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寂》蒋小曼

16、情动

　　出了寨子，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刚才为什么要理那个不讲理的凶女人啊？”映荷越想刚才小姐的反应越觉得不对劲，虽然那个着红衣的女子确实是凶悍霸道，但小姐平时性子温柔，且不爱言语，为何方才会一反常态，突然出语讥讽呢？

　　其实王祈依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方才会那样说话，因为想起了哥哥？所以见不得有人调戏…那个像哥哥的人？这些话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口，于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易将军他救了我们，我帮他解围也是应该的。”

　　“哦。”映荷虽然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易将军你们可是大败元军了？”王祈依看到易士英他们平安回来，于是便想到他们应是赢了。

　　易士英却只是沉默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王祈依原本期盼的眼神黯淡下去，其余几人也都知趣地不再提。

　　“那个什么僰人族为何抓我们呢？”

　　“依在下看来，僰人族此番抓走你们并不简单。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既然几位安全出来了也就好了。”易士英一边说一边解开捆在树上的缰绳，解完绳子后才发现有个比僰人族的用意更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摆在眼前。

　　六个人，四匹战马。而且其中有三个人很有可能从未骑过马！

　　六个人站在四匹打着响鼻摇着头或是低着头吃着草的战马面前，不禁面面相窥。

　　舒灏看向面露难色的映荷，故意揶揄她：“看着你平时凶巴巴的样子，骑马这种小事肯定难不住你吧？”

　　“这，这个…骑马多危险啊！”映荷支支吾吾，嗫嚅道，“我们不如还是走路吧。之前不一直都是走过来的吗？”

　　“我还以为姑娘你很厉害，结果也不过尔尔，我便勉为其难…”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映荷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战马了。

　　映荷连扑带爬地好容易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舒灏，“你就牵着我走吧。”

　　“牵着你走？！”舒灏一时之间只感觉到黑云罩顶，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对啊，你看小姐和顾伯，还有易将军他们都上马了，你一个人没马，你就牵着我的马走吧。”映荷依旧笑嘻嘻的，这么久一直被他打击，这次总得好好扳回一局，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扬声道：“有劳公子了。”

　　舒灏敛了敛神色，郑重道：“刚才我救了你，怎么也算是你的恩人，怎么能你骑马，而让恩人走路呢？”说完突然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双脚用力一夹马腹，斩钉截铁地低喝：“驾！”

　　战马立即狂奔，直吓得映荷大声尖叫。

　　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舒灏一边用右手捂住右耳，一边皱眉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叫得这么恐怖啊！”

　　“你…你…”映荷又羞又惊，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个淫贼！”

　　“我只是坐在你身后，又没对你做什么，便是淫贼了？”舒灏的唇上不禁泛起一丝浅笑，“莫不是你想我对你做什么？”

　　映荷羞红了脸，知道和这个厚脸皮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便闭上了眼睛和嘴巴，听着耳边“嗖嗖”的风声，默默地在心中对身后的人翻白眼。

　　舒灏二人骑马走了，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已经各自上马。

　　王祈依虽说曾跟着兄长学过骑马，但技艺未精，上马之后也战战兢兢，握着马缰不敢多动。

　　易士英走过去抓住马缰，拍了拍躁动不安的战马，抬眸微笑，“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与在下同乘一骑。”

　　祈依仍旧心虚的坐在马背上，不敢多动一下，听了他的话，强自镇定道：“多谢将军，不过我自己能…”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战马突然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她死死拉住缰绳，赶紧牢牢贴伏在马背上，吓得面色惨白，惟有哆嗦道，“有…有劳将军了。”

　　见了她这副模样，易士英扑哧一声笑出来，眼中温润的笑意愈深，伸手将她扶下马来。

　　易士英的手线条分明，骨骼硬朗，一看便是拿惯兵器的男人手，此时自祈依身后环住她拉着缰绳。看着这双手，祈依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身后的这个男子，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总是让人感觉到安稳妥帖。仿佛只要他在，你便不会感到无助和害怕。只要他在，自己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而顾伯则和逸之同乘一骑，看了这副场景，不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又是一番策马奔腾，几人回到军营已是午夜了。

　　宇文同护迎出来时，看到易士英与王祈依同乘一骑不由得一愣，脸上神色变得十分奇怪。

　　易士英翻身下马，迎向宇文同护，急急问道：“墨凡可还好？”

　　“禀将军，墨凡熬过来了。”

　　“那就好。”易士英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微笑道，“我去看看他，几位也都熬夜辛苦了，都早些休息吧。”

　　“将军，你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舒灏也下马来大大咧咧地说到，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映荷的表情很是奇怪。

　　交待了事宜，整理完后，众人便都去休息了。

　　第二日，全军便启程折返叙州凌霄城。而元军虽然停止了攻城，但是仍驻扎在钓鱼城外，王祈依她们一行人也难以入城，既已认识了易士英他们，便随军一同前去目前尚算安全的凌霄城了。

