“加加!”心口一紧,明若忍者疼痛快步走到了床前,凌乱的被子透着丝丝凉意,昭示着主人显然已经离开了很久。然而就在她心烦意乱思绪全无的时候,却听到床底下传来了稀娑的声音。
“娘?”糯糯得声音带着几分意料之外的惊喜,但还没等明若有所反应,就听到“砰”地一声,整个小床都是一震。
“呜呜呜……”
估计是脑袋撞到了床板。
心想着,明若担心地蹲下身往床底望去,却见小章鱼正趴在昨日她收好的包袱上面,。一边抚着敲痛了的脑袋,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发觉到自己的目光,小身子很明显地一震,大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下那个包袱,小章鱼傻了,怯生生地看向明若,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加加错了……加加不是故意要藏娘的东西。”小手抓着比自己还大出一倍的包裹,乌黑的眼睛渐渐浮起了水汽。他只是怕娘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偷偷地走了……
“傻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伏在床底抹着眼泪,明若的眼睛也跟着酸了:她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连起码的安全感都给不了她的孩子:“娘真要走,你藏起包裹有什么用?”
见娘亲也跟着哭了起来,叶加更加害怕,哭得愈发凶了。人也躲到了包袱后面,不敢被明若看见。
“加加……出来。”俯身跪在床边,明若拍了拍手,却见小家伙受了惊似的越躲越里面。
一丝无奈划过嘴角,明若干脆起身:“你再不出来,娘就真的走了。”
说罢,明若瘸着腿,作势便要离开,然没走几步,却感觉自己的裙摆被死死地拽住了。小章鱼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十指爪子牢牢地扯着自己的裙子,乌黑的眼睛蒙了层层水雾,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
“娘怎么有你那么笨的儿子呢?”长长地一叹,明若俯身小心地抱起叶加,坐到床前。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则轻抚着小不点儿刚刚被床板磕到的脑袋。
小章鱼窝在明若的怀中,周身传来了温柔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忐忑的心慢慢地平复,却亦让他更加的担心。思及此,小章鱼抬起小脸,晶莹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揉着自己额头的娘亲:“娘不会扔下加加……永远都不会离开加加是吗?”
“恩。”明若点头,回给儿子一个安心的笑容。
可小章鱼却仍觉得不够保险:“娘要跟加加拉钩。”
说罢,小章鱼伸出翘起的兰花指,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瞧向明若。
“娘保证。”明若莞尔,弯下小指轻轻地勾住那只细小的指头摇了三下,俯身亲了亲小章鱼粉嘟嘟的双颊:“加加是娘最珍贵的宝贝,娘永远都舍不得抛下加加。”
“娘也是加加最珍贵的宝贝。”小章鱼这回终于满意了,小手紧紧地抓着明若的颈窝,脑袋则幸福地埋进了明若的怀里:“加加只要娘……”
加加只要娘……脑间重复着相同的想念,小章鱼长长地舒了口气,绷紧的心神一松,片刻便窝在明若的怀中进到了梦想。
失笑地看着撒了几声娇就在怀中睡去的儿子,明若的心中却闪过浓浓的愧疚:这孩子一出生便跟着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亦没收到过丁点的父爱……可她的小章鱼却从不曾抱怨过,甚至从未向自己提起过父亲那两个字……
是怕自己听到了伤心吗?
其实老天待自己并不薄……
凝望着即便在梦中都不忘紧紧抓着自己的小不点儿,明若吸了口气,干脆和衣抱着儿子躺到了床上。
她曾动过念头不要这个孩子,打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腹中的孩子会是一个羁绊,而她……实在不想和那个人再有任何的牵扯。
可只身活在这个世界的她又太孤单。午夜梦回,她总被噩梦惊醒,遥望四周,却又空无一人。
曾经的挚友亲人,一一地离她远去;活在世上的人,又容不下她。
打小她就害怕一个人,老天好不容易赐给自己一个小生命,她又怎么舍得不要他?
