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夏特爱尔

2、第一章

　　此时距神话纪元的创世圣战已有千年，真实、鲜血和哭号已从人们心中淡去，见证一切的人物皆已化为尘土，剩下的只是虚无飘渺的传说和古战场的断壁残垣。

　　而能让人不断记起的，只有人类用以纪念圣战的传统祭礼。

　　如今史留斯大陆将要迎来一次新的祭礼，所有人对此都倍感期待。这次选定的地点是美丽的海滨城市，巴卡尼亚城。

　　当然，这个祭礼不是纯粹的宗教活动。来到这里的人除了朝圣者，也少不了云游四方的吟游诗人，还有贵族和盗贼。成千上万的人从大陆各地涌向这里，在城市及其周围走动。如此热闹的盛会，落日广场上每隔几米，就有小贩们的手推车，地摊和流动超市。空中悬浮着五颜六色的气泡，到处飘散着烧烤小吃的香味。人们被兴奋的情绪传染着，个个喜笑颜开，到处可以听到喊叫声、欢笑声，和断断续续的歌声。一种狂热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宁静的城市，似乎连平时显得笨拙的老房子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巴卡尼亚城是圣战传说中最后的战场，拥有不少古战场遗址，是旅游圣地。可是，真正使它出名的却不是遗址，而是城郊的耶塔森林。

　　耶塔是一片泛着怀梦草香气的美丽森林，生长在史留斯大陆西方延伸出的一块大陆岛上。数不尽的古松守卫着这片神秘的土地，粗壮的藤条漫不经心的把守着看似人为的细小道路。光线透过树缝安静地落下，深沉浓郁的青黑色流淌在林间的每一处角落，古老永恒的时间给它渡上了一层厚重的威严。林间迷漫着青色的雾气，恍惚间传出流水的叮咚，还有朦胧的人声。树上古老的年轮，无尽历史留下的刻印，记录着他们所经历的荣光的瞬间和永恒的黑暗，悠久沉重的记忆在森林里的每一寸土地上肆意游荡，低语，吟唱。有传言说，这些树木都具有思想，整个森林就是个巨大的魔咒。

　　吟游诗人抱着竖琴，向着人群弹唱着耶塔诡秘的传说：

　　“乱石嶙峋中，史留斯大陆的一块地方，
　　向着海中心低低倾斜，
　　那里一座小岛，岛上枝叶葱葱。
　　一只只展翅的秃鹫，
　　惊起了睡意沉沉的水蛙。
　　在那里，魔族们藏起了自己。
　　幻想的大缸里，里面装满了鲜血，
　　还有偷来的樱桃，红红地闪烁。
　　一种骄横的血淋淋的力量，
　　在黑暗笼罩下出现，
　　谈论着它，控制着它。
　　一首诗又一首诗唱着它，
　　嘲讽着一个在它顶上徘徊的，
　　半死的时间。”

　　巴卡尼亚城的耶塔森林是大陆五大谜团之一，时间在那里停驻，四时常绿，永远温良无害似的，却从没有人安全穿越。

　　它是禁地，传说中魔族的遗迹。在这片大陆上，像这样的遗迹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上古留下的神秘讯息，从来只有已经消隐无踪的精灵和魔族能够完全解读。如果人类能够解读这些讯息，则可以解开遗迹的秘密，获得来自神族的巨大报酬，那报酬博大地超乎整个世界，但没人能说清楚那是什么。

　　可是总有些人并不相信传说。例如水夏.莫法特。

　　莫法特家的大小姐是声称持有大陆碎片的日尔特族人，同时也是一名雇佣魔法师。水夏体态纤细，优雅，就像风中起舞的丹顶鹤，身材娇小，步履轻盈。她柔顺的长发是一种引人注目的银灰色，披散开来，好像一道飘飘洒洒的瀑布。风吹起，纤柔的发丝如细密的水珠飞扬，为此，她常常在末端系上一个歪歪斜斜的草绿色蝴蝶结，束缚住那奔放四溅的瀑浪。水夏个性十分散漫，然而她那不加掩饰的目光，专注而直接，幽深而悠远，就像浩茫神秘的大海，给那双翠绿的眼睛平添了一抹庄重。

　　她今年十三岁，正在大陆间旅行积累经验，恬静的外貌和其好动的性格不怎么相称。

　　“要我说，耶塔森林，一定是很美的地方。”

　　水夏.莫法特朝着吟游诗人的方向摇摇头，轻声叹道。

　　这句话立即为嘈杂的人声所淹没，像一片尘埃飘落大地，失去了踪迹。人来人往，夹杂其间的风浑浊不堪，疲惫地滑过人群的头顶。

　　她伫立片刻，戴起兜帽，转身离开。

　　钟声鸣响，飞鸟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向祭台，井然有序，所有人都等待着稍后的祭祀活动，兴奋地谈论着今年的盛大和往年的繁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纤细身影的离去。

