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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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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被打了镇定剂迷迷糊糊就要睡去的樱满集蓦然被震动惊醒,他张开双瞳忍着满身疼痛,下床走到了窗边,茫然的看着外面嘈杂忙乱。
警报声尖锐刺耳,轰鸣在耳畔,让衰弱的神经一跳一跳的抽痛。
按着太阳穴狠狠的揉了几下,樱满集空茫的视线才恢复了一些清明。
“你醒了。”
低沉熟悉的嗓音于身后响起,樱满集慢慢回头,眼中映出了恙神涯倚在墙边的身影。
半开的窗户卷进了几些刺鼻的硝烟味道,外面的战斗似乎很是激烈。日光晃晃的接连被划过天宇的烟雾遮挡,让屋内的斑驳倒影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恙神涯靠在背光处,上半身隐于阴影,白发朦胧看去,竟和曾经浅金到无限趋于银白的色泽惊人相似。樱满集心中一跳,几乎以为那个温柔的人从梦中走出,真实的站在了眼前。
“涯……”他低低的唤了声对方的名字,喉咙干涩,脚下虚浮的走了几步。
恙神涯直起身,跨出阴影,立在了阳光中。
光明打在他苍白的发上,退去了仅有的几分暖金。
樱满集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停住脚步,冷了眉目。他并不是善于记恨的人,仇怨的情感太过痛苦,况且对象还是曾经一度倾尽情感之人。因此即使愤怒,樱满集也无力再支撑表面的怨愤。
恙神涯望着樱满集清澈柔软的棕红双瞳,松了神色。
守在这里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想,如果樱满集重新恢复意识后,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话,他估计会无法克制的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默示录病毒会将悲伤化为恶意,会激发人类心中最深的疯狂欲念,但他不愿变成如此。
明明已经做出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还可笑的祈求什么原谅?
自嘲的于心中讥讽了几句,恙神涯敛着眉,错开了樱满集的目光。
“这几天,你就呆在医院养伤。”
耳边的轰鸣吵闹逐渐远去,似乎战火即将停息。樱满集顿了顿,才迟缓的回了声,话题却是另一个,“祈呢?”
“……”恙神涯捏紧了手,拢在过长的衣摆下,盖住了发白的骨节。他拧眉抬眸对准了樱满集,嘴角扯出了一个冷硬的弧度,“你还是看好你自己吧。”
集噤了声,扶着床沿坐到床上。右臂伤口仍旧在发疼,他不想在涯面前示弱,嘴唇发白也一声不吭。
仿佛找不到别的话题,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樱满集看着窗外,恙神涯看着地面。
外面的骚动已经归于平息,想必葬仪社撑不住,开始撤退了。集还不知道这些事,只是望着天,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光阴寸寸流淌,是不语的折磨。
没等集焦躁,涯却按耐不住的皱起了眉。
床头破碎的百合被换到了新的花瓶里,只是没了最初的鲜嫩,蔫蔫的垂着花骨。恙神涯看了几秒,开口冷声说道:“祈被葬仪社带走了。”
他想,集应该是十分关心祈的去向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集并没有响应他的话。
棕发少年像是出神沉浸在了半梦半醒间,轻声的梦呓:“那时候……也有过这样吧。”他凝视着一只青羽的鸟飞跃蓝天,远处阴阴的积雨云正毫无征兆的涌向了此处。“我从树上摔下来,小腿骨折,被送到了医院。姐姐坐在床边削苹果,特赖登臭着脸站在一旁。我躺在床上,那时候,外面也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涯怔楞的听着集如同自言自语的低喃,视线从地板转换到了棕发少年落寂的侧脸上。他原以为集是不屑和自己再说一句话的,没想到集却说了小时候的事情。
