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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绑骨后编(拾) ...

  •   绑骨后编(拾)

      喂,你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东西,在把你想要忘记的事情全部记得清清楚楚吗。
      比方说啊,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啊,就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被爸妈按在大街上家暴的时候吧。比方说啊,青春年少的时候啊,有过摆好了帅气姿势但是摔成了狗吃屎的时候吧。比方说啊,快要毕业之前啊,有过跟着班里的哥们姐们一箱箱的灌啤酒,边喝边哭的时候吧。比方说啊,有过失业又失恋,口袋里空空如也,电话薄里没有一个人能聊天,卷着大衣站在街上直打哆嗦的时候吧。
      这些记忆,其实都被牢牢的绑在你的骨头上啊。
      血缘塑造出骨形,你靠着它站起来,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下去,随着摔摔打打而逐渐变成自己原先讨厌的大人。曾经受过的伤,用酒去浇也浇不灭的愁,窝在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就着“我将来一定会出色到你们都要在我眼前跪下”的赌咒咽下去的泡面,还有看着一点都没有变丰厚的钱包时想起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白头发。这些都会刻在你的骨头上,直到你闭上眼咽了气,才会化成灰,作为你最后的证明,代替你躺在你的坟墓里。
      那是你人生的骨架。哪部分都是无法否认的你自己。

      然而那个少年却带着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的冷漠表情,说道——
      “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天蓝色的旧雨伞每一次的砸下都仿佛带着千钧力道,我都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无法承受的脆响。[蛾摩拉]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就好像她准备下杀手的目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神威有些狼狈的站在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钢筋水泥之间,他刚刚差点没稳住身形。再后退一步,支楞出来的钢筋就会扎进他的腿。那张精致的脸已经划破了,血一滴滴的从眼角下的伤口流出来。他看了一眼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的雨伞,冷笑一声,把伞随手扔到一边。
      [蛾摩拉]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她完全是仗着经验丰富才能够压制对方的,然而她的弱势在于这具身体的素质不及夜兔的千分之一。女孩子的小手轻轻抚过天蓝色的伞面,露出一个相同的冷漠笑容,将颜色泛旧的伞远远抛开。
      没有人敢于制止他们的血斗。
      两个人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相似的圆弧,一手握拳一手化掌。只有他们眼中无比相似的神采才能证明,他们真的是亲子,曾经。

      我没能继续看下去。因为我完全跟不上他们的动作。
      这次,活下去的可能性真的不大了。就算那只鬼偶能够胜过她的儿子,拖着自家那只据说只能用狼心狗肺的孩子一起下地狱,我也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从这里的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走廊,而走廊上七彩玻璃画的另一面却溅满了血迹。隶属第四师团的辰罗正在与夜兔们战斗着。矗立在昏暗之中的圣母画像被海盗们野蛮的牵扯到战场中,破碎的嘴唇中传来墙壁另一边蛮汉们“第四师团反叛了”的嘶喊。这与我原先听到的“鬼兵队要与辰罗里应外合”的传闻有些许出入,而在那些厮杀中的身影里,我确实没有发现一个武士。
      心里像是被火焚烤一样焦躁,然而身体却无法从这个地方离开。
      那两个正在打斗的夜兔,与其说他们是在拼尽全力干掉对方,看上去却更像在拼尽全力的把自己送上死路。鬼偶就不必提了,好几次我甚至有她已经脱力到连身体都无法继续占据的感觉了;神威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全身是血,但是却还在笑,简直像是疯了一样。
      我看到他的足尖轻轻点在废石上,那抹朱红色的身影随着一声巨响,与[蛾摩拉]一起消失在飞扬起来的烟雾之中。