　　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

　　水夏困难地向人流的反方向挪动，无奈地叹气。时不时的身体接触和汗湿的味道，简直难以忍受。

　　逆流而上的感觉果然很糟糕。

　　挤出人群后，水夏来到了城外的草坪。这里本是恋人们常常驻足的地方，但由于祭礼的缘故，现在半个人都没有。她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看着蓝天白云，全身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天气很好。清新的空气，淡淡的泥土味，柔软的小草轻挠着裸露的皮肤，痒痒地惹人发笑。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她的发丝，带来海水的气味和细碎的声响，短暂而缠绵。

　　“耶塔森林吗……”她抚平头发，喃喃自语，“真想去那里啊。”

　　近旁草丛一阵轻颤，一只银灰色的野兔钻了出来，探头嗅了嗅水夏的头发，歪着脑袋和她互相打量了一会儿。她正欲伸出手，忽然，它长耳朵一抖，又迅速钻了回去。

　　耳畔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水夏闭上了眼睛。

　　“那可是魔族的遗迹呀。”

　　一个声音从上方响起，阳光被人影挡住了。

　　“我说，你在听吗？”

　　水夏仍旧闭着眼睛。

　　“……睡着了？”

　　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无奈。

　　“……安赫哥哥啊。”

　　“原来你认得出我的声音啊。”

　　安赫学着水夏的语气。

　　怎么会认不出？

　　安赫.克洛迪奥斯，男，二十一岁，猎人工会的九阶全职猎人。只要给钱几乎什么都做，危险但是有趣的家伙。不久前刚抢了她一桩生意，使她损失了一大笔。真要说起来，钱倒是其次，就是信誉方面让人头疼。

　　水夏懒懒地问：“你也是为了耶塔森林而来到这个城市的吧。”

　　安赫干脆地坐了下来，扬了扬手中的征用启示。

　　一个月前出现了这则征用启示，愿参与耶塔森林远征队之人，霍埃尔家族将提供酬金两百万金币。出发前付款，不论身份，只要有实力即可。考虑到自己本来也想来这里转一转，就打算多捞上一笔，没想到会碰上这个奇特的小姑娘，于是跟了过来。

　　＂我原本以为你接了卡尔老板的任务，没有时间来看祭礼的。＂

　　“见利忘义的家伙。”

　　……还是有生气的啊。

　　＂我不是故意发动警报后丢下你一个人落跑，毕竟以你的实力，对付那几个杂鱼还是绰绰有余的！＂

　　＂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看祭礼？”安赫转移话题道，翻开草丛，不知从哪拎出水夏先前看到的野兔，讨好似的送到水夏面前。

　　“因为不需要嘛，”水夏开心地抱过兔子，把玩它的长耳朵。“难道不可以看小商贩们做的幻境晶球吗？一定要看现场的么。魔法幻境经过编辑不漏一处景观，以最完美的角度摄入风景，晶球小巧方便可携带，批发价一个十金币，我有熟人，你要的话给你九折哦。”

　　＂......小姑娘不喜欢凑热闹，真稀奇。＂

　　安赫看着水夏专心往那只兔子脖子上挂草环，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扯起手边的杂草，打成了一个死结。解不开，拉呀拉——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想和太多人挤在一起。而且也接了任务。”

　　——拉断了。

　　零零碎碎的草屑被风一吹，飘上了天空。

　　“啊......生日这天去耶塔森林？那可不是个开庆祝会的好地方。”安赫惊讶地靠了过来，“耶塔是很危险的——你怎么会因为两百万回特去那里？不会是缺钱吧。”

　　水夏没有立刻回应。她似乎突然对安赫的戒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低头研究了好一会儿。

　　“不缺钱不代表不爱钱……这个选拔正好在我的生日这一天，不觉得很有缘吗？”水夏随意地扯了个理由，慢慢吞吞地回答。她停下来，挥手赶走一只忽忽悠悠的蝴蝶，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古代龙族语言里，称世界五大谜团为红色死地，蓝色奇迹，绿色迷梦，灰色陷阱，和白色通道。其中，绿色迷梦指的就是耶塔森林。你听过吗？”

　　“不......”

　　“要知道，龙族从来不会撒谎。”水夏略显兴奋地插话，“他们要么不说，要么说真话。他们忠于自己的心，和我们人类不一样。”她抬起头，无比神往的望着森林的方向，屏气凝神。

　　“感觉到了么？风从那边吹过来了，潮水的味道里混杂着一股令人怀念的欢乐和悲伤。那就是绿色迷梦……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境呀......”

　　渐渐的，像回潮一样，她的眼神变得像大海一样波涛暗涌，神秘莫测。安赫仿佛被她脸上的表情灼伤了眼睛，移开视线，转过头看着森林。此时，一股挥之不去的微妙感觉爬上他的心头，恍惚间，森林仿佛变得高大起来了，塞满了观者的视野。

　　一阵沉默过后，水夏突然说：

　　“也许它在等待。”
　　“什么？”
　　“一个契机，一个暗语，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哈，是你么？”

　　水夏耸耸肩，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