于是,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也因此,在犯了那么多错以后,她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只是,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
她不敢回到那人身边,也同样不敢给自己或是孩子重新建立一个家庭。
那么多的纠葛,风冥司纵是没有进到她的心里,但有一件事他的确是做到了。
她怕他。
那种恐惧深深地浸到了她的骨髓,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去想若是那人知道了自己当年的欺瞒,或是自己背着她找了别人之后,会采取怎样的手段来报复?
当年选择离开的时候她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后来被冷无双救下,知道真相以后她却并没有选择回到他身边。纵使知道他病了,知道他的病,多半与自己有关……
以那人细密的心思,又怎会参不透其中的意味,若是知道真相……多半会恨她入骨。
他自小在肃杀的环境中长大,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可以不顾,她怎敢奢望他念及片点骨肉亲情。
纵然她早已看透生死,可加加毕竟是无辜的,没有道理因为这个不负责任的娘而被他爹一起恨上……
顿时,逝去的那些人影在她眼前一个个地走过。她伸出手,却一个都留住不……
杜惜,加加……
这一夜,加加缩在明若的怀中睡得香甜,明若却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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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惜回到府中,却见莫云扬在偏厅喝着花茶,看样子已是等了许久。
“贤弟,你真的要带着这个女子吗?”一开口,莫云扬便直奔主题——并非他轻视那个叫思默的女子。只是在他眼中,那个来历不明还带着孩子的女子绝不会是他挚友的良配。何况他其实一直存着心思要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杜惜,让两家成为秦晋之好,云瑶一直中意与他……当然,着想法他从不曾向好友透露,一来女孩子家原本脸皮就薄,一来他本人也打算顺其自然,却不料如今杀出一个程咬金,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杜惜不知好友的心思,只是实事求是道:“但仔细一想,毕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还是不要拖累她了。”
讲到这里,杜惜眸底一沉,思绪也跟着飘了起来:是的,如果早些遇上她,他至少可以早做计划……不似现在,仓促相遇,她那边多有牵扯,而自己却已是万事皆备,箭也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放心,一切自有为兄打点……”感觉到杜惜的担心,莫云扬忍不住出言劝道:“四年了,贤弟当年的构想已变成现实。对那个冷血宰相,贤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与其在这里处处受人掣肘,不如到这些人耳目不及的地方,即便无法施展所长,至少不用处处小心日日戒备。”想来他莫家又何尝不是?他莫家本是靠着在各国间贩卖商品而发迹,而现在诸国统一,留给商贾的空间已是极小。
再说离国本就国富民强,现任离王即位后四处征战又鲜有败绩……如今国库充盈,直属的御林军和摄北营皆是虎狼之师。
莫家之于离王,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万千肥羊中的一员。有道是树大招风,如今的莫家富贵有余,却无其他傍身的东西……铁血宰相当朝,不通风雅不近人情。相府密探遍布各地,吏治考评严厉苛刻。大小官员,一旦犯事,抄家流放,头颅落地早已见惯不怪。
如今上到州府下至县丞,所有的官员皆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莫说贿赂,连友人之间正常的走动都需要格外的小心。
也因此,莫家在官场上多年的心血和经营随之付诸东流。
莫云扬很清楚:现在自家的情况表面虽然风光,事实却是命悬一线,稍有不慎等着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或许换了别人,面对如此境况会选择夹起尾巴老实做人——但他莫云扬却不会!
在他看来,与其委曲求全,还要日日担心悬在头顶的屠刀,还不如拼尽一切放手一搏……莫家的一切对离王来说或许至多不过锦上添花,但对楚王来说却实打实地称得上是雪中送炭!
当然这其中有莫大的风险,可要成就大事,总得担风险!
离王英明,楚王也同样不差!何况如今离王病重,此番回朝亦非完全好转,丞相为此事也多有分心。
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了……与其在离国苟延残喘,不如去楚国成就一番天地。
思及此,莫云扬的心境不由开阔了许多。对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女子亦已不太介意——一个寡妇能掀出多大风浪?
