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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会做饭的天孙 ...

  •   城南那家破旧的道观便是我和青洛从小长大的地方。要说到底有多破旧呢,我只告诉你它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一路传下来的,你就能晓得了。

      这家小小的道观虽然破旧但并非年久失修,当年我和青洛常常在静室里打坐到一半便忍不住要起身去修补啪嗒啪嗒滴水的墙角,以至于后来师父一说让打坐我们便条件反射抬起头四处搜寻,看看有没有可查缺补漏之处。

      “唉,只可惜上了天庭我和青洛这一手好本领便再无用武之地了。”我摇摇头,颇为沧桑地感叹道。

      “这样也好,”景辰打量下静室的四个墙角,“漏了便修修了还漏,这和你爬树的行为一样让我感到费解。”

      景辰瞬间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处变为短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初初还辩驳几句,后来发现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要质疑、要倒戈,便索性不再理他,以防长此以往会造成我原有世界观的混乱。

      我于是平静地将他引到院子里,在空地上转了两圈,我又高兴起来,朝景辰招招手:“你快来!就是这里!我那天刚和青洛吵完架准备去跟师父告状,跑到这儿却忽然向上飞了起来,青天白日我就顶聚三花胸生五气,成仙了。”说毕我洋洋得意地望着他。

      他却难得的配合我,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有慧根嘛。”

      刚好说出我想听的,我却有些愣怔,太阳底下他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晃眼。

      我忍不住咂咂舌,心想,没事笑这么好看做什么,摇摇头转过身往正屋方向走。不过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刚才景辰难得夸了我一句,我却冲着他摇了一回头便转身走掉了,似乎不太像是我的作为。所幸景辰不同我计较,跟我一起走进正屋站在门前研究挂在那儿的一本黄历。

      我主动走过去向他讲解:“这可不是一本简单的黄历,师父和我们将每个日子有什么重大事件都标注在上面,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去做。”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过来会儿忽然转头对着我:“那这一张为什么画了个鸡腿?”

      我趴上一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这个是因为隔壁院子里的大娘总在这一天要烤鸡腿吃。”

      “所以你如果假装路过,再状似无意地打声招呼,便能在那日吃上只鸡腿了?”

      他猜的可真准,我胡乱打个哈哈便赶紧走开自己转悠起来。他站在那儿又翻了会儿,转身问我:“这便正午了,你要吃点什么?”

      我一听便来了精神:“那可多了,我要吃水蒸虾饺、生煎包子、燕窝鸡丝汤、蘑菇煨鸡、鱼翅螃蟹羹……”

      景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见他迟迟不动便催道:“你倒是快变出来啊!”

      他嗤的一声笑出来,瞧着我说:“青泠,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我吃什么东西跟我的年龄有哪门子关系。他却慢悠悠地说:“你可知变出来的东西皆是虚的,依托法力成形,不能落到实处。我虽能将这些给你变出来,恐怕你也吃不
      进嘴里只能干瞧着。”

      我于是失望地看着他,他却又微微一笑:“所以,不如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吧。”

      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单不说神仙怎么也会烧饭,只天孙亲自下厨我便已大大受用不起。我口头上虽无法做到,然而这几日却从行动上尽可能地劳烦天孙,我虽然并不怕他,但让天孙做饭与我吃却着实是件会折寿的事情。

      我自然百般推脱,连我不太爱吃午饭这种鬼话也说了出来。但景辰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出去片刻将食材都买了回来。我知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索性豁出去,即使会折寿能吃一顿天孙煮的饭也大大地值得。

      我随他到厨房,看他变出火苗像模象样地煮起饭来,便咂咂舌围着他转圈儿。转了没几趟他却已煮好,我一瞧原来是青菜面条。

      我连忙把手里的碗伸过去,信口胡诌道:“虽然你的做菜风格朴素得像师父,然而水平却着实不赖,很有皇上御膳房专用大厨的风范。”

      他笑了笑,只说道:“你快尝尝看。”

      我便也不顾烧挑一口到嘴里,嚼了两下心里想:果然是清水煮面条,这味道比师父做的都朴素啊。想完抬头看他有些期待的眼神,问道:“你可是第一次做饭?”他点点头。我便露出笑容夸赞道:“做的真好吃!”

