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瑶瑟

1、全文

　　那一年，小落十三岁，朦胧地知道了一个词，名为爱情。
　　那一年，辰溪十八岁，方才经历了一场蜕变，名为成长。
　　辰溪每天都从小落的窗台前经过，听她拉着不成调的小提琴曲。小落每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辰溪的教室门前，看着他奋笔疾书，做着她看不懂的题目。
　　两个人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当小落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跟在十岁的辰溪身后，口中叫着辰溪哥哥，然后抓住他的衣角同他在院子里疯。那时候辰溪还是一个满身泥巴的小学生，每天在学校的操场上与同龄的男孩追逐嬉戏到很晚才回家。
　　那时候的小落和辰溪都还是贪玩的孩子，假日在院子里玩着追逐的游戏。小落的洋葱辫就在辰溪身后不断的晃动，一不小心辰溪转身，她扫帚一样的小辫子就会扫到他的下巴。
　　辰溪那时候喜欢做模型，一天他做了一架飞机，然后那到小落面前炫耀。小落争着要玩，两个人为了争夺这么一个模型，打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架。
　　那以后辰溪才知道，男孩子必须懂得谦让。而从那以后小落才知道，女孩子要斯文乖巧。为此两个人被罚站在门前站了整整一下午。就见夕阳沉沉落下，只剩下了残红的光芒。而两个人谁也不理谁，闷闷地不愿说话。
　　后来是辰溪买了两支最贵的棒棒糖，花去了那时候珍贵的一块钱，才使得两个人言归于好。
　　秋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摆了，坐在上面，裙摆随风飞舞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女，而那时在她身后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已经褪去了稚嫩的翅膀，渐渐成长为弱冠少年。
　　十三岁的女孩尚是懵懵懂懂，对爱的憧憬萌发在心头，枕边的童话变成了梦中的期望。也许有一天，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轻轻扣开家门，为她戴上白纱。
　　十八岁的少年已经是踌躇满志，在笔尖的滑动中，梦想已经越来越接近。等到流火的七月，等到那满树的繁花开尽，他就能收到那份梦寐以求的通知单，踏入理想的殿堂。

