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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结 ...

  •   云岭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打量着眼前不卑不亢,青松般挺拔站立着与他对视的人,深邃的眼眸如看不到底的汪洋,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其下,也看不出半点臣子应有的尊敬和谦卑。
      他便索性毫不顾忌的回望他,苏留景,今科武状元,三招击败刘大将军的独子刘俊真,在最短的时间内京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果真是极俊俏的模样,面容皎如皓月,鼻梁挺拔,眼似星辰。难怪有人说,即便潘安再世也难与他相比,只可惜了那一头银发,瀑布般飞悬下来,不经意间让人觉得有些伤感,最难得的是那一身历经风尘,睥睨天下的气质,能造成这么大的轰动,果然不是平凡人。
      “我浮皎国有你们这些人才,朕实在是欣慰。至于各处的安排,众位爱卿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身后人皆是齐声道,“谢主隆恩”
      唯独苏留景缓缓地跪下,“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哦?”他挑眉,“卿家尽管讲”

      “三个月前的皇榜已写得明明白白,此次武状元比试实为招有能之人,剿除关山多年作乱的匪徒。倘若臣能在三个月之内完胜而归,恳请皇上收回府邸,将李湘宇将军旧址赐给卑职,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岭一愣,三年前李湘宇全家离奇离世,却出奇的无人问津,最后竟不了了之,到如今再无人提起。现在被眼前这个人贸贸然的提出来,他听见下面的窃窃私语,环顾一周,心中掠过一丝少有的诧异,竟是丞相和刘永林这些朝中重臣纷纷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作沉思状。自己是不知不觉中忽略了什么事情?
      “朕且不问你缘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点觉悟你都没有,还来参加武状元”云岭的脸上明显的带了愠色。

      苏留景对视着他,平静的眸中似起了波澜,闪过一些他看不懂的神色,最后,光环慢慢的敛去,他垂下头,声音有些倦怠,“臣知罪”
      云岭看着他垂下去的眼角,明显有些不振的神色,心里忽然的有一块,堵了一下,闷闷的有些难受。

      云岭的眉心越皱越紧,慢动作的加大力度将手中的加急信件揉成团。一直在旁边伺候的文江还从没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样子,挥挥手阻住了来送茶的小公公的步子,自己走过去将刚沏好的茶端了过来。
      “万岁爷,有什么上火的事吗?”
      云岭抬眼看他,“文江,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打万岁爷行了弱冠礼便一直伺候着,算来也有十年了。”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留着你?”
      “这,奴才不知”想想又说了句,“想必看奴才忠心耿耿的,人又老实”
      云岭一下子笑起来“你还真是越老脸皮越厚,”轻叹一口气,“父皇在位时就一直赞你是个实在人,他那么挑剔的人,也只在我面前夸过你和李湘宇。”不等他答话,他的话锋一转,“今日上朝你在我旁边抖什么?”
      “啊,奴才。。。”想说没有,却在一抬眼看见云岭直视着他的目光时,瑟缩了一下。其实太上皇说的没错,他真的是个实在人。但是,有些事他是万万开不得口的,“奴才不过是见了那苏公子,有些惊为天人罢了”
      “惊为天人”云岭淡淡的扫视他一眼,不再逼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是啊,连刘永林都对他惟命是从,是个天人没错。”

      文江一听,一早就已经听到了风声,此刻心里便明白了,凑近些,“想来是苏公子的战略思想太奇特,说服了刘大将军都按着他的意思吧”
      云岭不置可否,嘴角却扬起一丝夹杂着愤怒和轻蔑的笑。奇特?笑话。自李湘宇离世,刘永林已经做了三年的大元帅,领兵作战,屡屡告捷,如今处处听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的意见,若不是他的心腹回报,他也一定觉得是个无稽之谈。
      三个月后,边地传来捷报,关山匪徒已经一网打尽。即日起大队人马就会启程回京。刘永林特地在快马传书中对苏留景进行了褒奖,“智勇双全,旷世奇才。”
      赏月亭在御花园深处最高的一座假山上,雕梁画栋,十分的雅致。苏留景站在远处的海棠花下,看着亭中相拥而立的两人,凤钗朱颜,绝世风姿。云岭右手轻环住她的腰,史静靠在他的肩头,不知在说些什么,只唇边那一抹明亮的笑意,始终没有淡化。
      还是不远处的文江先看到他,往亭中走几步“万岁爷,苏大人来了”。
      云岭和史静同时回头,看着他脚下铺展了一地的硕大洁白的海棠花瓣,绵延成一排花海,将他孤傲的身影映衬的有些淡淡的忧伤。