不由自主低应了一声,他走到床边,拿起薄被,覆在了集的肩上。
脑海里模糊的回想起了当时的状况,胸腔部位安放心脏的地方隐隐抽痛了一下。
那是已经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光。
“如果,没有和涯再遇就好了。”集垂下头,拉过被子,翻身躺到了床上,背脊对着涯,头埋在枕头里。
恙神涯的指尖抖动了一下,克制住了伸手的冲动。他收回手臂,退到了病房门口,压抑了所有情感,安静的看了一眼集。
“是吗。”
棕发少年将被子拉高了几分,彻底盖住了头部。
如果不再相遇,就不会悔恨至此。记忆中停留的,永远都是笑容温柔的特赖登,永远都是那个美好的夏日。没有背叛,没有欺瞒,没有伤害。
到底在做什么可笑的梦……
樱满集捏紧了被角,蜷缩身体。呼吸在被褥狭小的空间里濡湿了羽睫,眼珠酸痛发胀,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的挤出了眼眶。
“我也这么想过。”关门的声音遮掩了混合在里面的低语,白发少年出了病房,站在门口,静立良久,才挪动步子,慢慢离开了这里。
之后的几天集再没有见到过涯,想要出去的时候,总会被各种理由堵回病房,他就像一个受困的囚徒,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目光所及只有医院荒芜的白色墙壁。
医院定时有护士前来换药,右臂的伤口在细心地治疗下愈合的极快。虽然现在的医学技术足以为他接上假肢,但不知道是不是涯的命令,医院并没有给予他这项治疗。照顾集的是一个有些聒噪的中年女护士,每次换药的时候总是要喋喋不休许久。一开始他还会皱眉心烦,后来倒也习惯了对方的吵闹。
托这位护士的福,樱满集知道了许多被变相囚禁在医院中所不能了解到的事情。譬如前几天,葬仪社袭击了GHQ总部,貌似截走了某个挺重要的人物,还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现在GHQ上上下下都全部出动,在嘘界少佐的带领下全力搜捕。
集想,那个人,应该就是祈了。上次涯来的时候,也说过祈被葬仪社带走,看来还没有抓到。
知道褋祈还是安全的,樱满集不由得松了口气。
枯燥的养病时日过的很慢。日光成为了判定时间的唯一尺标,医院内部的花园是仅有的能够前往的自由之地,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恢复一些的时候,集总算是勉强说通了聒噪操劳的女护士同意他下床行动。
他走到了那片花海中,望着满地芬芳怔然出神。
听说是因为院长的喜好,所以这里种了许多的勿忘我。那是一种有着哀伤蕴意的花朵,在他最迷惘绝望的光阴中,粉发少女也曾抱着他,于晕紫的花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宽慰。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熟悉的花朵,他却觉得经历过的那些血与泪,都如同上一辈子的事情。模糊朦胧的逐渐远去。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这样安宁的日子。
弯腰匍跪在地上,耳畔响起了悠扬的雀鸟鸣啼,入冬的天气渐冷,清晨的风吹在脸颊上,已然带上了有些彻骨的寒意。
寂寥的用指尖轻抚着紫色的花瓣,樱满集恍然的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祭,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想起了春夏,想起了很多很多……然后宛如自虐一般,将血淋淋的伤口不断撕裂展现,重复的回忆着美好与痛苦。仿佛只有通过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还真实的存在,而不是一个游走于时光中的孤魂。
总是想起美好的事情,便会渐渐迷失自己。这里的日子太平和,平和的让人都不由自主的遗忘了仇恨。
可樱满集,不愿忘却悲伤,因为那些悲伤,无一不是建立在白骨与绝望之上。
比如祭。只是想起少女的名字,窒息的疼痛也会席卷胸口。
“这是你的目的吗……涯。”
将我隔离在这纯洁无垢的清净中,洗清血腥,除去伤痛,抹平怨恨……
“集?”
