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裁歌后编（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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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歌后编（捌）
按说我应当只是个没走过场的拘留犯，单是从地下城中私逃的罪过就够我死。毕竟我也算是接触到了地下城中的秘密：京都的地下在生产樱石，而江户还在用些诸如干电血之类的做能源。我能想见到幕后大概隐藏着什么大麻烦。
少主应当是看到了的，于是他让武市先生来，在混乱燃烧的烈焰中添了一把干柴。名为春雨的海盗，在拿到樱石后很快便被警察发现，如今街上处处都在戒严。正在开车的土方先生时不时就要拿出证明之类的出示给街上的巡警看，最后他疲惫的把车停到路边，从口袋里翻出烟盒。
指尖处稍微有些泛黄，如此想必土方先生的烟瘾是并非一日建起的罗马城了。车里也有备用的蛋黄酱瓶型的打火机，烟缸也摆在一边，都算是车里不多的装饰。
而鬼偶们，就在他摸索烟卷的指尖上，打火机的瓶盖处，和烟灰缸里，伸出好奇的小手摸来摸去。窗外正是两个守在路边，看着车流一个个被机器检查过的两位巡警。人类的交谈和鬼偶的尖笑夹杂在一起，让我有抄起烟缸砸出去的冲动。
“难怪这几天那群攘夷浪士也那么不对头”
【你看你看，这就是那个被招安的真选组队士诶】
“是啊，说起来，据说他们在找的人是那个久坂银瑞的家属诶。居然就藏在我们眼皮底下，胆子也太大了吧。”
【从平民摇身一变成为幕府旗帜的，就是这样的男人们吗】
“京都地下居然还有那么贵重的资源，他妈的也太扯淡了吧。我们一个月要交多少汽油钱啊混账，樱石难道是古董，旧的才比较值钱吗。”
【所谓千金市骨，幕府想买的，大约是给民众看的昭示吧】
“还说春雨的海盗们也要抓。真是的，抓到了又怎样，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然后给人家买了船票恭送人家回去啊。”
【“不需要流血，有更安全的方法来获得地位，所以大家都来考公务员吧”这样】
没有区别的。对于我来说，他们是谁也好，都没有区别。
为了保护自己心中的温柔，便将刀尖向外伸去。横眉冷对的模样却讽刺的与刺猬相似，一旦露出温柔便是一死。
听闻，从降临于世以来，人便是在夺走他人的重要之物才得以活着的。掠夺，以言语或是行动，一直到自己也无法动弹为止。
因此在我眼里，名为武士的生物，都已经是一个模样了。
“喂，久坂。”
我木着眼珠，愣愣的看着出声唤我的土方先生。他把似乎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的烟盒递到我眼前，拇指弹开盒盖，向我出示里面孤单的银箔纸。
于此同时，鬼偶们正在他的口袋里玩耍。我看到粉色旧衣的熟悉鬼偶正坐在摇下的车窗处，穿着精致小鞋的脚踩着车门的把手，那里分明夹着几支烟。
“去买盒烟回来，”被我直直注视的男人似乎对我的目光有些不适，偏过目光：“……有剩下的钱的话，就给自己买点吃的吧。”
我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钞票。数额不小，是买完烟后绝对还会剩下许多的数目。
“您要吃些什么吗？”
他摇了摇手，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皱着眉，看上去似乎我再多问什么他就要骂我一样。
粉色旧衣的鬼偶挂着不会变化的表情，抬起木手，指了指放在车里的打火机。
看了一眼那个酷似蛋黄酱瓶子的打火机，我打开车门，向几步之遥的便利店走去。
回来的时候，手中的袋子里装了四样东西。在把土方先生要的烟递给他后，我从袋子里翻出切片面包，一片面包涂上蛋黄酱递给土方先生，一片抹了番茄酱自己吃掉。
在我开始往面包上涂番茄酱的时候，土方先生就维持着一只手举着面包，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嘴里叼着没来得及点着的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半响他才问，那能吃吗。
其实这真没什么奇怪。以前家里揭不开锅，我就会去买面包房里剩下的边角料，然后带进便利店，在自取番茄酱烤肉酱的地方很镇定的取些酱走，带回家抹在面包皮上吃。不然会咽不下去。现在看来那时候做出的事也和小偷没什么区别了。
几次下来之后，我意外的发现番茄酱是神，抹在什么东西上都会很好吃。后来家里有些钱了，我也还是会用番茄酱，买一瓶就能吃很久。何况它比起巧克力酱和果酱要便宜的多，于是家里常备的除了药品就是番茄酱了。
只是看到土方先生惊诧的目光，我还是有些不舒服。
再说，面包加上自取的酱料是最便宜的选择了，我怎么敢安心去用警察的钱。透野姐倒是说过，男人既然给了钱就要都用光，否则对方会真的以为你不需要钱的。问题是土方先生和店里的客人区别也很大的吧，这可不是弹个小曲就能糊弄的对象啊。
于是我只好解释说，番茄酱之于我，大概就相当于蛋黄酱之于土方先生，对我来说番茄酱是拯救世界的神明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土方先生一下子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他曾经也很穷过，然后在便利店里偷蛋黄酱吃么？