      阳光在眼前飘忽的一闪,云岭恍然间似乎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海棠花下冲他挥着手,一身蓝衣,眼睛的光芒让时间所有的宝石都要黯然失色。
      心脏传来一阵莫名的撕扯般的疼痛,云岭微微眯上眼,缓了缓脑中紧缩的倦怠感。再定睛细看时,苏留景已经站立在他前方不远处,慢慢的屈膝跪下,“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转身往石桌旁走去,却发现皇后站在原地没有动静。他看向她,很快的抓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满布的震惊。
      “坐吧。朕今日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请你来闲话家常罢了。”
      苏留景也不客气,谢过恩便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
      “不知苏大人年岁几何?”皇后抿一口茶,似无意的开口询问。
      “卑职今年二十有三”
      史静手中的茶杯顿住了,再笑道“不知家中可有姐妹?”
      云岭打断她,“史静,流景自幼无父无母,莫再提他的伤心事了”
      “哦”她似是有些不信,随即转淡定,“是我唐突了,苏大人莫见怪”
      “卑职不敢,娘娘尽管问便是”

      微微一笑,转向云岭,“想必换了这世上任何人,见了大人的绝色之姿,都会觉得惊奇的。是吧?皇上。”
      苏留景打断他们,“皇上,娘娘,莫再取笑微臣了”
      文江有眼色的适时帮他把杯中添满,恭敬地立到一旁。
      “朕先为这一次的大捷进卿家一杯”云岭饮尽。“至于你的府邸,”他看着酒杯,顿了顿,果不其然的,他看到苏留景停下杯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眉间似有什么极力的隐忍。
      两人对视片刻,“李将军猝然离世,人虽故去,英魂犹在,朕实在是不忍心他一世忠烈,到最后魂无归处。朕已经下令,将将军府保存下来,留作遗址供后人瞻仰”
      手中的杯子紧了又松,险些滑落下来,苏留景眼中的迷蒙渐渐散去,化作一抹看不懂的神色“臣只是敬仰李将军的英名,如此这般,再好不过了。臣擅自替李将军谢皇上隆恩”

      转眼间,太后大寿。
      云岭坐在侧位,看着首座的父皇母后看着下面的节目露出的笑意,终日的愁绪才算得到了些缓解。他二人相伴几十年,风雨同舟共创天下,一生不离不弃,恩爱不移,真可算是天下夫妻的楷模。
      他自幼被严厉教导,尚弱冠之龄便登基亲政,然后老两口便当真把天下扔给他,自己到处云游去了。
      但这两年空种国年年挑衅,屡败屡战,最近更传来前方战事吃紧的消息,对方甚至有破竹之势,实在是让人忧从中来。倘若父皇母后的一世心血皆毁在他的手上。。。
      若有似无的清脆笛声穿透他的耳膜,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却见八个红衣的女子仙子般翩翩起舞。红纱纷飞,足尖点花,纤手微展,舞姿曼妙如青莲临风,灼灼其华映入眼帘,实在是美不胜收。

      但更让人称奇的却是那悠扬的笛声,如天外梵音,似有魔力般穿透内心,一个个的音符层层剥落,化作清泉荡涤在心间,雄浑而不厚重,飘渺而不失优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乡愁,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有不诉与人知的深情。
      曲终舞散,众人惊醒,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云岭随意的转头看一眼太后,却在看到她的神色后愣住了。他长了这么大,还从没看过她这么失态的样子,满目的震惊和心痛,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她慢慢的站起身,将蓄积满眶的眼泪收回,对着屏风后缓缓走出来的人影,一点点的绽开唇角,盛放出从未见过的最柔情满溢的,感恩的笑容。
      却在一瞬间,全部化作失望。
      穿着白衣的乐师跪下,“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太上皇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老爷子身子前倾,开口道,“这首曲子是谁写的?”
      “回太上皇,是苏大人出征前留下的,请臣务必加以揣摩,贺太后娘娘大寿,聊表心意”
      “苏留景?”虽不理政事,有些事他还是关心的。
      乐师恭敬的点点头。