　　料峭春寒，冬雪渐融，几只雀鸟被自行车铃声惊醒，呀呀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小落拿着手中的小提琴，茫然地拉出零星的音符，惺忪的睡眼，在转身的刹那，闯入了少年的眼中。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梳着洋葱辫的小女孩，已经渐渐娉婷？还犹记得她胖胖的身形追逐在他的身后，却转眼，她已经窈窕。
　　辰溪单脚撑着自行车，停在雪地中望向小落出神，小落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小落，什么时候开始练小提琴的？
　　辰溪问她，小落侧着脑袋想了想，才发现自己也忘记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落想着，却发现记忆已经模糊。但依然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练，因为故事里的王子，被公主的琴声吸引，就此幸福一生。她也想幸福一生，用琴声。
　　什么时候开始，他同小落这么疏远了？辰溪也在思考着，却发现，成长的岁月轻易度过，不经意地，就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流过了。他与小落，再也不如当年那么亲密。他再不会为了讨好她，而用一星期的零用钱，买两支最贵的棒棒糖。
　　支支喳喳的鸟鸣声打断了他们的沉思，辰溪同小落道了声再见，飞速地骑了自行车离开。
　　惊艳，往往只存在于蓦然回首的刹那，生活依然在继续，辰溪的梦想还在手中，他时刻警告自己握紧。
　　小落突然发现辰溪的背影，依稀是梦中的王子，而似乎梦中一直未曾出现的脸，与辰溪的样貌重叠，不分彼此。
　　小落微微笑着望向辰溪的离去，轻快地拉起小提琴，这次的调子，不再迷惘断续。
　　此后的辰溪，每次在夕阳残照的傍晚路过小落的窗前，总会驻足停留片刻，看着小落柔和的背影站立窗前，拉着不成调的小提琴。
　　小落每天早晨会在辰溪的自行车铃声响过后，冲出院子外，穿着厚厚的睡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渐白的东方。
　　二月里，迎春花开，香气就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辰溪的妈妈是个喜欢种花的，她每天看着迎春花的白色花朵，就高兴的说是个好兆头，自己的儿子必然会考上理想的学校。然后小落的妈妈也会满脸堆笑的说一些祝愿的话。
　　那些话，小落都听在心里，这个城市是那么的小，留不住会当展翅高飞的鸿鹄。辰溪在全校的名字，总是与优秀划着等号。
　　小落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拉错音，不和谐的音符总拼不成调。她的心里，也渐渐明白，何谓分别。
　　那些天，小落总是回家得特别晚，上完课后，她就在操场边上辰溪的教室前徘徊不走，辰溪时常会探出头来同她说话，问她为何不回家。
　　小落喜欢看他一脸笑容地抬头，然后用如同提琴一般的声音与她说话，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其他坐在窗边的高三生也渐渐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初一的女孩，会在每天下课后在他们的教室边。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辰溪的妹妹，就连辰溪自己也这么觉得。偶尔辰溪下课早，两个人会一起回家。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拖得长长的，辰溪会在路边给她买棒棒糖，但是已经不是当时那么贵了。
　　小落问辰溪，以后会去哪里。辰溪总是嘴角微微勾着，用非常骄傲的语气说着清华。那之前，清华只是一个著名高校的名字，然而那之后，清华变成了辰溪的梦想，也变成了小落的向往。
　　就在春风暖暖的时候，辰溪更加忙碌了，小落再也没有机会同他一起散步回家，而小落的妈妈也为了小落报名参加了小提琴班。
　　两个人，只能在每天的清晨和黄昏，看到彼此的背影。小落时常会在半夜醒来的时候望着窗外惨白的月亮，然后发现辰溪的窗前，依然亮着一盏鹅黄的灯光。
　　辰溪会在每天晚上埋首题海的时候，听见小落房间里，传来的渐渐成调的曲子。他一直没有问小落那是什么曲子。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全校坐着大巴到几公里外的山上踏青。这是高三最后一次的集体活动，那天辰溪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站在小落面前，俨然已经是英俊少年。
　　而小落穿着米色的连衣裙，裙裾翩翩，就如同绚烂杜鹃上，盘旋不去的蝴蝶。
　　两个人并肩走向去学校的路，那么短的距离，却被他们走了好久。虽然无言无语，但是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在他们之间弥散，春风吹起小落的发丝和裙摆，她发间的香味扑进了辰溪的鼻间。
　　心弦被调皮的手波动了一下，余音久久。
　　小落走着走着，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辰溪问她是什么曲子，小落红着脸说，那是《少女的祈祷》。
　　小落羞怯的样子，就伴随着清晨第一屡的阳光，照射到辰溪的心底。那一整天，辰溪都心不在焉，那一整天，小落都哼着同样的曲子。
　　就在晚霞红满天的时候，辰溪斜长的影子站在小落他们班的巴士前，等候着小落下车。他的口袋里，装着一枚青草做的戒指，而那天下车的时候，小落的口袋里装着一颗在山上发现的白色的石子。
　　两个人并肩走着，当余晖落尽，月升潮涨，这样一双背影，变成了皎洁清冷的月光下，唯一的暖色。
　　他们手心里都握着礼物，可是谁都没有开口，谁都没有把手张开，坦白地把礼物放在对方面前。
　　两个人各自回家的时候，小落把石头放进了自己存放最珍爱的宝贝的糖果罐头里。而辰溪则在脱下外套的时候，随手把那枚草做的戒指仍进了书包里。
　　后来，辰溪路过小落门前的时候，知道她每天在拉奏的曲子叫做《少女的祈祷》。而小落，在第一次看到辰溪的志愿表时，见到唯一的一个学校，名叫清华。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辰溪见到小落时，满脸的狂喜，他手上握着的是清华的免试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小落不知道心底是同他一样的欢喜，还是有淡淡的悲伤流过。
　　那天晚上，小落看着糖果罐子里的白色石头哭了，在眼泪莫名的刷洗了她的脸颊后，她才恍然发现没有哭泣的原因。她应该为辰溪高兴，然后对着镜子，她又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辰溪在院子里见到小落的时候，小落微笑着同辰溪说，辰溪哥哥，恭喜你。
　　辰溪开心地说谢谢，辰溪的妈妈在一旁看着刚刚绽放的仙人掌的花，笑得合不拢嘴。
　　小落的妈妈也在一边直夸赞辰溪聪明，路过的大人也都因辰溪而与有荣焉。
　　辰溪在微笑地表示感谢的同时，看到小落转过了身去，莫名的，心底有一种哀伤。明明应该高兴的时候，却伤感了起来。辰溪知道是因为小落，可是小落还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初中学生而已，他却马上要成为一个大学生，与来自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们共同开创未来。
　　小落默默地回到屋子里，单薄的背影，烙在辰溪的心上，竟有一种浓到化不开的感情。辰溪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小落拿起泛着光泽的小提琴，站在窗边，拉起那首《少女的祈祷》，第一次，干净的旋律从琴弦与琴的碰撞中流泻了下来，那一刻，辰溪站在窗的另一边，听得出神。
　　八月里，夏花绚烂的季节，辰溪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那整整一个夏天，小落都在屋子里，让那首《少女的祈祷》进入辰溪的生命里。当那首曲子完整的时候，辰溪离开了。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小落站在辰溪的门前，却迟迟没有敲开这扇紧闭的门。小落就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下，泪如泉涌。
　　离开的那天清晨，辰溪就在小落的门前站了一个小时，却迟迟没有勇气敲开她的门。没有道别，就这样怅惘地踏上了另一片陌生的土地。
　　那一年，小落十三岁，辰溪十八岁。

