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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贺文来啦 ...


  •   2012年,10月,晌午,营山村。

      我沿着以往的路线向老林区进发,时值夏末,长白山林海嫣红姹紫,美不胜收。从我第一次跟随陈皮阿四夹喇嘛到如今,八年有余,都不曾注意过,这个千山鸟飞绝的地方竟然这么美。这两年自驾游散客愈发多了起来。我步行一个小时左右,沿途遇到三三俩俩扎堆的驴友,言语间不乏嬉笑怒骂,我几次忍不住停驻脚步,悄悄听,仿佛那些声音里会有一个唱红歌的胖子,疯疯癫癫地边跳边笑。

      营山村的老夏家,这几年与我多有来往,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在他家住个两三天,然后进山,半个月后风尘仆仆地出来。他家的饺子包得好吃,皮薄馅大料足,有一次我试图把饺子冻起来背进山里,后来山上降霜,潮气大,火点不起来也就作罢。最后我顺手扔在门前,心存侥幸想着明年。隔年再去,袋子还在,里面的东西烂得没了,也没见那门开出条缝。

      这两年不比从前,前提我不是来倒斗的,自然走得从容不迫昂首挺胸,再加上也没个迫切想要达到的目标,走走停停加上观光,在山里面能耗上大半个月。老夏原来是山里的老猎户,家里还私藏着把上了年头的鸟枪,这是个稀罕玩意,装铅弹,散射,威力不大。跟老夏混熟了就借来防身。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家伙进门后,人面鸟就绝迹了,就只有铁索上挂着的骨架子,随风叮叮咣咣地响,还挺瘆人的。但以我现在的实力,危险系数已经降到最低,鸟枪几乎未开栓,只有一次我闲的蛋疼,放了一枪打蚰蜒玩,溅了一身黏液不说,后来大大小小的虫子像小山般聚集过来,我这才想起来墙串子的邪性,撒腿跑了。

      四个小时后,顺利到达“阿盖西”湖,湖边有三个游客在合影,我慢慢悠悠逛过去,人家请我帮忙,我下手按了几张。

      想起来我手头有两张私藏照片,是那年我们为了骗顺子,假装游客照的。本来闷油瓶在一旁坐着望湖,稀里糊涂就被胖子强拉过来照相,一张闭眼,一张低头。后来一番变故,我把装相机的包丢了,但交卷鬼使神差地放在冲锋衣内兜里。回去后我洗出来,本想拿这两张嘲笑闷油瓶一番,后来一直没机会,他就失忆了。

      其实我也挺庆幸,第一我活的非常安稳。第二,这么些年再也没有人提起从前那些事,哪怕是小花和胖子,仿佛私下约定好了似的,对此闭口不提。我害怕别人问起,我也害怕回忆,浅尝辄止地回头想起也是一片迷茫。

      我更害怕哪天谁要问起闷油瓶的下落,我一不注意说得天花乱坠,说他失踪了消失了进去了就没打算出来,你再也找不见他了。我说得不知不觉,回想后心惊胆战,害怕最后一语成谶。
      我最害怕的一件事竟是有天我早上起来洗漱,拿出刮胡刀刮胡子,泡沫打了一脸,不经意抬眼望了镜子一眼,我看见镜子里我的脸,和我头上银光闪闪一小绺白头发,试着拔了三四根,碾了碾里面似乎还有,就那么一瞬间,我愣住了,然后脑中空白了数秒。

      我忘了自己是三十四岁还是三十五岁,然后我怎么都想不起闷油瓶长什么样。

      之后我翻天覆地找到那两张拍得不怎么样的照片,反反复复看那人的轮廓,可惜胖子技术太次,没照到清晰的面目。我走神了一整天,慢慢把那副眉目塑造成一张看似熟悉的脸。

      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他,还是前一天来我店里那个砍价的小伙子。我的记忆模糊了,世事真残酷,但我并不十分在意,我已经习惯放自己一码。

      再者说,重新来过这种事,也没有什么不好。

      傍晚,废弃哨岗。

      第一次我自己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依旧被雪覆盖,这两年这地方发生了几次大大小小的雪崩,原本被埋在雪里的哨岗又露了出来,只是破败地没了样子,雪把几根柱墩子压折了,旁边的水泥房子地基打得够稳,只被雪崩掀了顶,水泥墙还保留着。前年我发现它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发现房子里藏了个小地窖,地窖里竟然还有一箱超过年限的罐头。

      后来每年我就在这里歇脚,挨一晚上再动身,地窖里里密密实实的,挡风挡寒。不过我睡不着,闭着眼睛躺尸一夜,无法抑制地回忆起我陪闷油瓶走得最后那一路,沿途风光无数,我却无心观赏,时时准备告别,却又从未准备好预想后的告别,最后发生的事,似乎也跟我有没有做好准备无关了。

      遥想当年胖子闷油瓶我轮番守夜,有一次我和闷油瓶换班,之前胖子打呼噜震天响,我睡得不踏实,恍恍惚惚被闷油瓶摇醒,那小子在黑暗里不打手电,我睁眼一抹黑愣是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睡着睡着坐了起来,只钻出来蹬了胖子一脚,胖子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回来刚要躺下,才发现我睡袋里钻进去个人,闷油瓶借着我热气未散躺进去取暖。我心里清明了三分,想了想这还真是个省事的好办法。之后但凡值夜,我都要排在闷油瓶后面,他一起来,我就谄媚地笑笑,说句借睡袋用用,然后钻进去睡。刚开始他看我两眼不置可否,后来次数多了,他每次起来都先欠个身方便我往里钻。每想起这个小动作,我就觉得好笑,闷油瓶身上那少得可怜的人情味,体现的方式也是这么不易察觉。

