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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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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箫一步入醉云轩,一股醇厚而浓郁的酒香就扑面而来,一闻便知,那是绍兴的名产花雕。
凤绮罗站在院中央,一手抱著他那只肥硕的黑猫,一手拎著白瓷酒壶,指尖稍稍一勾,琼浆玉露便倾泻如柱,尽数回归了脚下的泥土。
他是在浇花。
五十年的沈酿,多少人千金难求一壶,他只拿来浇花。
一壶倾尽,便再拎起一壶。看看地上那些空瓶,已是去了三四壶。
院中微风轻荡,扬起阵阵紫阳花的幽香。花香酒香混迹一处,带著丝丝沁人的香甜与缕缕难解的忧愁,好不古怪,偏又格外的好闻。
杨箫嗅著这和风送来的余香,不知自己是沈醉在这花香与酒香中,还是被这香甜与忧愁扰了心神,一时灵台空明,一时心起涟漪,如入幻境,不觉间竟有些痴了。
待回神,才惊觉这香非同一般。忙凝神闭气,运气周身,见无异常,才安下心来,但仍持了几分戒心,不敢再放松。
“凤绮罗,你自己发过的誓,难道忘了麽。”前车之鉴尤在眼前,他竟险些再次中招,杨箫恼怒之余,更气自己会轻信了这个混世小魔头。
凤绮罗冷嗤一声,“我是在皇上面前发誓不再对你们下药,可没发誓不点迷香啊。”他撩了撩滑落的鬓发,唇边滑过一丝讥笑,“再则,我点我的香,关你什麽事。是你自己定力不如人,三番两次的中招,怨我做何。”
杨箫深知他是这种有理则傲,无理则倔的人,根本不打算多费唇舌,只道,“你若再在我面前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就……”
“你就废了我的双手是不是。”凤绮罗抢白道,“我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怎麽了,我高兴,我乐意。你凭什麽管我!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人,是我乐平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我管你,没有你管我的份。”
他眼中饱含著怒气,且有越燃越旺的趋势,烧的一双凤眼愈发的明媚动人。
但杨箫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只想赶紧把要说的都说完,就再不踏进这一步。“今日秋歌的事,是我错怪在先,还望小侯爷恕罪。”
这事凤绮罗本就记恨在心,一直余怒未消,眼见著杨箫忽然就低了头赔罪,怔了怔,却依然没能瞧出什麽诚意来。
“你嘴上认错,心里却没认错吧。”凤绮罗冷笑,“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强自己,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杨箫正色道,“错怪你,是我不对。但如若你没对秋歌下毒,又怎会一再的招人怀疑。”
“谁叫你对他念念不忘,遭他多次拒绝竟还舍弃不下,有够痴心的,不然我也不会选他下毒。若要算源头,也该怪你自己。”
“你若要报复我,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他人。”
“我偏就是要牵连他人。我若不把楼秋歌扯进来,又怎能看到你如此凄惨的模样。可惜啊可惜,无归公子的一颗心,在楼秋歌的眼中也只有一声大哥这种份量,实在是不值几个钱呢。”
“秋歌与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小侯爷只需管住自己的言行便罢,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若说先前因了月明的一番话杨箫还对凤绮罗有所歉疚,那此刻除了深深的厌恶便只剩几许不耐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来找凤绮罗本身就是个错误,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凤绮罗见杨箫扭头就走,心里发堵的厉害,气的大吼,“楼秋歌对你是个宝,别人对你都是根草。既然你认定了全是我的错,那还来赔什麽礼,道什麽歉,假做什麽正人君子。”
他是只顾著与杨箫呕气去了,竟忘了自己怀里还抱著只猫。结果手下不自觉的一使力,那黑猫挣扎著哀叫了一声,突然猛的一爪抓在他的手背上,划出几道长长血印。
这伤口倒不重,只是被抓破了皮。但凤绮罗天生对疼痛过於敏感,身上稍有些磕碰都要叫痛上老半天,这下见了血,更是痛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手上也痛,心里也痛,既然都哭出来了,他索性什麽面子里子的都不要了,干脆就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个不停。