      太后坐下身,有些无力。后面的节目紧锣密鼓的开始,云岭靠近她,“母后,怎么了”
      太后回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心酸,“没什么,这曲子让母后想起一个故人。”叹一口气,“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敲门声惊醒了云岭,他悻悻的翻身,“什么事?”
      门外传来文江的声音“万岁爷,有急报”
      披上衣服到了外间,打开门,看清笼罩在夜色里的人,面色一凛,“进来说”。
      门外站着的正是他在前线安插在刘永林他们身边的眼线,往常都是有专线传信,私自从军中逃脱可是大罪。
      “什么事这么急,军规都不管了,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云岭看着一进来就扑通跪下的人,额间瑟瑟的冒着冷汗,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想不通什么是让这个久经沙场的人慌张成这样,不忍心责怪他,稍带严厉但柔声的问。

      “回皇上,空种这次势如破竹,似乎是我军出了叛徒”
      “报告元帅就是了,何必惊慌成这样。莫非,是?”
      “不,皇上。元帅一向是忠心耿耿的,从未有过异样”
      云岭靠在榻上,“不用紧张,朕就是随口一说。那是何人?军有军规,总不会元帅都没有办法”
      地上的人看他两眼,“似乎是苏将军。”看云岭脸色未变,继续说,“臣没有证据,只是无意间听到元帅和苏将军交谈,元帅言辞恳切,甚至不惜下跪。。。”
      云岭嗤笑,疾言喝道“胡扯,越说越离谱了,这是什么荒唐事”
      那人连忙磕头,“皇上恕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其实更离谱的,不是这个。。。”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似乎都有坠入云雾之感。
      “说”

      抬眼看他,抹一把汗这才敢开口,“臣听到元帅喊他,喊他,皇后娘娘”
      “什么?”云岭一惊,身子前倾,几乎伏在案上。与此同时,正提着茶壶的文江手一抖,溢了满桌的水。
      云岭皱眉,正要呵斥,却见他已扑通一声跪下,“奴才知罪,皇上饶命”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却不像是怕他,更像是因为别的什么。
      云岭眯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个人,神智越发的清醒。怒气卡在嘴角,一点点的消散,同时有什么似乎正慢慢的浮出水面。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身子斜倾,自他出现的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们的缄默不语,皇后的惊讶,太后闻笛声那般的惊喜,还有身边的文江,每次听到他的名字,极力隐瞒的那一丝异样,无一例外的提醒着他一些他似乎忽略的事。
      可是,皇后娘娘?这不是很可笑吗?浮皎只有史静这一个皇后,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何况,一个男的。还是说,眼前出现她那般倾国倾城的容颜,倘若换上女装,眼睛倏地睁大,莫非真的是女扮男装?

      那她到底是何人?似乎身边每个人都认得他,为何独独自己不知,他的生命根本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
      浓浓的疑惑涌上心头,原本应该想清楚的事越发的糊涂起来,似乎不远处的岛屿笼罩在一片厚重的烟雾中,他越往里走,雾气越重,甚至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云岭的圣旨发出去已经六天,苏留景仍旧没有回来。他正欲采取强硬一点的措施的时候,前方却传来元帅暴毙,战事却胜利的消息。空种国惨遭突袭,伤亡惨重,大将军湖光岩亲手签的投降书,终生不再犯边境。
      一惊一喜,京中顿时人心惶惶。
      云岭看着面前的人,这几个月的奔波,他显见得消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似青竹般挺立着,却有一种随时会化作飞烟消失的感觉。
      “侍卫还在外面等,皇上有事请说”他被告设计杀害元帅刘永林,云岭已当堂宣布交由大理寺卿审理。

