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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雨金陵(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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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陆羽沅踩着麂皮小马靴身形单薄地徘徊在报社门口清冷的秋风里,一抹淡淡的影子顺着黄昏泻下的光晕静悄悄地躺在繁华的街头。她还是来了。
多情自被无情恼。一个冷面负心的情郎,一份早已空空相许的痴情,还似旧日梦魂中,她也总该,为自己的寒立中宵相思成灾,讨个合情的说法。
他们就这样,简静宁和地挽着手,伴着余晖渐消的天幕,缓缓地踱着步走出了报社。
羽沅黯然地看着,两行清泪悄悄地滑下脸颊。
那副牵手到老的画面,灼人心痛。他们又哪像是初初牵手的恋人,那种契合,展在眼角眉梢,分明是历得过柴米油盐磨合的倦老夫妻了。
脉脉此情谁诉,倦鸟归巢,好一派岁月静好。羽沅黯然垂首,想了一下,转身便欲走。
“陆小姐,好啊。”
羽沅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那个女子的声音还是那样明媚动人。
楚涵拉着钟云默的手正向羽沅走来:“陆小姐,怎地这便走了?”
羽沅不知说什么是好,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只向钟云默道:“为什么要这样?”此刻他的眼神是躲闪的,不明的,冷漠中杂着某种复杂的情愫。
“陆小姐何必深究,云默做错了事,这便改过来了。”楚涵道,“实不相瞒,我与云默相知甚久,早就情投意合的,怎料后来云默贪恋陆军长府上荣华,心猿意马,这才有了与陆小姐这段公案……我心里虽是不好受的,也难得云默浪子回头,也便谅解了他……”
羽沅惊讶地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不争气地往下掉,只道:“我不信,我不信。”
周遭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楚涵也不好说什么,试着劝解道:“总是我与云默相识在先了,也并不是我横刀夺爱……”
“我只要,只要听他自己说。”羽沅贝齿紧紧咬着双唇,语气温软却坚定。
钟云默微微怔了一下,也不愧是游戏感情的老手,很快便镇定下来:“陆小姐,此事与楚涵全然无关,是我见异思迁,你要怪便怪我罢。”
“陆小姐?好生分。”羽沅低声道,“那么,又为何你自从见了爹爹之后对我就是一副全然生硬的态度?”她好像又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是爹爹逼迫你了吗?爹爹嫌你出身不好?没关系的……”
钟云默突然用力挣开了羽沅的手,大吼道:“跟你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楚涵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与你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羽沅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更不曾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一字一句,都像尖针一样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楚涵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然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云默多次提出想见你爹,只不过是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态,是你爹爹看穿了一切,对云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求他不要为了荣华富贵害了你。云默这才打算跟你断绝来往,他心里从始至终装着的,都是我呀。”
羽沅绝望地蹲坐在地上,抚膝大哭起来。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从来都只是利益相因的逢场作戏!她要怎样去相信,那样的浓情蜜意从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楚涵伸手将哭得梨花带雨的羽沅轻轻搀了起来,哀求道:“陆小姐,你我都是女人,你也应该懂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与云默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你就成全了我们吧。女人,谁不想有个家。”
女人,谁不想有个家。她不成全又能如何?只是,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有家了。
老去红颜,她从此又是怎样寂寞地走进了南京城清萧的烟雨里啊。
故事没有结尾了。
醒来时,南京城早已酣沉地睡着了。
后来,大家都说,真是可惜了,那个叫陆羽沅的漂亮女孩子,在出嫁的花轿上,吞金自杀了。
金陵凄迷的烟雨里,总有一阵低低的呜咽,伴着麂皮小马靴踩过的脚步。冷待红颜多少年。
【八】
十里秦淮,胭脂旖旎。
他一袭道袍被风吹得起了褶子,清俊的眉目里刻满哀愁,竟有些不像我初初认识的样子了,不变的,却还是那股子清逸不俗的出世之风。
我晃荡着两条腿调皮地坐在横堤上,秦淮的波纹里映着昔日的妆容,摇啊摇啊摇出一路子的水花儿。我笑嘻嘻地朝着身后的那个人喊:“道长哟,我请你吃夫子庙的小吃哟!”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来,一手搭上了我的肩。我顿时寒意凛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抬眼望去,肃穆,悄静,凄凉地笼着寒意沉沉的秦淮河。原来,我从来都是,那样孤独。
他微微张了张口,眼神里充满了不解的,莫名的情愫,忽而又抬手轻轻擦干我早已肆意的泪水,温和地说:“羽沅,放手吧。”
我全身打了个寒颤,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雪白的衣襟上:“那么,道长是要将我这只女鬼收去么?金陵城中漂泊多年,这只女鬼可是从未害过人呀……”
“羽沅,不为别人,只是为你,我的存在,从来都只是为你。这段孽债,你便放下罢,早些往生极乐……”他凄楚的声音里处处透着憔悴,“也好让他……早些化灰归去……我……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我闭上了眼睛。淡淡地对他说道:“道长今日不去听故事?”
他叹了一口气:“你若想听,我便给你讲罢。这个故事,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旖旎的秦淮河上,吹来一阵凉风。怎地突然有些冷了?
“当日,我便是在这里落的水……”
憔悴的声音似是从多年前传来,说这话的,早已不知是我,还是前世的,陆羽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