那对孤儿寡母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还得处处仰仗他莫家?
罢了……如若贤弟真的喜欢,他给她们母子置出外宅,尽心供养她们生活便是。
云瑶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子,只要那女子认清自己的身份安分度日,也不至于容不下她们母子。
“贤弟放心,等你我在楚国安顿好,为兄定派人把弟妹接过去和贤弟团聚。”
望着好友诚挚的面容,杜惜点头:“那就有劳莫兄了——吾等何日出发?”
“归朝庆典的后一日。”庆典当天百官都要在宫外等候,晚上还有筵席,莫云扬身为沧州知府自是脱不开身:“贤弟不妨放下包袱和弟妹一起去街头观礼,也好趁此机会向弟妹道别。”
“恩。”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杜惜忍不住长长一叹。
转头望向窗外,却是乌云遍布,月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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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离王归朝的日子。
那一天,叶大学士放了几乎所有人的假,除了看门值守必须留下的人和几个管事嬷嬷,大伙儿都被允许出府去街上观礼。也正因为如此,明若头一次得以不需要小章鱼的帮助,顺利地与杜惜在约定的地点碰面。
“今天很热闹,何不带加加一起去看看?”见明若仍是孤身一人,杜惜不由善意地提醒道。
“不了。”明若却坚决的摇头:“今天人太多,万一走失了就惨了。”
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今天带小章鱼出来:那孩子跟他父亲长得实在太像,万一被别人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明若又有些内疚:其实她早看出小家伙今天很想跟她一起出来,然而见她不搭理,小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终还是灰溜溜垂下了脑袋什么也没说。直到她答应明日带他去后院放风筝,小脸当即雀跃地抬起,宝石般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晶亮晶亮地瞧着自己。
她家的小章鱼啊……撇了撇嘴,明若不觉地笑了。
看着女子垂头淡淡地笑着,杜惜却禁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小若,我明日就要走了。”
“杜大哥?”
见她惊讶的抬头,杜惜伸手握住了她双肩:“之前是我想得不周到——说实话楚国那里什么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又带着孩子,即便要走,这么仓促也总是不好。”
说到这里,杜惜的目光不由望向了明若依旧肿着的脚裸:“你先安心养伤,顶多半年……等我在那里安顿好了便立刻派人来接你们。”
“杜大哥——”他便这样就要走了吗?在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
下意识地,明若伸手拽住了杜惜的手腕,可当对上杜惜的目光的时候,她又发觉自己根本无从说起。
杜惜却只当她舍不得,于是只是揽过她的腰:“走吧,离王的队伍快到了。”
狭长的小巷还未走到尽头,官道上鼎沸的人声已经穿到了两人的耳畔。而当一切终于豁然开朗的时候,眼睛能看到的所有,不过是那望不到边际的人头。
所有的屋檐下都挂了红红的灯笼,威武的士兵手执长枪分成两排,神情肃穆地伫立在官道旁。人群互相推搡着——大家都想尽可能的挤到前面。据说为了寻一个好位子,很多人都是连夜赶来在这里等候,这才有机会站到了第一排。
当然,他们还要接受禁卫军的检验:庆典中,任何夹带利器的人一旦被发现,都以谋逆论处。
而几乎是最后几分钟才赶到的两人自是只能站到人群的最外层。
“天!”握着明若的手,杜惜好容易才寻到了一处落脚的台阶:“原来凤阳有那么多人!”