      但他一时心起,缓了两个时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想必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苏留景已经一点君臣之礼都懒得行,就那般直挺挺的站立着。
      云岭不说话,只站起身一步步的走进他,伸手出去,只差一刹就要触到她凝脂般的脸庞,却在那一瞬间停住了,因为眼前的人显然的连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眼中蓄积的越来越多的泪水,让他的心脏一点点的抽搐起来。
      苏留景终究转过头,哽咽一闪而过,淡淡的问一句,“臣可以告退了吗?”,也不理他答话,自顾自地往外走,推开门的一刹那,屋外的阳光洒满她的周身,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黄金般的沙砾在远方闪烁,飘渺梦幻。
      “我们以前认识吗?”他脱口而出。
      苏留景一滞,“臣没有这个荣幸”。关上门,屋内的光线一点点的散去,最后挣扎在那一条缝隙里,无力的昏暗过去。

      大理寺的审判结果慢慢的传来,出乎意外的顺利,苏留景对他谋杀刘永林的经过述说的清清楚楚,但随即他交代的事却让所有人震惊,原来刘永林才是卖国求荣的元凶,他与空种国大将军所签合约也有证有据,历历在目。
      这样一来,整件事的矛头自然直指刘家,原本早应该按元老之礼风光下葬的刘永林此刻却成为众矢之的,活不得,死不得。刘家人已全被软禁,在朝廷还没有决策下来之前,能有这样的待遇,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所谓风云变幻,就是如此了。云岭斜靠在椅背上,身上盖一张白虎毯,闭着眼睛听文江絮絮叨叨地说。
      “万岁爷,这不是很奇怪吗?卖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说你们幼时有那份情谊,你不忍心把他怎么样,可法不容情,他怎么就那么淡定的日日在家里饮酒赏花练剑,一点愁绪都没有呢。”

      声音小了些“万岁爷,您这几日忙着政事,许久不去永宁宫,今日我撞见小环偷偷地在煎药,一问才知,太后娘娘昨夜不知去哪里,深夜才回来,今日起身时有些着了凉。您要不要去看看?”
      云岭依旧闭着眼,纹丝未动。文江见了,便不再做声,安安静静地退到一旁。
      他自然知道太后昨夜出了宫,更知道她去了哪里,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去。
      夜访大理寺必定只有一个缘由,可那个人的出现似乎已经将他的人生变得一团乱。
      云岭自登基,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大事小事不断,却从未有过这般慌张的感觉。那一头的银发和眉宇间的凝重沧桑,无一例外的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种种痛苦和不幸。而他又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些过往是与他息息相关的。
      每当他静下神来,脑中浮现出他的样子,便会有一阵拉扯般的剧痛,狠狠的侵蚀着他,似有千百只蚊虫在咬,又像所有的细胞都沸腾般的叫嚣,那种绝望感和痛感拉扯着他,可在那黑暗的深处,又好像有些什么在不停地召唤。

      云岭撤开一直跟着的众人,独自走在去赏月亭的石径上。海棠转眼即谢,只剩下泛黄的花瓣有些寒凉的躺在地上,他突然记起,宫中原本似乎是不种海棠的,在他幼时的记忆里,全是大株大株的芍药,那一直是母后最爱的花。
      受指引般默默然往这高大的海棠树边走去,他蹲下身,拍拍身下的土,紧闭上眼,模糊的感觉再次涌起。
      他睁开眼,跪在地上,疯了一般挖开手下的土,一下一下,用尽全力,不顾一切的扔出去,手指磨着泥土沙砾,黑硬的泥土慢慢的蔓延开一条暗红的血迹,衣服上的龙翔图案上沾满了泥渍,湿漉漉的发丝浸湿了伏在脸颊,深邃的眼眸越发的冷凝起来,手指在触到一个硬物的时候,生生的停了下来。
      他缓一口气,注视片刻,将上面的土小心的拨开,直接翻身坐在地上,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温柔的凝视着它。
      古棕色的长盒,雕着一株硕大的海棠花瓣,瓷如坚玉,温润如泉,一寸寸的蔓延在他的脑海,像有一束光线指引着,一点点的去往某个方向。