仿佛从回忆的另一边悄然走出,少年的声音低沉轻柔,含着熟悉的温文清澈,在耳边倏然响起。樱满集下意识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喉咙梗塞,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但看清楚了从背光走来的人后,他却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即使过了不算短的时间,他也无法适应。那不是特赖登,亦不是他所熟悉的金发少年。
半长的银发白的透明,盖住了整个被默示录病毒侵蚀的右眼,露出的左眸清冷空茫,唇线冷峭。
伤口处又灼灼的烧了起来,宛若那日重新浮现。
就是这个人,一边温柔的对他说着“好久不见”,一边冷酷的斩下了他的右臂。就是这个人,一边亲吻着他,一边却冷声说着代价。
他是樱满集所仇恨的恙神涯。
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樱满集只能缄默的低下头。
他懊恼于自己的优柔寡断,明明恨,却恨不彻底,鄙视于自己对过去的留恋,像个不知足的孩子,还妄想着未来。
雀鸟的鸣叫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戛然而止,花园中只余下微风唆唆刮过的轻响。
“……想出去走走吗。”
或许是气氛太过尴尬,白发少年突兀的挑起了话题,双手抱臂立在不远处,淡漠的盯着地上凋谢的差不多的花朵。
樱满集抿唇捏紧了手,低声嘲道:“我还有出去走走的权利?”
涯没有吭声,沉默的走进,拉着棕发少年僵硬的胳膊,不管对方抵触的排斥,径直带着他出了医院。
“等等……”出口的话直接被对方无视,捏着左臂的手心湿热,像是十分紧张似的,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注意到这些的集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涯冷漠的侧脸,
白发少年带着他走出了医院大楼,静立在了距离GHQ总部百米开外的广场上,回首,凝视着他,“我没有限制过你的行动。”
“……”樱满集默然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难道那些阻止他离开医院的行为都是警备人员的自作主张?
涯放开了集的手,没有理会几个路过的GHQ军官的敬礼,继续说道:“想去哪里。”
这个人总是用肯定句的语气做结尾,仿佛做惯了命令的那一方,颐气指使,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就像现在。
樱满集忽然嗤笑了一声,悲哀的盯着恙神涯青金色的眸子,自嘲道:“我还能去哪里?”
可去之处已经没了留恋之人,他已经无处可去。
“葬仪社,绫濑,鸫,阿尔玛,四分仪,祈……樱满集,对你来说,我们都是什么?”
“……”
“在你的心里,就只有真名姐姐吗?为了她,你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你需要换件衣服。”骤然打断了樱满集的话,恙神涯别过视线,转身先一步走向了GHQ的总部大楼。
被截断的话题无法进行——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过,这个人说他想说的话,讲他愿意讲的事,而其他的,只能通过表情动作或者只言片语的泄露来推测他的本意。恙神涯总是善于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掩盖住真心,时间一久,便成了本能。
“涯……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了。”
犹豫彷徨的定在原地迷茫的望着白发少年的背影,手脚发麻,像是束缚上了千斤巨石,半点也抬不起来。
心脏部位鼓动跳跃,连带着原本轻微的刺痛也跟着加剧了几分。几日前医院中被强行禁锢在床上的记忆鲜明刺目,那时候的恐惧和悲愤依旧残留于脑海中,而此刻,这个人却还能毫无所觉的和他说话。
他从来都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走在前面的人察觉到了身后人并没有及时跟上,于是慢了下来,微微侧身,伸出手看着他,目光柔和的说:“过来。”
阳光柔和的偏离了几厘,空气中弥漫的洁净芳香缭绕扩散。
就像很多年前,年少的他们站在铁桥的两边,他笑容自信的伸手对他说过的那般。
“……”
仿若经历几个世纪那么久远,晃眼的日色刺激了脆弱的泪腺,棕发少年动了动酸涩的眼珠,咽下了喉咙的哽咽,苍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
白发少年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语的等待着。
樱满集最终还是跨出步子,走到了恙神涯的身边。
经年流逝,他们彼此追逐着对方前行,抛弃了一些,遗忘了一些,埋葬了一些。光阴凿出了无法跨越的长河,可总有些东西,是藏匿于心灵深处的柔软,没有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