　　相片渐渐变黄，笑容被岁月洗刷，成为苍白的颜色。斗转星移间，年华被暗中偷换。
　　辰溪从那一年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信渐渐少了，直到没有。隐约，还能从辰溪母亲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而小落，每次听母亲说起辰溪，都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演奏着《少女的祈祷》。
　　记忆里的辰溪，已经因为时光的淘洗而失了色，小落唯一还记得的，是糖果罐子里，那未曾送给他的白色石头。
　　拿到上海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小落离开了小城，去到了上海那个繁华的都市。临走那天，同样的是八月的结尾，树枝上盛放的夏花委落在地上。
　　如白壁一般的月亮，伴随着汽笛的鸣声，升上了天空。静悄悄的车站，小落突然想起当初辰溪离开的那一晚，她如何在他的门前踟躇。记录下了曾经的那张扉页突然被翻开，尘封的感情跃然纸上，而他却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音讯全杳。
　　在列车缓缓开走的时候，小落同家人挥手道别，而眼泪，突然刷刷地落下，就好像那晚她在月下为他的离别而痛哭失声。

　　照片已经因为多次的搬迁而遗失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小落站在聚光灯下，完美地演奏完了一曲《少女的祈祷》，少女时代的朦胧，将再不复反。明天她将穿上白纱，等候她的王子寻着琴声骑着白马来娶她。
　　那一天，辰溪站在剧院的门前，拿着手中的音乐会的票，因为女友的姗姗来迟，一直在门前直到散场，隐约，他听见剧院里传来那首《少女的祈祷》……
　　起初，小落在不经意间闯入了辰溪的生命，起初，是他们的不经世让彼此永远地错过。遗憾被岁月打磨，成为滚滚红尘中的一段往事。而他们，就此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成为回忆沙漠中的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