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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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宸哥儿来请安，老夫人忙一把搂了去。
先在他膀子上捏了捏，见比上回瘦了少许，不禁骂道：“是哪个狠心的娘，要将好好的儿送到那样偏远之处，叫我见也见不着，念也没处念，只能日日对着菩萨佛祖许愿，求保佑哥儿不得病，是个怎么样子去的还怎么样子回来。没想竟瘦成这个样儿，真是作孽哟！”
二夫人杨氏便忙上来劝，又冲立在一旁的顾思明使了个眼色。
明哥儿便揉着一双通红的眼走过来道：“别说祖母想念二哥哥，做弟弟的也想得紧，没有二哥哥陪明儿一起念书，这私塾上得好没劲。”
老夫人却顾不得将他看上一眼，仍是将顾思宸从上到下细细瞧了一遍，生怕少了哪里一块肉去。
杨氏气得拼命掐自己的大腿，搂着自家儿子立在一旁。
刚满十二岁的少年脸上已褪去大半稚气，原先白皙的皮肤经过在山上一段日子晒黑了些，气质也越发沉稳。
一头梳得乌黑顺滑的好头发用一根紫金簪束在身后，身着他惯常穿的那件银白色锦袍，想来是回来后换上的。
此刻被老夫人紧紧搂着，仍是身姿挺拔，端正如松，并未染上一丝半点贵公子的骄奢之气。
“祖母，孙儿也很挂念您。”顾思宸笑着回道，就势搀着老夫人坐下，一转头便瞧见静静站立在旁的顾妍。
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她已走上来对顾思宸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道：“二哥哥好。”
“妍儿是不是又长高一些了。”他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又向老夫人道：“刚才可有见着大哥哥。”
“已经来请过安了，我看他屋里也有人念着，便没有留饭。”老夫人说话间仍是一副慈爱神情，只眼底的温度已明显冷了下来。
屋内各人都心照不宣，也都没有再提。
不久，茗夷传话来说老爷跟大爷都不回来晚饭了，方传布饭。
杨氏一直在老夫人身侧伺候，因锦氏身子不好，林姨娘便站在一旁帮忙布饭施菜。
老夫人便笑说：“看看茹儿，过去跟在我身边做小姐时也没见这么尽心，前两年做了姨娘，总算跟着你们夫人重新学了一回做人，渐渐显出一些才德来。”
话未落音，只听叮咚一声脆响。
众人看去，原来是妍姐儿银筷没握稳，打在碗沿儿上又突然滑落在地。
本只让丫鬟重新换过就完了，偏偏她人还痴着，让大家都瞧出她脸上的异样来。
林姨娘只屏息站在老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张年轻明艳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杨氏眼中一抹冷嘲转瞬即过，也中规中矩的站在一旁不发片言。
顾妍的乳母管老妈子闻声赶紧过来哄道：“姐儿乖，还是让老奴来喂吧。”
“这淘气，刚才只顾着在桌子底下偷踢我，被我一瞪眼，竟唬成了这样！”顾思宸突然笑着开口，一边佯作要拿筷子敲她的头。
顾妍便机警的一闪，红着脸钻进老夫人怀里，软软的嗔道：“祖母，妍儿早就会自己吃饭了，再不要管婆婆喂。”
说话间，丫鬟瓶儿已换了双筷子来，又再添了把银勺给顾妍，管氏便低头退下。
“妍丫头平素跟锦哥儿玩闹惯了，这会儿越发胆大包天，连你二哥哥都敢闹了！”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又亲手舀了一勺子蛋花羹喂到她嘴里。
这会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杨氏还打趣道：“妍姐儿可不就是老祖宗身边一活宝贝呢！”
顾妍吃了满一大口，默默窝在老夫人怀里，忍不住偷拿眼睛瞄顾思宸。
见他一直在旁侧与老夫人说笑并不曾注意其他，便垂了头，又默默从祖母膝上爬了下来，重新拿起筷子自己吃。
饭罢，杨氏并林姨娘坐了一会子，便都走了，只三个小的陪着老夫人说话打发时候。
等到爷们都回来后，顾思宸便去外院一一请安，之后二房也打发人来接顾思明。
到掌灯时，老爷身边的小厮溓墨过来传话，说今晚在柳太太那歇了。
便安排宸哥儿睡隔壁的厢房，妍姐儿还照往常与老夫人睡一床。
只在管妈妈张罗着替妍姐儿洗澡之时，宸哥儿悄悄递过去一支黑玉贡黎膏，说让给姐儿洗完后涂抹在脚底。
管妈妈起先还有些诧异，但在洗澡时特特留神她的小脚丫子，当下便感慨万千，又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给她抹了。
顾妍洗完澡，在床上陪老着夫人说了几句话，便一觉到天亮。
第二日早饭后，几个小的便又凑一处在书房里玩耍。
顾思宸先是问了明哥儿几句功课，又朝顾妍道：“四妹妹最近画了什么画儿，拿来让哥哥看一看可好。”
顾妍便跳下床去，取了一叠子画纸给顾思宸，一笑嘴角便露出两个甜甜的米酒窝：“宸哥哥早先教妍儿的诗，妍儿也会背了呢。”
“哦？”顾思宸唇边笑意更深，一边翻看那叠画纸，一边静静留神听她说话。
“宸哥哥不信？”她小小的眉头拧起，身子往前奔过去一点，见他仍一副爱理不睬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挫败。
又记起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宸哥哥既聪明又识大体，将来除非遇上什么特别难解的事了，要找舅舅帮忙，其余小事皆可与他商议。