      食堂爆炸了。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我却疼得只想哭。
      胸口的骨头可能断掉了,呼吸的时候眼前发白。
      慢慢从一片废墟之间,将身体从土石下面挪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盖在身上的破白布。上面画出来的木楞楞的豆子眼和看上去就显得很傻的鸭子嘴,也被撕得不成样子。看见伊丽莎白的白布套凄凄惨惨的飘到一边的时候,我觉得胸口似乎疼了一下。
      那上面,还带着血迹。
      和他吵架的时候,我确实有在心里扎小草人,希望他干脆从我眼前消失算了,再也不要看见他了。但是后来,渐渐开始觉得不能和他说话,实在令我有些心慌。看着那个可笑的大布偶,几度想开口说话,但是又因为羞涩,所以完全说不出什么。
      其实很想谢谢他。只是因为在电话里听见我哭着喊他的声音,就委屈自己打扮成这样千里迢迢跑过来。
      被伊丽莎白的翅膀尖揉头的感觉很好。
      如果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身下的震感消失之后,我终于看清了展现在眼前的新的战场。
      那个人一偏头躲过了神威的拳头,手中的长刀反手上划,却被神威空手握住。
      朱红色头发的少年完全没有任何防护,他的雨伞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但是用手去握住刀刃,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情。而就在两人挪步的时候,我看到了神威的表情。
      无愧于化为鬼偶后还有着水晶一般质地的晶莹剔透的蓝色眼眸里面,透出一缕冰冷的火焰。少年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对于血斗的疯狂热情,而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抑制,所以他十分享受这个战场上留下的全部鲜血,并且对此怀有自己敬意的,献上疯人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刚刚看见的带着略有不同的笑容,站在食堂里,指着自己想要的食物的少年。这得有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我相信那是一个人啊。
      慢慢的往躺在地上的鬼偶那里挪动着身体,我把她抓在手里——
      “你觉得他是试图弑父的疯子,无情的抛弃母亲与妹妹的混账,最后毁了整个家庭的罪魁祸首,对不对?”
      鬼偶已经破得面目模糊,口唇上缝着的黑线崩开了一大半,里面赫赫的冒着蒸汽一样飘渺低微的笑声。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变成了那个样子的啊!在你的回忆里面,我看到的不是现在这样的疯子啊!你是他的母亲,你是他的血缘,你的生命在他身上得以延续……现在他变成这样,你应该做的,不是杀了他啊!”

      鬼偶轻轻笑了两声,然后反握住我的手。
      冰凉的白木上带着倒刺,在我的手指上滑过。
      “并不是没有想过的。”她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每次看到你带着笑容,提起你的父亲的时候,我都觉得,啊,自己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啊。”
      “我已经没有当母亲的资格了,知道吗。”
      “但是继续放任神威的话,我的丈夫,我的女儿,都会有危险。旦那的身体与心,已经不如从前了。面对自己的亲子,下不了手的大概会是他。而我的女儿,从以前开始就十分依赖她的大哥,也许就算他抛弃她离开家,她也还是希望有一天,曾经的大哥能够回来。”
      “所以不如让已经身处地狱里的我,终结这一切。”

      一瞬间,庞大到难以承受的力量从相触的指尖传过来。骨骼喀喀作响,肌肉隐隐发痛,胸口的伤似乎裂了,大脑难以思考头痛欲裂。
      慢慢举起双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变成坚硬的木头。
      垂在眼前的发丝,并不是我本应有的黑色,而是和神威相近的朱红。
      这是——

      同化。

      桂小太郎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天人有这样可怕的力量。在过去的战争里,他没有与这样可怕的对手交战过。应该说幸好没有,这样的人可以轻易扭转战争的局势,然而他们自己却没有要守护的东西,只晓得一味向前冲。
      他一直觉得,对于会思考的生物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用人类的话来说,人格。
      他的青梅竹马们虽然还是有那种玩意的,但是一个已经懒的基本看不见了,另一个则是跟着要毁灭世界的黑色怪兽一起毁灭了。
      所以他才会有些担心久坂家的女儿。那孩子还小,不应该跟着一块走上毁灭世界顺带毁灭自己的道路啊。而且高杉会用什么方法刺激那个女孩成长起来,他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要是真的变成那样的话,他就无颜去见老师和同窗了。
      然而一切似乎正在变得如他所愿一般——

