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畔》杜仁智

14、第十二章

　　武德十年，正月初九。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兴庆宫一如既往的宁静，弥漫着一股龙涎香的香味。行气活血，用于治疗咳喘气逆。被视为宝物贡献给皇上，在宫廷里用作香料或药材，难怪窦太后保养的甚好看来是收纳了不少稀世珍宝。我用力得吸了几口闻，香味四溢沁人心脾。

　　窦太后一挥广袖，宫内只剩我和她两个人面面相靓，特意为我泡的龙井正升着淡淡的轻烟。

　　“皇后，你如今亦二十有余了。”过完年我二十一了。

　　“是的，母后。”

　　“世儿亦有二十有八，宫中的皇嗣说多不多说少也少。”她素手端起案上的茶杯，轻吹漂浮的茶叶，小小的抿一口。我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生为皇后不应只管理天下大事啊……”

　　“臣妾明白母后的意思。”

　　“哀家从你十三岁嫁给世儿便很喜欢你，如今哀家希望你能是我值得托付世儿的人，千万不要让哀家失望……”

　　语罢，轻轻拉过我的手她的手很雪白柔软，手背上有细细的皱纹一枚小小的红宝石可爱的停在她右手无名指上。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

　　看到这双手我想起了妈妈的手，也是这样白白净净但是妈妈的手上有许多小老茧，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她亲自打理家务。她那双软绵绵的手总是闲不住，让家里充满了温暖。如今相隔甚远，点点只剩离人泪。

　　窦太后本就和善，看到她我就觉得想看见妈妈一样。逐说道：“放心母后，臣妾定不负所托。”

　　说话间，她并未再提起那日围场之事，身为一国之君的母亲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再提。

　　“世儿从小聪明，向来不需要我多去管教。弑其兄、弟建成、元吉，挟持其父迫其立已为太子。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下来，陪在他身边的亦只有我同你还有为数不多的忠臣。”说道先帝时，她的脸上有那么些眷恋，对她我一直很有敬意，一个女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与丈夫对立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须臾，窦太后拉着我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道：“你真是越长越倾城倾国，哀家当年进宫时都未有你如此出挑……”眉目间颇有些怀念。“那时我岁数比你都小……”

　　“当时我只是个侧妃，在这后宫之中孤生一人实属不易。如今贵为太后只希望后宫能够平静不去扰乱世儿从政，你素来慈悲心怀陪伴世儿，却不知其他人的疯言疯语。”

　　我也轻叹一声当然知道太后话中有话，贤妃贵为皇妃家里又仗着在朝野从政的洛阳王可谓是在宫内宫外都有头有脸，洛阳王早有冒犯李世民之意，泰王李世民攻克隋朝洛阳后，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不禁感叹道逞侈心，穷人欲，无亡得乎。便可以知道王世充当时的家底有多雄厚。

　　“臣妾明白，掌管后宫不仅要明事理且更要心狠手辣。”太后一壁向我点头一壁道“哀家亦该将这保管了一年的凤印交予你。”

　　“母后我又哪能担当这凤印呢……”我说的是真话，对于后宫的尔虞我诈我不想多参和倘若凤印在手，我必成为众矢之的。

　　太后不语将我的手掌打开，把凤印放在我的手上。凤印是由重达10斤的新疆和田玉精雕细刻而成的上面趴着一只貔貅，象征着福禄绵延。皇室威严的象征，是统领后宫的标志。

　　我身子微微一震，瞿然一惊得看着窦太后，在昨夜我幻想太后会如何的责骂我，仿佛一道闪电将我打醒。打醒我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醒我那么肤浅的觉得每个人都对我有坏意。

　　犹有报恩方寸在，不知通塞竞何如。

　　“你是世儿今生的挚爱，母子连心你能明白他的心亦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大唐江山好。”

　　我点点头心中自怜自伤。我见她神色如此认真又满是关爱，只得故作欢笑。

　　大唐江山。

　　我真的担当的起么？那股神秘的力量将我带到这里没有任何前兆，留下我措手不及。

　　一国之母。

　　我想要的只是能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与李世民坐拥天下，他做得到么？

　　江山与我究竟哪个重要？若我今日对他说不想拥有凤印，不想和他像笼中鸟一样捆绑子在深宫里他会愿意和我远走高飞吗。

　　带着满腔的不惑漫步在皇宫中，风吹落叶舞晴空，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我没立即回立政殿，晴朗湛蓝的天空像一面镜子一样折射出我的心情，压抑？沉重？仰望着鱼鳞似的白云思索着，幻想着……

　　直到潦草的三个字映入我的眼帘，我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上阳宫的门口。

　　那字迹我仔细一看便知是李世民的笔迹，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和我的立政殿到处都能看到他那大笔一挥过后的痕迹。我爱的男人是个有着威武理想霸气十足的天子，可是正因如此我才要忍受与众人分享他既成为众矢之的危险。