明若却没有吱声。
一路上,她的内心都在做着激烈的斗争——看他现在的样子,根本对那个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不能就让他这么走了……至少要告诉他离王是怎么样一个人,提醒他……
就在这个时候,长长的号角声从城门口一声声传来,打断了明若的思绪,太监独有的尖利嗓音亦跟着响起——
“皇驾到,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城门口的百姓已经跪倒了一片,虽然还没有见到皇上,但先锋禁军的仗势已经足够让他们的心为之沸腾了,每个人都伏地一次又一次的磕着头,竭尽全力的呼喝着。
“皇驾到,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道旁维持治安的近卫军也跟着齐声喝道。
“皇驾到,跪!”两名开路的太监不断重复地宣告着,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时,除了近卫军,道路的两侧已经没有人站着了,所有的人都俯地而跪,大声地欢喝着,那声音一轮又一轮地冲击着凤阳城那巍峨高耸的城墙,被挡了回来化成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回音,那气势,仿佛是要把整个凤阳城都震上三震。
杜惜也跪在了地上。或许是被眼前的气势所怔,杜惜的面色有些苍白——对这个皇帝,他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只是刚到古代的时候那惊鸿一瞥,几句对话,然后那人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音讯。几月回来后不久便又传来他病重的消息……然而看着围在身边的那些人泛红的脸色和激动到发颤的身子,他却不免有些诧异:原来这人在百姓的心中有如此重的分量。
那一声又一声的欢呼是人发自肺腑时才有的声音,所有人都用尽自己的全力呼号着,那呼号声超越了兴奋,超越了激动,以一种近乎对神明的膜拜和感动而存在着,单是听到了,就不由让人肃然起敬。
所以那一瞬间,杜惜就跪下了。
明若亦在队伍中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口一颤,她下意识地放开了拉住杜惜的手,任凭周围涌动的人群一下把自己推出去好远。
他好像瘦了很多……
垂眼正欲跟着其他人一起拜下去,却又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睛。
是什么地方变了吗?明明一摸一样的容颜……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笑容不对,那眼神也不对……
“风冥司,明明你已经有那么多东西了,为什么连我的人你都不放过?践踏他人的尊严真的让你那么有成就感?”记忆中,宫殿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片,那是每次激烈的反抗后必会出现的场景。那时的她被强大的外力摁在床上,全身上下唯一能动担的只有嘴和眼眶中的泪。
“若儿,自古成王败寇,那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可曾看到猎场上被打瘸了的巡鹿,天空中被射下来得大雕,草原上被人驯服的马儿和他的主人谈尊严?”身上的男子面挂着微笑,即使是讽刺的话出口却依旧柔到了极点:“何况朕好吃好住的供着你,真不懂你还有什么委屈的……”
“那倒是……我说哪有人会不明白什么是良心,什么是道德……”听到男子的话,明若怒极反笑道:“原来是只畜生!”
“若儿……”没有预料中的暴怒,男子只是俯到明若的耳际,轻轻地含住她的耳垂道:“你又不知轻重了。”
男子的话语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却让身下的人猛猛地打了一个寒蝉。
之后……就……
屈辱的往事浮上心头,明若猛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冰凉:“杜大哥……”
条件反射地,她抬头寻找杜惜的身影,然而此时离王一行已经走过,周围人群亦跟着站起,向着离王行进的方向缓缓蠕动着。明若不小心跌入人群,自然被四周的人推往前:“杜大哥你在那里?”
人群的外围,却有人斜倚着梁柱,漠然地旁观着眼前的一切。男子的身侧有两盆一个多高的盆景,所以方才离王座驾经过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没有跟着百姓一起跪下。
“公子?”听着百姓雀跃的欢呼,一旁的随侍恭敬地望向自家的主人,嗓音中亦透着几分激动。
男子却是垂眼,支起身子冷冷道:“走吧。”
然而抬脚只往前迈了一步,他的腿却停在了空中。冰玉般的寒眸微敛,却无法掩住眸底闪过的那道不可置信的锋芒。
“等一等……等等我……”
努力踮起脚,明若终于在十几丈开外的地方找到了走失的BOSS,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显然也是在人群中寻着自己。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想要穿越人群的时候,平静的人海却又开始往前涌动了起来,且还是冲着她要去的反方向。无奈之中,明若只能扯着嗓门冲着杜惜的方向喊了起来:“别往那里走,这里——我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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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这回可素兑现了。。。。
满足地爬回窝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