可是，妍儿也很聪明啊，将来长大一些，一定不比宸哥哥差的！
“四妹妹若不服气，不妨背来我听听。”他仍是眼皮也没抬一下，语调淡淡的说道。
只觉得周围静了一瞬，连带丫鬟婆子都拼命忍着笑，不肯出声来。
顾妍终究还年龄小，看不出顾思宸的把戏，每每中了圈套，一首两首的都背出来给他听。
果然过了一会儿，众人便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缓缓念道：“冬草漫寒碧，幽兰亦作花。清如辟谷士，瘦似琢诗家。”
却刚两句，便停下不再背了，顾思宸不由抬起头来。
只见顾妍有些紧张的望了眼窗外，又偷偷瞟着隔壁间的动静。
旁边端茶来的小丫鬟早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顾妍瞪她一眼，又对顾思宸道：“二哥哥明天再考我吧，这会儿刚吃过早饭，头还有些发晕。”
“是么，既如此，那与我一道去给母亲请安吧。”他放下纸笺，站起身弹了弹衣摆。
顾妍蹙了蹙眉，又有些犹豫的看了眼窗外，终是点头应允道：“嗯，母亲现在一定也在想妍儿了。”
顾思宸便让去备轿，他则亲自抱了顾妍出去。
离去之前，他又目光淡淡的瞟了眼一旁的草丛，神情中竟带了几分凛然。
只一到芷兰居，顾妍便如还巢的小燕子般跳下轿，飞奔去锦氏房中。
两截小手臂紧紧的箍着她的脖子不肯放，锦氏亦一叠声的唤着小宝贝，在她红润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母亲，妍儿好想母亲。”
锦氏对顾思宸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到自己身边来，顾妍便更紧的贴近了她怀里，且小粉拳紧紧的攥住锦氏的衣角。
顾思宸在床边放置的雕花木椅上坐了，笑道：“刚才妍儿正跟我背诗呢，不过刚背到一半。”
“母亲，妍儿会背整首的！”不等他说完，顾妍便嘟着嘴不依了，从锦氏怀中爬起来，规规矩矩站到了床边。
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带着几分倔强，头高高仰着，果然将整首冬兰背了个一字不落。
正巧李妈妈走进来，抚掌笑道：“从前宸哥儿三岁时能背诵千字文，老爷听了欢喜得不得了，赞他是天才童子，现下妍姐儿虽五岁能吟，依老奴看，离天才童子也差不离了！”
顾妍一怔，又见锦氏正含笑望着顾思宸，小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四妹妹年纪小，又是女孩儿，本不拘于这些。”顾思宸望了她一眼，薄唇轻轻抿着，似笑非笑。
“母亲，后日是祖母的生辰，妍儿想画幅画儿送给祖母。”她方安静了一小会儿，便又像个猴儿似的巴在锦氏身上，又贴又粘的不肯下来。
“呵呵，若是没有别的法子，画画儿也是好的。只是，妍儿每回都送人画儿，多了别人可就不稀奇了呢。”锦氏爱怜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那怎么办。”顾妍一扁嘴，闷闷地将头枕在锦氏胸口。
“妍儿喜欢画画写字，这大家都知道，只从来没见妍儿绣个花儿什么的，不如这一次祖母过生辰，妍儿就给祖母绣个小荷包怎样。”锦氏循循善诱，见一旁顾思宸一副静静聆听的样子，李妈妈却已经笑得弯下腰了。
“可是，妍儿绣得不好。”小人儿扁着嘴，小小声在她怀里说道。
“母亲，不如让妍儿与我一起，写副字赠与祖母罢。”顾思宸想了想，禁不住开口。
“别插言，我的祖宗，自你会拿笔开始，哪一回我们过生日你不是写副字了事，休想拉上你妹妹。”锦氏难得的起了兴致，横了顾思宸一眼，又在顾妍耳边柔声哄道：“娇宝贝，就是不绣荷包，还能扎纸鹤，做泥人儿呢，送人家礼物，花样多了去了，好女儿家家的，可千万别学了你二哥哥，一身文人的酸腐气！”
几句话说得房中几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屋里气氛比以往欢畅了很多。
中午顾思宸打发蓝田去回了老夫人，兄妹二人便在芷兰居吃了个简便的药膳。
龙眼兰花粥，用上等的龙眼并春兰研碎而成的粉子一起炖了汤水，再加上黏米一起用小火慢慢熬上半天，香气四溢，而且吃得雅致。
顾思宸与锦氏一口一口仔细品味着，而顾妍离了老夫人，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般。
只大口喝粥，大块吃肉，十足一个小土匪样儿。
锦氏又爱又恨，却只能用力点了下她的小鼻头，呸道：“这小祖宗，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哟！”
顾思宸便笑说：“四妹妹还小呢。”
顾妍也一个劲的在母亲面前撒娇卖痴，直逗得她欢笑不止。
过了晌午，大公子顾思朝来请了一回安。
锦氏精神头却已经过了，只让他稍坐了一会儿，后又嘱咐宸哥儿：“丧家之犬，不可与其过于亲近。”
他虽点头称是，目光中却难□□露出几分惋惜，被锦氏看了，不禁又叹了口气，留了妍姐儿在身边午睡，依旧打发他回去读书了。
这晚，顾妍便死赖着要留在芷兰居，与锦氏一床睡下了。
及至子时，李妈妈突然带来消息，说四姨娘秦氏突然没了，据说是白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药死的。
作者有话说第5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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