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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二:言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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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高军长的老战友说,老高,照我看,依你们家城子这心气和能力,要是走了你的道儿,到三十五岁不混出一个团长来那就是闹鬼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高城刚十五,半大小子正是淘得上了天的年纪,为人处事都透出一股子混不吝。可把来家里做客的一堆父亲的老战友稀罕的够呛,都觉得这孩子志大才高,是难得的将才。老爸彼时还不是高军长,听了这话笑眯了眼:“借你吉言,这小子要真混出个样子来,我一准儿让他把你们这帮老家伙请来喝酒!不醉不归!”
结果还真被老哥儿几个说着了,只是谁都没预料到的是,真到了三十五岁的高城,人早不是一个小小的高团长,而是,高师长。
01
高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起夜间加一顿夜宵的。提干后工作繁忙,当上师长后更甚,忙到半夜才歇几乎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出外公干,住在当地军区招待所,一天下来几个大会小会开得人脑仁儿都疼,回到宾馆已是深夜。跟着的警卫员小李瞧见高城脸色不佳,想起师长似乎午饭过后到这个点儿都没吃什么东西,赶紧凑过去问:“要不要我去让他们厨房做点什么给您送过来?”
“别的不用忙了。”高城皱着眉揉太阳穴,神情少见的疲倦,“你让他们做一碗清汤挂面来就行。”
小李答应着去了,高城却有点发怔。说起来自己一向不很喜欢吃面,刚才那句话却好像顺嘴就溜出来的,脑子都没过,怎么回事这是?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可称为,睹物思人。
人肯定是最特定的那一个,可惜他此刻在遥远的首都,连同兔子笑兔子牙大白兔奶糖。高城想起这点就觉得头更痛,凄清长夜,漫漫征途,今儿,你不在我身边,借用袁朗同志的话说一句,我有点冤哪我。
02
史今曾经难得地嘲笑过高城:“连长,您做的这个糊糊吧它不叫面条。或者您是想吃面片儿汤?可以跟我说啊我给你做。”
他一向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因此高城直眉楞眼地愣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笑意,仍然皱着眉头看锅里一堆面疙瘩:“这这这怎么回事这是?!”
“我服了您了。”史今一看那锅东西就笑得几乎要流泪,“您……不是,您今儿非要跟面条子卯上了干啥玩意儿?”
“笑笑笑你还笑!”高城本来郁闷得无处可诉,扑上去掐着他前三班长的脖子就是一阵猛摇,“还不是做给你的,混蛋玩意儿笑死你得了!”
后来还是在史今出手下把那锅惨不忍睹的东西倒掉重新准备了材料,做出来雪白的挂面配上西红柿鸡蛋葱花火腿肠片也可谓赏心悦目。史今在做饭间隙耐心地跟他的连长说明了做手擀面的步骤,末了问高城:“为什么不从店里直接买回挂面一下就得了,那多简单……”
高城还在默忆史今刚才跟他说的话,正走神时听到这句话顺嘴就说:“我爸说,当年他就是用一锅手擀面把我妈忽悠到手的。”
“……”史今笑不出来了,他凝神望向高城,恰似当年他招许三多当兵,在离别的火车站台上和许百顺对视的那个瞬间,一样冷清通透的眼神。他极少这样看人,尤其是对着高城,几乎都习惯了暧昧俗气。因此后者看到他这神情时就觉得全身不自在:“你你你那样瞅我干啥?”
