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之遗剑忘川》十六祭

2、第一章 魏宫·云气 （二）

　　甄宓的尸体被沉入洛水，曹植在水边坐了很久。不时有一两朵扶桑花随着水流而来，再轻旋而去，风在林间穿梭，云在天空缭绕，万籁俱寂。

　　他的眼睛血红，却没有一丝潮湿。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悲伤，也没有像许多故事里写的那样头脑空白，反而清醒得很。他一遍遍地回想，甄宓握着刀抱着曹丕的决绝，曹丕温柔犹水的温语和抚摸，生死契阔，与子成说，那两人之间还有自己什么事？

　　当初说喜欢她，她只是颔首垂帘，孤漠冷言。翩跹起舞，低吟浅唱，倾国倾城，可那些都与自己无关，即使心底渴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疼。

　　自己总是在傻傻地爱。

　　爱曹操，可他立曹丕为世子，对自己冷眼相向；爱曹丕，可他却轻轻拨开自己的手，说着改日，转而追名逐利；爱甄宓，可她压根不愿把自己放在眼里。

　　最终，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四公子。

　　付出的爱，得不到回应；想要的爱，终觉是无望。求而不得必生恨，如若不恨，那么这些孤寂和悲伤、绝望和寒冷，该向谁来讨个说法。

　　是你们逼我的。

　　是你们逼我的。

　　曹植闭上眼睛，终于有一滴眼泪从他干涸的眼角落下。

　　曹植打开门，对里头的曹丕说：“出来。”

　　曹丕沉吟半刻，还是走了出来，封行令的效力还在，体力提不起半点真气。没有被羞辱的耻辱，没有逝父之伤，没有丧妻之痛。曹丕沉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这两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站在一起，两者皆是面无表情。

　　“小时候，我总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我觉得我们是全天下最好的兄弟。”曹植低下头，不再看自己的哥哥，他突然说，“我生病了，你会把石榴剥干净了给我吃；我被罚跪，你就大半夜偷偷塞东西给我吃；我学骑马，还是你一步步地耐心教。你曾经这样爱我，哥哥，我甚至以为你会这样一直对我好。”

　　他复看曹丕，眼中却添了不忍的悲凉，曹丕没有回应，他继续说：“可随着岁月流逝，旧时不再，你已经发现了一些东西比感情更重要，对不对？你连陪我吃个晚饭都不愿意了，你总说改日再说，而我每天等你到天黑，你从来不来。”

　　曹丕无动于衷，曹植接着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甄宓，你却娶了她，我之前还能告诉自己，是你太忙了，抽不时间来陪我，但你的婚礼举办地沸沸扬扬，你在告诉我，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见曹丕仍然不作回应，曹植急了，他抓住曹丕的两肩，大喊：“你说话啊，是不是这样？”

　　曹丕抬眼看他，眼若含冰，他淡淡地说：“你想要我说什么？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你已经先入为主给定了答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我来对你说是非，有什么意义！”

　　曹植看他良久，蓦地，一滴泪落下，他抬手抹干，然后说：“卫青已经找到了这里，估计马上就要进来了。”顿了顿，他问曹丕，“我会死吗？”

　　曹丕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他，然后握住他的手，说：“不会。”

　　曹植摇头，“你杀了我吧。”

　　“那好，”曹丕不做丝毫挽留，“按魏宫之法，处以九级之刑，昭告天下。”

　　卫青带着一干将士冲进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曹植被擒，曹操和曹洪的尸体被取上来，厚葬。甄宓的尸首找不到，听到这个消息时，曹丕的手指一动，转头看向曹植，最终一言不发。

　　旧主仙逝，曹世子继位，接手魏岛十省七十六洞。这个总是跟随在曹操身边的公子，在七十四洞主眼里，一向温儒翩跹，可是，世子刚刚坐立宫主，狠戾本性毕露无遗。

　　首先，他对七十四洞主以及魏宫大小官员严格考察，如果获罪，诸如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轻则入狱，重则斩首。

　　再则，昭告天下，曹四公子叛宫弑主，罪无可赦，行九级之刑。

　　孟夏的扶桑烂漫像燃烧的火焰，层层密密地笼罩在易主的魏宫，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这一日，被扶桑花簇拥的刑场站满了人，人们脸上的表情大都沉痛而严肃，至于一些死不落俗套的，在此可以暂时不用理会。总之，刑场的气氛很压抑，十分压抑。

　　真正的主角迟迟不肯登场。

　　曹植的手脚束缚着沉重的镣铐，镣铐的另一端握在走在前方的曹丕手里，卫青和许褚一左一右紧随其后，曹植位于中间，低着头默默行走，没有丝毫异动。

　　一行四个人走在去往刑场的长廊里，四周寂静没有声响，只有脚步声轻微地几乎听不见。

　　蓦地，曹丕停下来，转身对曹植说：“七步作诗，若你能做到，我就放过你。”

　　许褚大惊，一步上前，“宫主——”

　　“没你的事，退下！”曹丕凌厉的眼神喝退他，他只好忍住不发声，右手放到腰侧的刀柄上，紧紧攥着。

　　然而，曹植垂首，依旧沉默，曹丕有些气急败坏，扯住铁镣就放步前行，曹植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险险才站稳。

　　人们说，当日，新宫主坐在嵌玉镶金，眼看着同生的亲兄弟就在冰冷的刑台上，被九支淬毒的箭矢穿透单薄的身体。而他，沉静从容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