在那之后，车里的僵硬的气氛倒是意外的好了许多。处于对阶级战友的同情，我们开始聊天。虽然是有一句没一句，而且很难跨越看上去至少有十年的鸿沟，但是就算是这样，也好过两个人坐在一辆车里一言不发了。
然而虽然我会为了不用看他僵硬着脸一言不发而欣喜，却也害怕他会提起攘夷之类的事。少主也好父亲也好，哪个都是“活着死了都要天天挨枪”的重点通缉犯。每日每夜，清晨黄昏，从家走到茶屋的路上，我都会看到街边的电视里播放新闻也不忘播放通缉令的景象。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相信想念某人时对方会打喷嚏的说法。那样说来少主得了重感冒都不奇怪。
我却从未想到，我确实因为土方先生提起攘夷和父亲，而激动得停不下来的去与他争论，然而我们却站在与本应的立场上，截然不同的地方。
起因不过是土方先生说，你的父亲，是一个好武士，如此而已。
是啊，父亲是个好武士。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他尊重师长，为了夺回老师和同伴们一起冲锋陷阵；他爱护战友，绝对不会背信弃义。在他人的眼中，他完美的遵守了武士道；忠与义，在他身上有着最完美的体现。
然而我听到的时候，却只是想笑。是啊，死人总是最完美的。只要他生前不曾犯过什么大错，那么逝去的人为生者留下的，便只有怀念罢了。你看，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母亲长得难看，就不愿娶她做妻子，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的羞辱啊。然后又怎样呢？他死了，母亲便只念叨着他的好，只记得他还是少女的梦中年轻帅气的王子。我愿意打赌，如果父亲还活着，我大概只能看到他们俩天天吵架。
对我来说，他的一切优点，都抵不过他是个不肯回家的混账的事实。
不肯结婚，最后还是娶了母亲；不想结婚，最后还是有了我；不愿结婚，所以离开家一连几年都不回来，最后甚至把母亲和我送到离他老家十万八千里的京都……他妈的混账！那么不愿意的话就不要和她上/床！都干完了再来说不想负责，临死了还把那么个烫手山芋甩给毫无自保之力的我们母女，那就是个没勇气负责的男人而已！
最令我难过的是，所有知道底细的人都会这样说——
“真不愧是久坂的女儿啊，和他真是相像。”
这对他们来说，是夸赞我的最好方式。
可我不想和他有一分一毫的相像！
“举起刀上了战场就是武士了？敢于砍杀就是武士了？还是说像现在街上那群流浪狗一样争名逐利的就是武士了？攘夷志士又怎样！只不过是一群在挽回以前地位的没落贵族而已！从整个族群来看，只不过是一群护食的狗而已！”
“以前的街上可以随意杀掉农民的武士，现在的街上踩着我们生活的天人，这两者有区别吗？没有吧！如果我没有在茶屋里辛苦赚钱，我一定会说武士很高尚！可我见到了，端起酒杯高谈阔论阴谋画策的天人和武士没有区别！没有！”
“既然只是手段上的区别，就不要偏说一个高尚一个卑鄙！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力量强弱之分，一方赢了一方输了而已！”
所有在颠簸流离中受的委屈，在此刻一起爆发。
他负不起的责任，摊在我们母女头上，就成了骨肉分离。母亲到现在还不知生死，而要不是少主，我就得在地下城呆一辈子！
就因为我们是他的妻女？开玩笑！他不是根本不想结婚吗！
泪眼中看到的土方先生，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指间夹着烟卷。半响，他才这样说道——
“武士还是普通人的区别，老实说，没受过正规教育，我也不是那么明白。不过对我来说，我的大将说要那样做的，那么除了陪他一起□□，我会为之献出一生的。”
“为此，手段高尚也好卑鄙也好，未来是赢了也好输了也好。我不在意。只要这份本心还在，我就会为之举刀。你倒是没说错，这样聚集起来的家伙，就是一群护食的流浪犬吧。但是正因为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刀尖才能够冲着外面。”
“久坂蛾摩拉，在火车站那里看到的你，不也是举起了刀的吗。”
对。
更为卑鄙的，是我第一次挥刀的对象，不是想要把我分食的饥饿邻人，也不是想要把财富据为己有的贪婪恶鬼，更不是将母亲带走的攘夷浪士，而是少主。在这个世界里，愿意保护我，也能够保护我的，那个人。
“做好准备了吗？去江户。”
一时间，我分不清问话者是土方先生，还是作壁上观的粉衣鬼偶。
我知道的，只是如果一切会有终结，那么那个终结的地方，应当就是少主与幕府所在的江户。
闭上眼没有说话。车子安稳的启动了。土方先生的手把安全带拉过来替我扣好。我能感觉到的，就是他略带烟草味道的袖子滑过我的鼻尖。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公路上。两边的树木只留下枝节交错的黑影，一轮明月银光皎洁却照不亮脚下道路。耳边是土方先生压低声音，在与山崎先生通电话，似乎是山崎先生又跟丢了鬼兵队。眼前是被车前灯照亮的前面的一辆车，车牌号很熟悉，我记得它，在土方先生要我下车买东西前，我特意记了车牌号。
记下的车牌号，与前方那辆行驶中的车的，一模一样。
令人疲惫的幻觉。
再度看了一眼在前方行驶的“我们”，我闭上眼。
未来会是什么，已经无需知晓了。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裁歌后编（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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