      就在他拼尽全力与神威抗衡的时候,一个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女孩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黑色的头发里面夹杂着几缕不属于她的朱红,女孩那张小小的脸庞上慢慢出现木头的纹路,黑色眼眸也在逐渐变为深蓝的颜色,淡红的唇上赫然是几个血洞,而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黑线正在将那些血洞一个个串起来……
      女孩子费力的开口。
      “桂先生……请……我也不会输的……所以……”

      爆炸声再度响起。一时间,地板崩塌,烟尘四散。
      在下坠之前,桂小太郎抓住了蛾摩拉的手。倒在他怀里的女孩子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神威轻巧的一跳,便跃出了爆炸的范围。只是他脸色并不好。
      回到自己身体的鬼偶试图挡在神威面前保护他,却被爆炸的火焰吞没。

      在桂安稳落地的时候,他看到一只几乎被火焚烧为黑灰的鬼偶落在他身边。
      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留在上面的神威高高俯视着他们,手中撑着一把残破不堪的紫色雨伞。注意到桂的注视之后,神威像是嘲笑一样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转身离开。在头顶上传来鞋跟敲着地板的清响在一点点远去的时候,他们身边的鬼偶,随着血亲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慢慢灰飞烟灭。

      我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桂先生将一片黑布递给我。
      上面精巧的盘扣让我认出,这是鬼偶的衣服。木屑与灰土在上面黏出一股焦灼的气味,似乎是头发皮肤骨头都被焚烧之后的臭味。
      与那个优雅的女人,真的是太不搭了啊。
      默默的将那块布收进怀里,我抬头看向扶着我的桂先生。
      “还能走吗?”他问道。
      我点了点头。其实胸口疼得要命。
      “那么就去吧,你也有事要问他,不是吗。”
      我没有否认。身体被他半架着,温度慢慢交融在一起。身处硝烟到处飞散的海盗基地里,我突然觉得很温暖。

      第七师团的驻地基本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据闻第四师团负责组织内部的清理,所以辰罗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对他们来说,陷害同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第七师团的夜兔们,也并不如名字一般是温顺可爱的草食动物,他们咬起人来只会比猛兽更加凶狠。
      所以尽管辰罗一开始占据了优势,但是战争女神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为夜兔们敞开双/腿。
      桂先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水与纱布,他在帮我包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脸像火烧一般又热又红。在用胶布粘好绷带之后,他马上转过身去要我自己穿好衣服,但是我还是能看到半藏在黑发间的耳朵在微微发红。
      我很想嘲笑他,问他不是喜欢人妻嘛,但是又觉得对他这样说话似乎太不厚道了。
      所以我只是穿好衣服,然后拉住他的衣角示意他,我已经准备完毕。
      可以再度上路了。

      就算说是熟练的佣兵,但是在这个战场中战斗的,还是海盗。
      既然是海盗,那就别期望他们遵守什么礼仪。
      看着眼前这个混乱的状态,我终于明白,在登上春雨的船时,高杉先生隐约的焦躁从何而来。他并不是不紧张,与春雨结盟,需要的不仅仅是筹码与能力,还有对那只野兽的心理掌控度。春雨的提督是个白痴,但是并不是春雨里所有人都是那个水平,何况上面还有天道众与元老院。想在这些人手下玩把戏,就得有掉脑袋的准备。
      但是我不希望他出事。
      尽管已经无法完全赞同他,但是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教会了我许多东西的人。
      所以在看到他那个样子的时候,我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我们是在第四师团的舰船内找到鬼兵队的队员们的。
      而从海港的接口进入舰船的时候,我看到了这艘舰船与众不同的模样。
      它是不折不扣的日式风格。我听说过,各个师团有自己的资金,可以建造自己风格的舰队。然而大部分师团还都是选择的一般样式。除此以外,原师团长叛逃的第四师团没有属于自己的舰船。而据说,那位师团长逃亡的地方,是地球。
      春雨在地球上没有什么势力。这是他们需要鬼兵队的理由之一。
      也因此,那位曾有“宇宙中的一枝独秀”称号的师团长得以藏身于地球。
      所以我并不明白,那名辰罗青年为何不惜违背上面的命令,也要建造舰船,而且还是这样的日式风格。这种船在地球已经很常见了,如果降落在地球上的话,没有任何人会……

