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悠茗人间

1、一、终结

　　肖嘶声喊道：“走！快走！——”涌动的人群将他挤得左右摇摆，他的目光却似钉在我身上，一瞬都不肯挪开，“我们很快会见面的，相信我，路德——快走！走！……”
　　人群的狂乱呼喊，警笛的刺耳鸣，渐渐将他的喊声吞没。
　　远处，一小队日本宪兵向闸口靠拢过来。肖忽然停止了喊叫，只是默默的看着我，从容又镇定，他薄美的唇微微翕动，我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那是，他在用德语对我说：“好好活着，我爱你。”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又骗了我一次，我们不会再见了。
　　多想最后再看一眼他那让人迷恋的精致面庞，如深潭般的乌黑双眸。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战争摧毁了拥有的幸福，命运碾碎了爱情的希冀。

　　我已经无法计算，这是我第多少次梦到和肖分别的那个夜晚。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微睁开眼，一片青翠映入眼底，几只山雀悠闲的叫着，原来我在庭院里睡着了，我所处的世界是多么和平安宁。

　　“维廉牧师！维廉牧师！”传道士Alex兴奋的向我跑来，“康拉德爵士和中国使馆的人来了。”
　　我徐徐的吐了口气，今天我们的故事终要有个结果了。

　　在教堂的会客室里，康拉德爵士为我一一介绍中国使馆方面的来人，我礼貌的打着招呼，眼光却无法离开后排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身上。
　　我眼睛花了，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纤长的身形配上那款式的衣物，我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肖站在那里，心猛烈的抽动起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和肖都已经老了，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牙齿掉了，唯一能持有的只是我们年轻时经历的苍然岁月。

　　稍后，那男子走到前排，我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他大概四十岁左右，俊逸的五官中流露出一种文人气质，但没有一点和肖相似。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用流利的德语向我问好：“您好，维廉牧师！我叫肖琴屿，我是肖沁平的儿子。”
　　本以为我这把年纪很难再激动起来，可当听到肖的名字，和眼前这个自称是肖的儿子的男人，身体还是微微的颤斗了几下，Alex急忙上前扶住我。肖琴屿则扶住我另一只手臂。

　　所有人都坐下后，我仔细打量肖琴屿的脸，但仍找不到肖的影子。
　　估计他看出我的疑惑，开口解释道：“父亲其实是我的养父，我的亲生父亲是抗日战争期间死在中国的日本商人，父亲收留了当时即将分娩的我的母亲。我母亲比他小二十岁，他待我们母子就像自己的孩子。”
　　无需更多的解释，我已经能了解当时的情况。肖一直是个善良且富有正义感的人，在同日本战争的阶段，他敢于收养日本人的遗孤，注定要无辜背负骂名，我完全能够想象出那种艰辛。
　　我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无言的忧伤。
　　“我可以叫您路德维希叔叔吗？”肖琴屿用带着崇敬和尊重的眼神看着我，我朝他微笑着点了下头，“父亲从小就教我德语，还给我讲了很多你们的故事。经过这么多年，能得到您的消息，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
　　看着这孩子兴奋又带些拘谨的神态，和他那身青黑色的中山装，我恍惚间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仿佛一切又回到了1910的那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