　　李世民不管他到三十岁、四十岁还是更老，做他妃子的女子都不会超过十六岁。那么娇嫩青春的身体，他真的甘心只与我一人长相厮守吗？

　　越明亮的天气越容易让人天马行空，既然来到了上阳宫我便叫身边的奴才先行回宫独自一人前往燕妃的住所。《新唐书•地理志二》记载，上阳宫在禁苑之东，东接皇城之西南隅，上元中置，高宗之季常居以听政。燕妃如同唐玄宗的梅妃被迫迁入上阳东宫，终日过着冷宫般寂寞单调的生活。

　　宫殿里还是一如既往只有几个奴才在里头，点着淡淡的檀香未进门我便听到念佛经的声音，哚哚哚的敲打木鱼声。只见燕妃身着一身浅灰色的布棉袄黑色平底的棉鞋微微有些吃力的跪坐在垫子上，面朝东方案上放着的一尊观世音菩萨，眼睛安详的闭着嘴里轻声念着佛经，微微发胀的十指正左手拨念珠，右手敲木鱼。

　　两旁青烟袅袅升起，好似身处禅院中。距离我上次来上阳宫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里越发的冷清。

　　她的大肚子还是那么显眼的挺在那儿，一头乌黑的头发干净挽起包在帽子里，脸上未施粉末因为怀孕鼻翼两旁有着淡淡的小雀斑，素雅脱俗，宛如一位已经得道的仙人。只是这里并非安静的庵而是暗藏杀气的皇宫，燕妃的奴才们看见我的到来刚想开口行礼我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在这后宫里能有这么一处“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地方，叫人舒服了许多。

　　一直等到她做完当日的“功课”才发现站在一旁的我连忙请我入座，对于我的突然到访她并没有多大的奇怪只是拨弄着自己的念珠不知道该讲什么。

　　“你这般念佛吃斋多久了？”

　　“约有一个季了吧……”

　　“每日都这样？”四周静逸，她微微点头。

　　“娘娘我不是你，若不是这些佛经让我心境平和，只恐怕我早已寂寞而死。”我微微颔首，才发现她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哭着对我说想得到世民宠爱的人，岁月带走了她唯一对爱情仅存的念想，如今的燕妃好似断了线的木偶再也无法走回原处。

　　“小皇子贞儿呢？”

　　“同佑儿一同去崇文馆了。”佑儿是阴妃为世民产下的皇嗣，虎头虎脑的摸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这后宫中能有这么个安静的地方真是难得。”

　　“倘若娘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常来我这里坐坐，平日里除了家父家母很少有人会来，宫中除了冷宫数我这最少有人出没了。”

　　我听她这样说，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在后宫中我又多了个能交心的好姐妹，她本不是个爱争宠耍心机的人，如今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亦是惹来佳丽三千们的怨恨。唯独燕妃将她的弹丸之地分半边予我，虽然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亦十分痛苦过的吧。

　　“妹妹此言当真？”

　　“只要姐姐愿意视我为姐妹。”

　　“这皇宫里各个人心隔肚皮，身为皇后更是少有人愿意交心。”

　　“当日姐姐愿意替我保守那秘密，向皇上和太后请罪说查不出何人所为，妹妹早就准备当牛做马来报答姐姐的恩情。”

　　是的，那次我去上阳宫看望过她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后，便和世民还有太后说自己无能实在查不出是何人所为只怕此人在后宫中乃至朝政中有着很大的地位，我无疑是将这恶罪退给贤妃。世民是个聪明人他牙咬切齿的说定将王世充等余党一举歼灭，而燕妃也因此逃过一劫并且答应我再也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知道你本性善良那次也只是糊涂罢了。”

　　“燕儿今生无能报答姐姐的恩情，只愿能为姐姐提供片刻安宁。”

　　我起身牵着她的手一同走到上阳宫的花苑内，冷风如小刀般刮着我们的脸庞却刮不走我们结义金兰的心。未拂去台阶上的灰尘便双双跪下，道：“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在现实中我都未与唐雯结义金兰过，那时从未想过用这种老土的方式来见证我们的友谊。我们只是在各自的微博和□□上给对方加上特有的昵称，或是将合照做成各自的头像，买衣服时总是买一摸一样的姐妹装，和她分享我所有的小秘密……只是最后连我的爱人都被她分享而去……

　　燕妃见我坐在案边发呆，时至中午，便嘱咐奴才们端上素食。两碗米饭、一份番茄伴三耳、素烧菜花、青椒炒肉丝和菠菜汤。我本是无肉不欢的人见这清一色的素菜，只能干巴巴的往嘴里扒饭。

　　“妹妹，你这般会对肚里孩子不好的。”

　　“没事，皇上虽人不常来但一直命人送燕窝等补品到上阳宫，我只怕吃的太过油腻反而不舒服。”

　　看来李世民还挺懂得怜香惜玉，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在立政殿里等我回去亦或是在皇宫里急急忙忙的寻我。他定会拉着婉儿问长问短或是看着皮蛋发呆，他越这样担心我我便越想让他紧张紧张，堂堂九五至尊竟会拿一个小女人没办法。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