      “还真是忠心耿耿啊,你。”
      在指挥室的天花板中一点点往前挪的时候,我听到下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就在想要搬开身/下的板子跳下去的时候,却突然被桂先生捂住了嘴。
      天花板上面的夹层固然是最安全的路线,没有谁会想到打着打着的时候往天花板上来一刀。但是只够人在其中慢慢爬行的空间实在是太过狭小,如今两个人挤在一起,我觉得刚刚被我感激过的另一个人的温度,现在已经快把我闷死了。
      捂嘴就算了,不要连鼻子一起捂啊!
      他越是不让我说话把我的嘴捂得越紧,我越挣扎得更厉害。
      扭动的空隙里,我甚至都能看见随着土石不断从天花板上掉下,兴许被哪一块不长眼的小石子敲了头的高杉先生微微抬起头,用冰冷的碧绿色眼睛狠狠瞪着天花板。大有“我胸中的黑色野兽在咆哮啊咆哮啊”的感觉。
      您要相信我啊。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都是时臣,他……

      “你骗了我。”
      站在高杉先生对面的蓝发辰罗看上去十分狼狈。他被鬼兵队的队员们围在中间,来岛小姐手中的双枪稳稳的指着他的头。
      “你其实也根本不知道华佗殿下在哪里吧。”他咳着血,冷笑起来:“告诉我华佗殿下会需要这样的舰船,煽动华佗殿下的支持者逃亡地球。到头来你们却站在第七师团那边了。不对,连第七师团都被你们绕进去了吧。这样下去,接手第四师团的职责的,就只能有那些夜兔了,提督的私兵第八军团不被允许兼理清理组织的职责……这样站在风口浪尖的第七师团,只会变成提督的眼中钉,早晚会被灭亡。”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算了吗?!春雨的提督可能是傻子,但是元老院可不是!”
      “对于一只巨兽而言,捻灭你们这些蚂蚁可是……”

      “欺骗?”高杉先生开口:“随你怎么想。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吧,我需要不是合作者,是能与我互相利用的人。”
      身着艳丽和服,站在冰冷的机械之中的独眼男子,用黄铜的烟管,遥遥点过被按在地上跪着的辰罗们身上。他慢慢露出的笑容让我想到一个朱红色头发的少年,两个明显不同却在我记忆里重叠的面孔上,都是相似的狂气微笑。
      “既然跟不上我的脚步,那就只有当饵料的份了。你们这些家伙啊……”
      最后,他笑着叹息起来,转过身去,看着巨大的显示屏中缓缓移动的星云。长年握刀而有茧的修长手指并起慢慢抬高,而后……
      骤然落下!

      尾声:

      辰罗们并没有被全部杀死。高杉先生让人为他们的首领与几个小队长准备了逃生舱。
      临行前,蓝发的辰罗青年怨毒的眼神让来岛小姐十分不安。
      她问高杉先生,晋助大人,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高杉先生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的河上先生则说,他们的舰船如今是鬼兵队的了,那些辰罗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连他们心里的旋律,听上去都与败家之犬毫无两样。
      而高杉先生却在这时,似乎颇有感触的插了一句话。
      他说:“万斋,就算是败家之犬,偶尔也会有它自己的用途的。”

      与此同时,对于中途自行离开的我,高杉先生也并没有多做追究。
      他没有像七年前一样,说一定会保护我的,也没有像刚刚重逢的时候,对我问起鬼偶的事情。我能感觉得到,尽管还在同一艘船上,我们之间却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目的地不是一样的吗。

      而在我问起,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的时候,高杉先生是这样回答的。
      “白痴们都在的地方,除了江户,还能有哪里?”

      于此同时,我看到他手中的那张纸。

      上面赫然是真选组的合照。其中,却多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人。

      高杉先生说,他的名字叫做伊东鸭太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绑骨后编(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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