“没事。”史今不在意地重又低了头,筷子拨过碗边,“连长,谢谢你。”
后来高城每次回忆起这个瞬间,都诧异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人从桌子边上拉起来拽进怀里一辈子不放开,或许那也是个不会恋爱的年纪。所以他所做的全部只是用自己空余的左手覆上了对面人拿着筷子的右手,很慢却很稳,一勾唇,高副营长就笑出难得狡黠的孩子气:“今儿,甭管以后怎样,跟我一起走吧。”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庄重对一个人许下所谓跟爱有关的誓言,他想,这誓言,大概也可以伴他一生。
03
A大队袁队长曾经跟南瓜们说,以后大概要常相守了,常相守,随时随地,一生。
高城没听过他说这话,如果听见,可能会觉得把“常”改成“长”也一样,天长地久,相伴白头。
所以他在史今到北京之后的第一个七夕会庄而重之地写了封信寄过去。写的时候几次想提笔言爱,最后被自己唾弃说娘们唧唧的咱大老爷们不玩那一套,于是全部用长相守代替。写完了还颇为自得,觉得这算一次更正式的表白——虽然人早已经是自己的了。恰好身边的小警卫员那几天也在给女朋友写信,抓耳挠腮不知道用什么词好,高城闲心上来指点了一二,引来一票人佩服眼光后大猴子蹦了好几天的高。史今的回信却意外地清淡,通篇提了些别的事,末了简单地说,连长,我不会离开你。高城看着这几个字发了半天愣,一时觉出眼眶发热,擦眼睛间隙还不忘恨恨地往回找补:“等我见着你面儿的。”
原来这也是爱情的一种,也热烈也温情,扎根在相爱的人心里,即使从来不说出来,也不会觉得艰难困苦。
却无人会料想到他们真说出那三个字的一天。
04
后来一年夏天高城在西藏,他上个月刚升了团长,也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此次奉命带团开拔兰州军区。刚知道这次调动任免时他三个月没跟父亲说话,去兰州不是不行,甚至更偏僻的边疆也不是待不得,只是此一去横跨了大半个中国,调令都到眼面前了才告诉他,未免对他是个挑衅。临行前进京辞别父母,老爷子对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哼了一声:“你怕我们欺负他?”
高城当即顶了回去:“您敢?!”
“我懒得管你们那些事,”老爷子都不看他,“去给我好好干,干不好别回来。你叔叔说你三十五岁能当上团长,现在你提前实现了,我倒想看看,你还能出息成什么样子。”
所谓虎父无犬子。
高城到兰州军区后与史今的通信反而比以前更勤了。史今在来信里说,我早跟您形容过,在佳木斯和北京当导游,那是不可能一样的。我现在也习惯了每天早起,跟周围的老人们一起出去遛弯儿,看他们养的鸟儿种的花,发觉这首都的淡泊。有时候经过你以前的学校,想起十几年前你就和我天天走在一样的路上,这种时候特美好,就好像你一直在。还有我经过天安门时还是会习惯性敬礼,我带的客人们都见怪不怪了,有人还觉得特感动……我知道你要笑,但我现在不会哭了啊。
高城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念他,在每一次读到他来信的时候这想念都会成倍的加深,比曾经他复员离开自己那阵子还要强烈。或许那时候是年轻的思慕,相思相望不相亲还都可以忍受,然而相守有更神奇而强大的力量,像给人下了蛊,明明缠绵清淡,却教人从此灭顶沦陷,居然还会心甘情愿。
征程万里,相思成灾。
后来接到那个命令实在是在很突然的情况下,军区下令连夜进藏,完成一桩代号为207的任务。这任务的内容不足对外人道,然而实战中的血火搏杀却如此真实,高城在大大小小几次主动出击都只负轻伤,心情却日渐沉重。他预料到这是一场苦战,如不能一次性果决利落地击溃敌人,拖延日久,只怕后果难以控制。
上头显然不会比他们想得少,最后一次大型出击中接到的命令正和高城所想不谋而合。然穷寇莫追,惊恐愤怒的敌人显然被逼到了绝路不惜死了也要拉两个垫背的,那一场战斗艰苦程度极大地超出了双方想象。临近尾声时对方被全歼,而我方也重伤轻伤过半,几个团都不乏烈士牺牲。高城忍着太阳穴突跳地几乎要裂开的疼痛一一布置了救援任务,眼前忽地一片昏黑,身边跟着的警卫员尚来不及惊叫,他就已经重重地倒了下去。
最后一次,他的伤那么重,然而他来不及跟任何人提起过。
