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证其罪（四月大邱记事）》凡多

5、4

　　我们坐在窗边靠近角落的位置，桌边摆着一大株巴西木盆栽，近日天气回暖，碧绿的叶子愈发油亮起来。
　　起光端着托盘在柜台边踌躇一阵后，方才深吸口气、摆出员工式的亲切微笑，朝这边过来了。
　　“您要的摩卡和清咖。”
　　“谢谢。”
　　我礼貌地对起光点点头，摆手示意他坐到我们对面，“事实上，我们此行是想向起光君了解一些，关于你叔叔李在燮先生的事……”
　　“有叔叔的下落了吗？”提到叔叔，起光立即睁大了眼，表现出迫切的关心，
　　“目前还不能断定。”我略带歉意地说，“所以我们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信息。”
　　“叔叔他，出事了吗？”
　　“在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之前，很抱歉，无可奉告。”我看着起光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请起光君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保证，我们会尽快给起光君一个答复。”
　　起光抿抿嘴巴，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了。”

　　“那么起光君，事实上我是今天才刚刚接手这起失踪案，来之前我看过你在一月十五日做笔录时的视频记录，但毕竟这起案件最初不是我受理，可不可以请你再回忆一下报案当日的情况？”
　　“一月十五那天吗……”起光的视线移向一边，微皱起眉，边回忆着边说，“我每隔一两个月，会去叔叔家看他一次的，帮他打扫或是洗衣服，做一点家务活。那一天我去到他家，家里没有人，房间落了很多灰，空气也非常沉闷。叔叔虽然不是那种有洁癖、非常爱干净的人，不过当时房间里的状况，让我觉得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但是也没有少什么贵重的东西。叔叔的手机放在家里，所以我打到他工作的企划社去，他的同事说他请了假期，一直都没有去上班，邻居阿姨也说最近没有见过他，我就慌了，去警局报了案。然后……就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来过。”
　　“据我所知，起光君满十九岁之前，李在燮先生是起光君的法定监护人对吗？”
　　“我父母去世后——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那以后我就跟着叔叔生活了，直到我上大学搬了出去。”
　　“李在燮先生信仰基督教，确认的失踪时间是在耶诞节之前，起光君为什么会直到一月十五日才发现李在燮先生失踪呢？”
　　起光愣了一下，回答说：“我记得我说过，我是无神论者。”
　　“即使是无神论者，耶诞节的时候连问候的电话也没有打过吗？一月十五日之前，也没和李在燮先生通过电话联系过。”话才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了，虽然是预备好的例行问题，这样带有暗示性的提问实在不合适。对于素不相识的人缺乏礼数倒没什么，起光一定会怀疑我们的工作性质吧？
　　“那是因为我反感基督教的缘故。”起光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看看我，又看看东云——东云自然是没什么反应的，类似这样甚至更加咄咄逼人的问询他听得多了，因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我已经成年了，去年也从大学院毕业，这个年纪的人，和家人联系减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俊亨君的意思，难道怀疑我吗？”
　　“没有这个意思。”我赶忙解释，“只不过起光君在笔录时的表现确实有些过于紧张、有失冷静了，我们都认为，有必要再确认一下……”
　　“俊亨君有亲人在大邱吗？”起光突然问道。
　　“啊——？”我没想到他会问起荷拉，“我和内子一起生活。”
　　“如果俊亨君的妻子失踪了，俊亨君还能够保持警员应有的冷静吗？”
　　“……”
　　这个问题真的难倒我了。
　　我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只得以一句“抱歉”收场。孙东云这小子，居然还撇过脸去偷笑，这该死的问题分明是他要问的！真是，得罪人的事总让我做。
　　我瞪了东云一眼，他不以为然，耸耸肩，摁出原子笔的油珠，在摊开的记录本上写下第一行。
　　“抱歉，他们刑警，犯人审多了说话总是带着刺，冒犯了起光君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的。”
　　起光勉强地笑笑，看了我一眼，我用唇语对他说“对不起”，然后低下了头。

　　“我想请问一下，李在燮先生身上是否有明显的伤痕？尤其是骨骼，是否受过伤？”
　　起光想了想，摇摇头，“似乎没有。”
　　“那么李在燮是否看过牙医？牙齿是否有做过填充？”
　　“除了企划社提供的员工体检，好像没有另看过牙医。叔叔的牙齿一直很健康。”
　　“所以，也没有牙科记录了？”
　　“应该是这样。”

　　真是难办的情况。死者的头骨破坏得很严重，拼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仅靠基本信息是不足以断定死者身份的，然而被害嫌疑人骨骼没有伤痕，也没有牙科记录。
　　现今仍然可行的办法，大概只有提取DNA了吧。

　　“这样的话……”东云有些为难地摸摸头，“李在燮先生还有直系亲属在世吗？”
　　“他有一个儿子叫兰胜。但是，我念小学的时候，叔叔就和婶婶离婚了，兰胜哥和婶婶一起生活，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你叔叔，有联系过兰胜吗？”
　　“可能有吧。”
　　“斗俊说李在燮的手机里有他前妻的号码。”我说，“但打过去是空号。现在联系不到他们。”
　　“真是难办。”东云在记录上草草写了几笔后，泄气地合上本子，“起光君，下周一有时间吗？”
　　“我可以请假。”
　　“周一下午一点半请务必到警署来。我们需要采集你的一点血液。具体用途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请务必准时。”
　　“叔叔他……真的出事了吗？”起光有些后怕地试探着问。亲人失踪四个月后被法医要求采集血液，这种情况，猜不到血液的用途倒也是件难事。
　　“目前还不能确定。”我拍拍起光的肩膀安慰他，“检查结果出来后，是或不是，我们都会立即通知你的。”
　　起光仍然忧心忡忡，不过他还是努力地让心情平复下来，对我们点点头：“拜托你们了。”

　　“另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东云腼腆地笑了笑，“请问，起光君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
　　“唉——？”
　　被突来的问题吓到，起光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东云，又看向我。
　　我一脸鄙视地看向孙冬云，在他肩膀上狠狠推了一把。臭小子太不要脸了。起光不在意，我还嫌丢人呢！
　　“抱歉啊……”我尴尬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向起光解释，“他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