      他笑起来,漆黑的眸子仿佛坠入了星光:“你慢慢吃。我刚看那本黄历后天便是你的生辰,恐那时已回天庭,便想着提前两日在凡间替你过了,所以按规矩给你煮了碗长寿面吃。”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心里竟突突地跳起来,赶忙低下头吃面,许是面太烧我的眼睛竟不知为何也发起热。扒了两口抬头看看他,他仍然瞧着我,我便停下来找话说:“这面你煮这么烫做什么?”

      他听说脸上头一次露出迷茫的神情:“很烫吗?我尝尝看。”说着也盛了一碗。我看他忙碌的侧影,漆黑的长发、玉雕一样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下颌,心里想,景辰待我这么好,等到他七万零一岁生日时,我也要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从道观回到客栈繁星已然满天了,原本我们是可以踏着夕阳的余晖回来的,却因为我吃完午饭的一个小憩直憩到了月上柳梢头。

      吃饱睡足的我无处释放精力,便转头开始埋怨景辰:“你怎么可以容忍我睡那么久?睡前我已经说了只是打个盹而已,你中途干嘛不把我叫醒呢?”

      他却连看也不看我,边说边上楼:“睡饱了就想赖账?是谁中间被我摇醒两次、每次都执着地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央求‘让我再眯一会儿、就眯一下’?”

      被他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于是讪讪的不再接话。上得楼我远远便看到房间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看到我们上来便转身冲我们拱了一下手。原来是那小儿子。
      景辰将他迎进屋内说话,我反手将门关上却听到小儿子惊讶地说:“这只有一张床你们是怎么睡的?”

      我心想这话新鲜,一张床难道挤不下我们俩?但我仍然规规矩矩地用手指了指桌子。他不解地看看我,我心说都指的这么清楚了还不明白?一个转头却发现桌子上的茶壶不知何时被小二给拿走了。

      景辰瞥了我一眼笑着说:“昊煊莫要误会,我用原先桌上摆着的茶壶变了个床。”

      昊煊听说便笑了笑:“多亏是天孙,不然这一夜睡下去可要耗些法力。”

      景辰微微一笑用扇子指了指椅子:“请坐吧。昊煊这么晚前来却是为了何事?”

      我看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心想你不早掐好了他会过来的么?

      果然那昊煊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道:“我已经想通了,再这么继续下去只是有百害而无一益。当初因为赶着时间紧迫,又不想她此世因我而亡,才匆忙间出此下策。而之所以没有选择让她重新投胎轮回,心里也是存着点私念怕她会忘了我。”

      他叹口气,“还是天孙那句话,我早已不似当年历劫时那般爱她,现如今只是抱着愧对的心情来偿还补救。且不说我会因此如何,又何苦拖着她令她一身重病想死不能?”

      我沉吟一下问道:“你之前一直犹犹豫豫,现如今为什么忽然下定决心呢?”

      他苦笑一声:“今天下午她终于对我说‘妈妈和姐妹们都劝我让你离开。我虽不舍,但却时日无多,不如让我独自清静地去了吧。’我才知道,这病痛带给她的折磨是我已挽救不了的了,她如今倒宁愿死了痛快。”

      景辰将扇子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你却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人生在世原本是非错杂,无可奈何之事居多。历劫一场,你能为她保住一魂一魄,下辈子投生个好胎,便已是最好的结果。”

      昊煊听闻仿佛卸下一个重担似的叹口气:“话我也不再多说,明日一早带来魂魄,便同你们一起回天庭。”说毕抱一下拳露出个明朗的笑容,转身推开门离去。

      我被他那一抹仿佛雨过天晴般的笑容晃住了眼,半晌方悠悠地叹:“这倒也是个好情种,只可惜脑袋不甚清明。”

      景辰笑了一声道:“自然比不得你清明,”他站起来踱了两步方接着说,“昊煊倒不是不聪明,他是个能成大气候的,只是在感情面前又有几个能保持理智?”