大概这段时间都没有过这样深沉而浓重的梦境,他仿佛回到了出京的前一晚,在黑云漫天不见星月光的夜里,他曾拥一个人在怀。昏眩中那个人好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他当时没有听清,怎么也,听不清。然而那一夜在这个梦里回来了,前尘旧事也跟着它一起回来了,他发觉他终于听清了那句话,那几个字。仅仅是,那几个字。明亮的,温暖的,带着把人灼伤的温度,温柔地,就催促他从最深的噩梦里醒过来。
它阐释了从上古到而今一切相思的美好。
它和天荒地老的爱情相关。
05
后来据也在这次任务中身负重伤的某团老兵大刘回忆,因为资源紧张,他在医院的前些日子一直都是跟团长一个病房。随军医生曾叹气说咱团长居然是我们这帮人里伤得最厉害的一个,整整昏迷了三天四夜。直到第四天夜里,高城在长久的昏迷中慢慢醒转过来,第一句话就哑着嗓子要通讯工具。一帮看守的人又惊又喜,忙不迭地把电话手机一大堆搞到了这间病房。大刘彼时在隔壁的床上,听着那边高团长极慢地拨号,极耐心地等着信号不好的电话接通,他不知道电话那边是谁,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是高团长一直很安静地跟对方絮絮说话,临挂前沉默良久终于发声,声音沙哑却也沉重温柔。他说:“今儿,我爱你。”
“我爱你,今儿,我爱你。”
一直爱你。
深爱着你。
那个瞬间,大刘恍惚觉得,就在眼下,就在这间病房里,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就掉眼泪了。
06
高城伤愈后回京,一是复命,二是受嘉奖。大小事情忙完后回家,饶是平时再温和端庄的军长夫人此刻也只是抱住小儿子连哭带笑,搁往常这孩子肯定十二分别扭,而此刻高城只是温和回抱住了母亲,笑声里也带着轻松:“妈,我没事,您看我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这话更多也是说给老爸听的,老爷子此刻戴了老花镜拿了报纸站在后面,浑不若白日里铁血威严杀伐决断的一军军长。迎上小儿子的目光时父亲只是咳了一声:“回来了就行,这回回来,也该让我和你妈喝上媳妇茶了吧。”
07
顺理成章的都是后来的故事了。高城等在史今家楼下时实在没想到最会照顾人的某个家伙这几个月把自己搞得那么惨,本来就瘦的没形象的人此刻看着更可怜见,远远从小区大门走过来高城几乎都不敢认这就是自家的那只。三步两步走过去把人往怀里一带,史今没想到他居然能青天白日地等在这儿,错愕地差点往外推人:“你不是说今儿下午才过来吗?”
“我发现你是不待见我了啊史今儿。”高城皱着眉看他,“行你不想让我来我立刻走。”
刚要转身身后一只手就拉住了他,然后是前三班长素来明朗带笑的声音:“我说错了连长,我重说,猛一见着你,我以为这不是真的。”
这回换了他的手轻轻地覆上他的,很缓很慢地,牵握交缠,十指相扣。
他说:“我少说了一句,我也爱你,高城。”
08
所以现在自己只能靠着回忆这些打发这漫漫长夜了。高师长在遥远的外地对着明明色香味俱全却怎么也不合自己口味的宾馆挂面咬牙,我的兔子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终于不耐烦撇了晚饭去打电话,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来,史今悄么声地应答:“爸妈都睡了,别吵他们。”
高城也下意识地跟着压低了嗓音:“那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的电话。”史今答应得毫不迟疑,“我也睡不着。”
这答案要了命了!高城觉得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更恨过这隔着电话线的几千公里,一面把所有召开本次会议的上级糟老头子们都默默问候了一遍他终于勉强平静了气息:“我打过了,乖,今儿,去睡。”
所以说爱情果然是又甜蜜又痛苦的混蛋玩意儿。在年轻的高师长终于放下电话时,他第一千又一百零一次地确认,古人这句话,真TM是个真理。
而窗外夜空此刻星光漫天,仿佛预示明日晴好,永世安宁。
而一辈子,也就这个样儿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