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寂》蒋小曼

21、长歌当哭

　　“小姐——”映荷的声音自身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在一片爆炸声，尖叫声和哭泣喘息中显得极为不真实。王祈依努力地踮起脚，回过头去张望，但还是只能看到众多陌生惊慌的脸孔，哪里能看到顾伯他们人。

　　她努力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过去，却根本挪不动脚来，身后的力量让自己不得不被迫地顺着人流继续前行，虽然根本就不知道是要前去哪里。

　　突然，远处有人放声尖叫：“元军攻进城了——元军攻进城了！”

　　人群轰然，更加慌乱地移动。原本不算狭窄的街巷此时被挤得水泄不通，惊惶失措的百姓都没有个目标，只是不断向前方挤，向着远离城门的地方逃奔，已经不算奔了，只是不停地挪动。

　　“祈依姐姐…我害怕…”逸之的声音从身旁断断续续地传来。

　　“没事的，逸之别怕。”祈依努力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温和，牵住逸之的手更紧了些。

　　忽然人群中发出了更加尖锐的惨叫声，前方有人被推倒在地，其他惊慌的百姓哪里顾得上这些，被踩踏的人发出极其凄厉的惨叫，但又转瞬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就在此时，祈依前面的一名女子突然摔倒了，她和逸之本能地想停住脚步，却被身后汹涌的人群向前一推，小逸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逸之！”王祈依十分艰难地弯下腰去想抱起他，却被身后的力量一带，脚一崴，自己也摔倒在地，身边紧跟着也有几个人被绊倒。但是后面汹涌的人群继续向前移动着，根本就没人顾及她们。在最惶恐慌乱的时候，人总是不惜伤害旁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虽然这并非他们自己的本意。他们根本就没空顾虑这些，唯一的念头只是想要活着罢了，哪怕再痛苦地活着，也总比死了好。

　　祈依想要伸手去护住逸之，但是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她的腿上、背上和肩膀上立即有数人踩踏而过。被踩过的地方以及五脏六腑都生生的疼痛，痛得她直冒冷汗。然而痛还不是最紧要的，她发现自己此时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更别提动一下或是伸手去护逸之。

　　“爹爹…娘亲…”逸之的痛呼声不断传来，越来越虚弱，渐渐听不见了。

　　有刺鼻的血腥味传来，不知是谁的血，恍惚间又似听见一阵阵凄厉的哭泣和叹息，遥远且模糊。或许那只是濒死的幻觉罢。

　　祈依突然一点都不害怕了，也不觉得痛了，只是说不出的疲惫，整个身体很重很沉，压得她无法喘息，只想闭上双眼，再也不要睁开。

　　她这一生活得太累了，从未真正地为自己而活过，只是在不停的等待和担忧之中重复着、重复着。儿时的欢笑和之后的悲伤都转瞬即逝，唯一清晰的却是那些一个人度过的一个又一个黑暗而漫长的夜晚。那样沉重且漫无止境的黑暗啊，就像再也不会有黎明一般。

　　在将死的时候，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来，竟然无甚可念。这庸碌的一生如同梦一般不真实，却周而复始只是同一个梦境，这才真真是可笑之极。

　　当所有意识即将消逝的那一刹那，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别害怕。”

　　别害怕？不，我不害怕，我已经再也不会害怕了。

　　这是王祈依模糊的意识中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

　　疏散惊恐的人群很费了些时辰，黄昏时分，才终于将所有百姓都疏散完毕。因为城中部分房屋被烧毁，且受伤的百姓众多，有些百姓已经无家可归，于是都暂时集中安顿在一块空地。

　　那些受伤的百姓都已被移走，整个街巷剩下的便是烧毁的房屋，满地淋漓的鲜血和一具具惨死的百姓尸体，那些无辜的百姓有些是被烧死的，有些是被砸死，都面目全非。然而最多最惨的，却是那些被活活踩死的人。

　　间或有妇人寻到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的尸首，失声痛哭。而那些寻到自己亲人尸首的男子也都强忍着默然流泪。整座凌霄城不再有让人惊恐的尖叫声，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让人难受压抑的静默和哀哭。

　　舒澈站在那条凌霄城最繁华的长街街尾，一眼望去，满地均是无辜百姓的鲜血与尸首。他垂下眼帘，深邃的眼眸中是难以言说的哀戚。方才城中大乱时，他和阿灏都出来助官兵平乱，后来元军攻城，他便赶去了城门，阿灏则留在这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此时便是过来寻阿灏的，却没想到看见了这副惨景。

　　“这里还有个活着的！”忽然听得一名士兵惊呼道。

　　顺着那名士兵的手指望过去，却见着一个着杏色衣衫的女子倒在一片血污之中，她背上全是污泥脚印，身体尚在微微颤动。

　　舒澈的眼眸忽地一闪，疾步走了过去。已有士兵将这名幸存的女子抬起来，她的脸上全是血污和凌乱的青丝，不辨容貌。

　　尚有一丝微弱气息的女子五脏六腑均受了严重的损伤，不能轻易搬动。舒澈看着那些救援的士兵将她轻轻抬到旁边一个专门用来救助受伤百姓的小木车上，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抚去她满脸的血污和遮住面孔的凌乱青丝——真的是她。

　　舒澈脸上的神情还是依旧淡漠，看不出悲喜，但那抚在她脸上的冰冷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

　　还好，她还活着。

　　一转眼，他便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他已经不想再看到这种场景，却无法不去翻过那个孩子的身体。小男孩已经没有呼吸了，脸上一片青紫，表情极其痛苦，因为五脏六腑受了极其严重的损伤，所以嘴里全是乌血。

　　舒澈感觉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很难受，发不出声音来，连叹息都不能。他无法将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活泼的小男孩与眼前所看到的这具可怜的尸首联系起来。

　　他伏身下去，将倒在血污里的小小身子抱起来。他垂下的发丝末端和白衣下摆完全浸在血水污泥之中，与衣衫上元军的血迹染在一起，显得污浊不堪。

　　然而他的表情却肃穆到近乎神圣，动作亦极其轻柔，似乎害怕吵醒怀中那个沉沉睡去的小男孩。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码得太痛苦虐心了。
中途跑去看生活大爆炸调剂去了，谢耳朵一如既往的萌，安抚了俺那颗受伤的B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