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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尾聲:最後的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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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的,我很好……恩,謝謝您的關照……恩恩……哦,那先就這樣了,我和晴下周會去看他的。恩,我挂了,再見。”
“喀”話筒應聲落下,金屬的質感冰冷刺激。我撫著懷孕16周的肚子,輕輕籲了口氣。
已經……過去三年了。
時間真的是不容易度過的……三年來只要我想起那天的驚險,還是忍不住唏噓不已。
是……若不是當時小野適時的拜訪,也許,我真的來不及去按急救鈴。
可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卻造成塔矢名人和自己兒子和好的契機。塔矢亮搶救過來後,名人亦是從鄉下趕回東京。
他們父子間的沖突並不是大吵大鬧。名人撐著病體守著等塔矢醒來後,兩人面對面默然無語。
很久……我才聽見塔矢亮細微的聲音。
他說:“爸爸,謝謝您回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塔矢早和自己的父親坦白了死志。這也就是爲什麽塔矢名人一直不肯原諒自己兒子的原因。
任何一位父母,恐怕都不願意眼睜睜地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所以……塔矢名人甯願以決絕的姿態離開。以此,也許是挽留塔矢生命的最好方式。
可是,若生無可戀,若一切的曾經在現在的時間裏,每時每刻都呼吸著苦痛與恍惚……那又該如何?
能安撫情緒的,也許並不是所謂的堅強。
活著,畢竟比死去要困難。
塔矢名人和塔矢亮的羁絆,就是生命與生命的約定。
父母在,不遠遊。
塔矢亮不能夠死……因爲父母在。
所以他不得不結婚,恢複“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他一次次懷著死志卻始終沒有執行。
但……
終究塔矢還是不想再繼續了。
甯願讓父母傷心……也不想在維持著。維持著虛僞的表面堅強,他自己或者他父母,都不忍目睹。
那天,塔矢名人的回答是:“你想清楚吧。我和你媽媽不再幹涉,不行麽!”
然後他站起身,腳步幾乎是踉跄。我趕緊上前扶住,不意外是看見他青灰的臉。
生命……是自己的沒有錯。但若被束縛的責任給牽絆,是不是可以有一個放棄的乞求?
自私……是原諒的最後借口。父母是唯一對不起的吧……塔矢的掙紮,我終於能夠了解。
所以,當塔矢還是堅持著不做那救命的手術時,沒有人再去逼迫著他。
…………
我和塔矢的婚姻也在一年後走向盡頭。提出解除之事的,不意外還是塔矢亮本人。那時他的身體已經愈發困窘,加之他郁結於心的心事,自然是糟糕得無法訴說。
“拂……已經可以了……”他那時說話時都已是漸漸呼吸困難:“戲演完了。”
我點頭時已然落淚,他的口還隔著呼吸機的面罩。那時他卻展了笑,粗重嘶啞的聲音從呼吸機裏傳出。伸手,他替我拭淚,又慢慢垂低胳膊,扭了頭眼角亦是滑下水分。
我們辛苦掩飾的……其實是互相的傷害吧?
他不是惡劣利用的小人。正因爲如是,他的苦和淚,才只能夠默默。
解除婚姻關係後,我沒有停止對他的看護,這期間……我和我現在的丈夫,內山晴——有了更多的了解。
沒有想到我和內山能走到一起。從他那裏,我還能夠很幸運\地知道更多關於塔矢亮和進藤光的故事。原來他們的事不像塔矢簡單描述的那樣……他們一路成長走過的,是遠比我想像得要曲折動人。
可這些事也只是聽聽就算。我不想再讓自己的好奇心起來……如今的我太幸福……太幸福的話,只會讓真正難過的人更加難過。
塔矢名人還是比他的兒子要去得早。大約是半年前的一個深秋他靜靜離了人世,享年六十整。
那回的葬禮,沒有塔矢亮的出場。塔矢夫人遠比我想得要堅定,從頭至尾她一直站得筆直——這讓我忍不住想起塔矢的姿態,原來父母……就是這樣潛移默化著……
而後,當一切蓋棺結束,她卻是倒下——突發性腦溢血,很安靜地隨著自己的先生。
遠遠想著心事,只覺得這三年的時間裏如此戲劇化。
如今能長期陪在病中的塔矢亮緩緩拖著生命的,只剩了小野。每周我和晴都會定時和他通話,也會定時去探望已經長期陷入昏迷的他。我們三個人……也許就是最後陪著塔矢亮走完生命的人了吧……
偶爾會想,一旦我們全部老去死去,那麽,那個曾經的墨綠與金,是不是也不再有人記得?
我一度以爲是少年的墨綠色啊……
他還能堅持著三年內不死……還是因爲父母吧……
可如今父母前後匆匆逝去……我無法想像他的心情。
…………
這幾周來我的妊娠反應比較厲害,都是連續幾周沒有去看塔矢……也不知道他最近如何。晴一直陪著我,自然也是沒有去。
和小野的電話變勤了點,但晴一直比較關注我會不會因此受到輻射。笑談他太多心,可隱隱還是覺得現在的自己真的……很好很好。
也許,我該感謝塔矢……我們的相遇與婚姻,這樣的故事……實在教人心腸碎裂又記憶不斷。
但幾周沒有去看望還是很叫人擔憂。我本來和小野說好會盡快去一回,但臨走時我又開始不舒服。晴不放心還是讓我臥床休息,又經不住我的催促,自己一個人去了。
躺在床上我卻想起那回他的複盤……塔矢那回的複盤,據晴說是複他以前和進藤光一起下過的所有棋局。想著他在陽光裏微笑倒下的樣子,心裏又是微微擰著了。
——那種感覺……已經不是恍若愛情,只是輕輕的痛,不厲害卻持久。好像記憶裏不能夠刪除的某處……幸好,知道我心事的晴並沒有因此責怪我,多少能讓我自己獨自懷念的時候,心裏能舒服一些。
胡思亂想著他們兩人共有的沈默體貼,我沒有注意晴回來時闖進房間的鐵青臉色。
“塔矢亮不見了!!”
晴呆立著渾身僵硬,唇間無意識反複念著。我卻出乎意料的冷靜。
“我想……他不會回來了吧。”
他的身體竟能撐著逃開醫院……可能,是回光返照?
我苦笑。
終究還是到時候了吧……塔矢,如果這就是你追求的結局,那麽,我想我不用再替你擔心了不是嗎?
只是,還有一周,就是你27歲的生日了。
我和晴還有小野,本來想給你慶賀一下的……看來都來不及了。
……
一周後的12月15日,早晨7點。
打開信箱,我在當天報紙上看到,在昨晚深夜時分的東京灣某處,有晚歸的遊人恍惚看見了那失蹤的墨綠色少年。那時他似乎是極高興地在海邊追逐著什麽,臉上也模糊著幸福的光彩……漸漸,卻是入向了海洋深處,終歸消失不見。
“塔矢,生日快樂。”
說話間,報紙已經滑下手心。我淚落如雨,心裏卻一片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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