      “至少有一个你就能做到。”我立刻信誓旦旦地说。

      他摇了摇头,望着我:“青泠高看我了,虽然我做事一向喜欢冷静对待,却觉得偶尔做做傻事也
      不错。”说毕他唇角勾出丝笑容,“而你,你只要在对待感情上能够理智起来就可以了。”

      我觉得他这话有明着讽刺我的嫌疑,但又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便转移话题:“其实你可知道后天或许并非是我的生辰。”

      “哦?”景辰微挑了下眉毛。

      “师父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约摸一两岁的样子,又过了六个月青洛庆祝五岁生辰时师父便让我同他一起过了,我从那之后便总是随着青洛一起庆祝。”

      “那你第一次过的是几岁?”

      “两岁。”

      他想了下,又说道:“这么看来,你现在已经快要十八了。”

      我对我瞬间增长的年龄感到吃惊:“你怎么可以这么草菅人命?我明明刚满十七岁。”

      “你初次见师父和青洛的场景还有没有印象?”

      “有一点模糊的记忆。”

      景辰点头道:“既然有记忆那说明你被捡到时就已经两岁有余,现如今恐怕已经过了十八岁
      了。”

      我仍然无法接受,作着微弱的挣扎:“你这话也不尽然,我单是长得就不像这个年龄。”

      景辰微微一笑:“何止长相呢,智力也不足十八岁。你若觉得不可靠,大可以回天庭后去找阎王看看你这一世投胎的准确时辰。”说毕他便将那张桌子变作个床坐在上面,一副准备睡觉的模样。

      我心里却添了个心事,恨不得当下飞回阴曹地府问个究竟。又看着景辰施了个小小的清洁术,而后吹熄放在窗台上的蜡烛,他便自顾自地睡了。我在黑暗中坐了片刻也躺下准备睡觉,大约是睡
      了一下午的缘故,竟翻来覆去也未能入眠。

      我于是腾一下坐起来,正准备找景辰说说话,看他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恐已与周公碰面,便不打扰只静静地坐着。

      他却忽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要不要我放个瞌睡虫给你?”

      我摇摇头:“不要,我已经睡够了。”顿了顿又说:“你不必管我,你且大胆睡吧。”说毕我侧头看着他,想发现点天孙睡觉与别人的不同,好回去和众仙八卦一下。

      等了片刻,他却也缓缓坐起身:“被你炯炯有神地盯着教我如何大胆地睡?”

      我一听惭愧不已,赶紧转回头,正襟危坐。他却轻笑一声道:“罢了,我反正也毫无倦意。听外面夜市仍然热闹喧天,不如出去逛一逛?”

      我自然被这意外之喜给冲击得语无伦次,只连声道:“天孙英明!天孙实在英明!”然后迅速将外袍穿上准备出发。

      其实我如此激动不仅因为天庭生活过于寂寞冷清导致我甚是怀念凡间,也因为我这么多年来能去坊间逛夜市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从小我的师父就秉承这样的教育理念,即若想潜心修道,夜市与静室不可兼得。我一直觉得师父这话有很明显的逻辑错误,于是从第一次听闻便指出:“如果不可兼得,弟子只好忍痛丢静室得夜市。”师父答曰不可以。我问为什么,师父张了张口回答不出来又不好推翻他那句话,便勒令我罚跪并作出深刻检讨。

      后来有一年的上元节,我和青洛实在抵制不住诱惑,偷偷跑去夜市上转了两圈,买串冰糖葫芦将山楂球撸下来分吃完毕方溜进道观,结果自然被等候在门口的师父逮个正着,将我二人双双送往静室罚跪。

      而最要命的,是墙角又开始滴落屋顶上的化雪水,我和青洛却要努力控制自己不能冲上去修理一番。啪嗒啪嗒,犹如魔音灌耳生生听了一整夜。是以多年来离我们不足百米远的坊间夜市,对于我和青洛来说就如师父口中的蓬莱瑶阁一样遥远。

      但祖上积德,我毕竟等来了这一天,而青洛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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