      血肉模糊的手指尖颤抖着,既兴奋又紧张,他慢慢的打开盒盖,取出里面封存的画轴,油墨香混着独有的花香浓浓的逸散出来,展开画轴,一身蓝衣的女子站在海棠花下朝他招手,明媚有如朝阳。
      黑暗一点点的被驱散,黎明的暮霭带着潮湿的雾气蔓延而来,光线扩散开来,所有封存的记忆终于全部清晰。
      文江带着慌乱的哭腔传来的时候,泪水正滑下他的眼角,“万岁爷,不好了。苏大人在大理寺离世了”
      猛的站起身,眼中一片昏暗中,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月牙。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
      我答应过娶你的。
      不可以。

      终篇。过去。
      李湘宇一声戎马,随太上皇打天下,出生入死,既是君臣同为兄弟。他的夫人在他离家出征时,生下小女儿,血崩而死。太后怜悯她自幼丧母,便将她带在身边抚养,因爱她笑起来的弯弯的眼睛,为她取小名,月牙。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两小无猜的故事。
      一个是自由严谨条理分明的太子,一个是顽劣有趣,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之女。
      她一直在宫中长到十岁,比之所有的皇家公子,自幼就表现出对兵法战略极强的兴趣和天赋,时至六岁仍未背会三字经,却能将兵法讲的头头是道。众人视之为奇才。
      十岁的时候,天下大局终定。她站在墙头看着马背上身着铠甲威风凛凛,却难掩疲态的大元帅,两手做喇叭状,使出小女孩最大的力气,冲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爹。”
      那是她这一生第一次见他,但那么远远地看着,心中涌现的热情和满腔的感动便铺天盖地的无以复加。她知道,她的爹会来接她回家。
      云岭跑出来的时候,只远远地看得见她坐在李湘宇的马背上,倚在他身前晃动的两条小短腿。无论他跑得多快,终究是没有追的上,年少的心,第一次有了不舍和思念的感觉。
      太后一直疼她如女儿,于是她便常常进宫,两人倒也可以常常看见,只是再见时,便不知不觉的多了一丝别样的情怀。
      他越发的沉稳俊朗,她也越发的皎洁起来。武功谋略都是这个国家卓越的,他们就像日月般并肩而立,共享繁华荣辱。

      再大些,月牙便开始跟着她的父亲南征北讨,她的存在,成为浮皎国最美的一段传奇。而每次的相聚对两人而言,都是得来不易的幸福。或偷偷地溜出去,牵着手在人群里,走在陌生的街道,品着各种各样的小吃,或相拥卧在海棠花下,看枝叶间斑驳的光影,谈些海阔天空的闲话。
      云岭曾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战场?倘若有朝一日做了国母,岂不是手痒得很嘛。
      月牙难得的一本正经,我自幼习兵法,最想要的,并不是驰骋沙场,我想做的,只是想守护你的国家。
      我所求的,是替你打一个太平天下,那我这一生,才是得其所了。
      直至李湘宇叛国的证据秘密的呈上来,一切的美满终于有了裂痕。云岭竭尽全力的向天下证明他的清白,更重要的,是向自己证明。但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和故事还是残存在他的心里,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一个可能的隐患。

      他给了月牙三个月的时间找出确凿的证据,她拼尽全力回到京城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高悬在城门上李湘宇的头颅,叛国逆贼,斩首示众。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生命里的黑暗和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哭不出,喊不出,叫不出,铺天盖地的绝望。
      她找到云岭的时候,正是在河兰山的祭天仪式上。当看到暗处射来的那支箭,她习惯性的闪出身去,身影后退,跌下山崖的一刻,她看到云岭眼中弥漫的浓重的忧伤。其实她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既不能伤他,又没有必要再求一个解释,当然也不能爱他。
      当年所受重创,总归是留下后患,她自知时日无多,仍旧是选择回来,再替他打一次天下。再替她爹,赢一个尊严,她要亲手,替他报仇。

      只是,对于那一段过往,所有人都不愿再提及,她自己,也不愿。
      因为,那一个错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伤口,更是他的。她坠下悬崖,他在床上躺了三天,醒来时,记忆全失。
      是有多痛,一个青丝全白,一个记忆全无。
      一样的爱,一样的绝望。
      史静看着安静靠在海棠树上小憩的云岭,默默地转过身去。她知道,她已经错过了最灿烂的时光,漫漫余生,只剩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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