杨箫倒是吃了一惊,人又走了回来。他见过凤绮罗任性撒泼蛮横强词夺理得理不饶人,偶尔也会撒娇装乖,但还真没见过这小侯爷哭的。
这个混世小魔头,向来只会整的别人欲哭无泪。
起初他只当凤绮罗是在假哭,兴许又是在耍什麽花招。可他看了好一会儿,凤绮罗就一直蹲在那抽噎不止,嘴里还含含混混的叫痛,手背上也是血迹斑驳,那模样好不惹人生怜。
杨箫几乎是无奈又认命的走了过去,他到底是没法狠下心把这个任性又善变的孩子丢在这不管,尽管他自认是受够了凤绮罗的胡搅蛮缠。
他小心的握住凤绮罗受伤的手将人拉起,也不多说什麽,拿过一壶花雕就对著凤绮罗的手背浇了上去。
“啊……”凤绮罗一声惨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哭花了的一张俏脸转白又转红,嘴唇颤抖著,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趁人之危。”凤绮罗在心里把杨箫咒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只恨不能扑上去咬上两口。
杨箫见他呲牙咧嘴的直蹦脚,一直试图抽回手,就按住他道,“消毒。忍忍就好。”
“胡说,你想骗谁啊。” 凤绮罗瘪瘪嘴,泪落的更凶。
消毒?!他府里什麽药没有,用的著用酒来消毒麽,他都听到滋的一声响了。现在他整只手都痛的没知觉了,杨箫这个混蛋居然还好意思要他忍,分明是没安好心。
杨箫一眼就能看穿凤绮罗在想些什麽,对自己的好心的得不到好报也并不觉得有何意外,只牵了他进屋,又寻来膏药为他抹上,这才去找月明和沧海。
但说也奇怪,这两姐妹向来是不离开自家主子的,现在却是怎麽也找不到人,问他人也只说不见。杨箫心下怪异,却也不及细想,只随便扯了两个人去伺候凤绮罗,便回了自己的院落。
可不知怎的,他老觉得无法心安,总惦念著凤绮罗哭时委屈又见怜的模样。他思来想去,终於还是又回转了醉云轩一趟。
尚未进门,杨箫便听见月明的声音,不由得就住了脚。
月明道,“侯爷,夫人给你赔不是没?我俩可是专程躲的远远的,就怕打扰了呢。”
凤绮罗哼哼两声道,“他根本就没诚意,还来把我教训一通。”
月明道,“侯爷何必太苛求夫人呢,那些事过去了,就让它都过去了吧。”
凤绮罗道,“又不是我跟他过不去,是他老跟我过不去。他老抓著我下毒的事不放,还说要废了我的手,我又凭什麽任他欺啊。”
沧海小声道,“还不知是谁欺负谁呢。”
凤绮罗怒道,“沧海,你是看我对你太好,没掌你的嘴了吧。”
月明道,“侯爷有气也别往咱们姐妹身上撒啊。其实侯爷不与夫人过不去,夫人也不会与侯爷过不去,两相无事,不也挺好的麽。”
凤绮罗沈默了一会儿,方道,“他才不会对我好呢,你看他哪次见我有好脸色了,跟一阎王来讨债似的,没见过这麽小心眼的人。你看你看,他为了报复我,居然拿酒往我伤口上浇,痛的我要死,他还叫我忍著。”
屋里传来月明和沧海憋笑的声音。一会儿三人还讲了些什麽,但杨箫已无心再听下去。
今晚是十五,天上的月亮正圆,一轮清辉撒满地。屋里没点灯,也有如点了灯般亮堂。
杨箫在窗下坐了许久,忆起他初遇凤绮罗时是在他刚到京城不久,见一玉冠少年当街抽打一老汉。那老汉蜷在地上翻滚著直哆嗦,一个劲的向那少年讨饶。围观的人很多,但都只是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他看不过眼,就捡了块石子弹开了少年的一鞭,结果当下就惹怒了少年,挥鞭就向他扫来。只交了两下手,他就知这少年功底不错,但比他仍相差甚远。但少年心性狠毒,他有心手下留情,少年却招招直击他要害,甚至为了取胜,不顾在场的无辜百姓,连迷药使上了。
他一时气恼,想给这少年一个教训,就没再留情。只三两下绞了少年的鞭子,又封了少年的穴道三个时辰,便离去了。这事他本也没放在心上,哪知此後就接连不断的遭人暗中袭击,对方几乎是什麽花招都使上了,让他整日都不得安宁。
再後来他才知当日的那个少年正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乐平侯爷凤绮罗,而那个老汉则是因为嗜赌竟要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入妓院来换取赌资,才惹来了那天心情本就不好的小侯爷的一顿鞭子。
他这才方知那时是自己误会了,但他已开罪了这个绝对不能得罪的小侯爷,又不愿为了赔罪而自辱其身,才惹来了日後的麻烦重重,不过大抵是凤绮罗追著不放而他则避之又避。直至凤绮罗对楼秋歌下了罔相思,他一怒之下狠狠的教训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侯爷一顿,两人这才真正的结了怨。
现下细细想来,这些祸事竟真有一半是他自己招来的,倒还当真不能全怪凤绮罗。只是如今两人之间既有春药一事,又有天下皆知的成婚,他想和凤绮罗桥归桥路归路的再无瓜葛,怕也是不大可能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