　　——

　　舒澈将马勒住，看向钓鱼城外驻扎的元军。

　　这些日子他从江淮赶往四川来与舒灏会和，还未至四川境内便便听闻元军已经攻到合川钓鱼城了。心下焦急，一路沿着弟弟舒灏留下的记号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此处。

　　看着眼前的元军，舒澈的眼中杀意骤起。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停驻了良久，待胸中激烈杀意终于平复，才扬手一挥马鞭，向着舒灏留记号的方向继续策马狂奔。

　　疾奔数日，总算在前方的村庄里找到了舒灏一行人。而此时的舒灏他们正和所有将领一同吃饭饮酒。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叙州境内，有了物资的补给，于是全军便都开怀畅饮。

　　将士们饮酒正酣，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道路尽头，只见一骑白马绝尘而来。

　　“那不是舒大公子么？”顾荣首先看清楚马上之人。

　　舒澈翻身下马，风度翩翩地向众人作了个揖，走到舒灏身边，脸上表情仍是冷冰冰的。

　　“哥——”看到兄长出现，本来正在划拳的舒灏有些激动，“此行可还顺利？”

　　“阿灏。”原本神情淡漠的舒澈抿唇一笑，“奸臣已除。”

　　“夏贵死了？”舒灏一震，不再说话，而是一拳轻轻砸向自己兄长的肩膀，眼眶泛红，“父亲他…他泉下有知…”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将满眶眼泪逼了回去，豪爽道：“来！哥，今天当是不醉不归！”

　　“刚才在下似乎听见二位提起那位临阵倒戈的京东招抚使？”易士英提着酒杯走过来，看着舒澈二人，“公子杀了他？”

　　“正是此人。”舒灏回答了易士英的问题，又回头向自己的兄长介绍道，“这是易士英易将军，我们这一路承蒙他的关照，之前钓鱼城之困便是他领兵去援解的。”

　　易士英将自己的酒杯斟满，赞许地看向舒澈，“这位公子，为国锄奸，乃是真英雄！在下敬你一杯！”说罢仰头将满满的一杯酒干了。

　　舒澈接过舒灏递过来的酒杯，二话不说也仰头干了。

　　所有将士都将手中的酒杯或者直接大碗盛满酒，痛快地碰杯。

　　这一场酒喝了好几个时辰，将士们都喝得酩酊大醉，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打翻了酒杯碰倒了凳子，有人提到了家乡想起了亲人。场面看起来热闹无比，座中人却都有些感伤，他们总算回到了故土，但那些与他们一起出征的将士们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祈依此时也颇有醉意，起身向映荷说道：“我头有些晕，出去吹吹风。”看映荷作势要陪自己一起，她轻轻摇了摇头，拦住了映荷，“我一个人便是了。”

　　出了门，冷风一吹，人便清醒了不少。

　　没走几步，便看到方才在席间酣畅饮酒的舒澈此时也在外面，斜斜倚靠着树干，神情落寞，一个人对月独酌。

　　王祈依走到舒澈旁边，看到他手中的酒，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舒公子你的酒可以给我吗？”她的脸因为喝了酒而显得红红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仰起头看向舒澈，眼神则有些迷茫。

　　舒澈看了看她，内心有些讶异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沉默地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她。

　　王祈依接过酒壶，默默地将酒倒洒在了地上。

　　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王祈依轻声说道：“去年的今日，我哥哥策马出征，给我说他会很快回来。我就一直等啊等，每天都给自己说，明天哥哥就会回来了。但是这一天一直没来。”说到这里她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他骗了我。”

　　“哥哥他很爱喝酒，总说热血男儿，便当豪饮烈酒，快意恩仇。”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突然提高了声调吟诵：“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听到那句“不知何处是他乡”，舒澈似乎有些许动容，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因为醉意而显得和平时不一样的王祈依。

　　“公子为何对月独酌？”王祈依完全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听自己的话，也不等他回答，依旧自言自语道：“独醉江湖的剑客，公子应是逍遥自在的吧，为何也如此伤怀。”说完她也抬头望向夜空中孤寂的明月，不再言语。

　　月色正好，树影婆裟，二人站在树影之下，都没有说话，整个气氛显得静谧而美好。

　　“姑娘醉了。”舒澈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略带关切道：“外面风大，姑娘早些进去吧。”

　　王祈依似乎回过了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自嘲地笑着说：“让公子见笑了。”说着将手中酒壶递还给舒澈，低头谢过，“多谢公子的酒。”

　　看着那抹浅杏色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舒澈仰头将满壶烈酒饮下，忽然拔剑出鞘，于月光倾洒的树影下挥剑狂舞。

　　“小姐。”映荷远远地看见了自家小姐的身影，不由地急急迎上来，“小姐去哪了？易将军正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