      每年我都会在地窖里放些应急物资,每年更换。我怕哪一次有了变故,下山的时候还能找到口粮保命,或者我怕我每一年上山所带的干粮只够我一个人食用,万一哪天,有个人跟我下来,或者我救了一个登山不慎遇险的人也不一定。

      外面的天际刚翻鱼肚白,我一夜没睡浑身酸痛,站起来舒展筋骨。这趟路刚走了一半不到,后面这段路最是不好走,我届时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如果不出岔子的话,三天后可以达到冰川山谷,往上眺望可以看到三圣山的主峰。当年闷油瓶不拜天不拜地,只拜了那座圣山,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不对味,怎么想怎么都有一种宿命所归的滋味。

      五日后,双层壁画所在地岩层裂缝。

      今年回来一看,这颜料明显不成了,先前剥下的那一层连渣都没剩,第二层颜料氧化后,除了曾经浓墨重彩的红褪色成如血般的铁锈色,其他那些鬼斧神工的线条颜料,全都一片模糊。第一次单独来的时候,我本来准备了一包□□,准备来个小规模的定点爆破,我本以为这地方真是封死了。后来等我进来一看,直接傻眼,心底直骂娘,心想又被闷油瓶骗了,还是用这种三流的手段。

      我记得那天雪大,我和闷油瓶在山上举步维艰,体力完全透支,后来闷油瓶端着断臂一味指引我来到那个他计划好的山体裂缝。当时的状态实属不佳,走得恍恍惚惚,听风就是雨。闷油瓶就用这种低略的障眼法,轻轻松松地把我蒙的一愣一愣的。亏我清醒后还二逼似的守了三天才走。
      后来我自己独自走上来,看着熟悉的壁画和绵延的缝隙,欲哭无泪,恨不得把牙咬崩。脑子里一下下翻出很多复杂的情绪,心想这小子走到那种穷途末路的地步,还是这样一步一算计,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溶洞。再转念一想,我跟了一路走到这里,真的是极限了,再往前走一步,哪怕是闷油瓶也无法阻止,我是真的不会回头,除非他强制我留下。

      这之后的几年里,为数不多的追忆中,记得二十郎当岁的时候,我本以为,比时间流逝更可悲的是,生离死别天人永隔。阿宁潘子大奎云彩他们不会回来了,但终有人为这些死去的人们追悼一生,以此生殉彼生,比喻胖子比喻我。当我三十岁的时候,我又认为,生与死的界限就算残酷也无法比拟时间长久的凝固,世世代代的死守,为一个永远无法诉说的秘密,比如闷油瓶比如老九门。

      以至于,闷油瓶进门后的那两年,我一次次来到长白山,带着压抑中日渐狂暴的情绪。我到这里才可以找到突破口,□□,鸟枪,工兵铲,甚至是一段被我锯断的铁索。

      我把帐篷直接架在青铜门前头,待上几天,每天起来唯一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破坏一切。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傻到鼓足了劲头敲了敲门,偌大的空间里,声音还不如胖子放的屁响声大。后来我花了一整天锯断了一条手臂般粗的铁索,抡圆了胳膊往门上甩,声音足够大了,里头的回应这么飘渺,我趴在门上听着震耳的轰鸣,那一头,却仍是死一般的静寂。

      再然后,我把□□贴在门面上,放足了量,想炸出个坑也好。狠下心点了捻子,轰隆隆的地炸的青铜门跟着共振,但帐篷炸飞了,而坑也只是坑而已。

      一年又一年,偶尔我想起来,就端起鸟枪冲着门给一梭子,听着响儿心里乐呵,不管闷油瓶听不听的见,我反正告诉他了,我没有忘。

      去年,我突发奇想,想出了一个特别缺德的法子。这青铜巨门既然能开,我就能从门下掏个洞钻进去,我想进去看看,可能是时间太多,我又很蛋疼。但用工兵铲实际操作的过程中,问题还是冒了出来。我活脱脱挖了三天,却怎么也挖不出青铜门的厚度,这东西具体能做多厚,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总之直到我干粮耗尽,也没挖进去。放弃的那一刻,我保持着啼笑皆非的表情,压抑着触门自尽的冲动。

      等待的感觉真绝望,真绝望。

      沿着裂谷一路向前,冷飕飕的自来风带着腐沼的气味。我和胖子在这里有过一场恶战,死了不少人,大部分是阿宁的人马。从裂谷逃出去时,潘子匆匆断后,很多人的尸体来不及收拾,大部分被口中猴围着生吃了,后来我来的时候,满地白骨森森。这里面大部分尸骨,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骨架,我每年来,都收拾一些,沿途就磊着石块埋了。

      沿路埋到峡谷的尽头,抬起头,那扇被我炸出坑的巨门幽幽然然,映入眼帘。

      云顶天宫,青铜巨门。

      今年我没什么计划,就是单纯想来看看。这些年来了这么多次,我肉眼看着,外面是世界万千变化,这里就像永远凝固在长白山地底,年复一年不朽着,伫立在黑暗里。

      我心里知道,这就是我永远不如三叔的地方,比如我每次蹲下来仔细丈量却永远发现它严丝合缝没有破绽,但每年都还会这样做一样。我抱有太多侥幸,很多事我下不了死心,没有那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我总会尝试,尝试亲自验证一些事。但,就算是我自己的判断,也无法让自己完全信服。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也是最磨人的。

      七年来我活得很好,基本所有的时间,我都是稳定乐观的。除了在这里,只有在这里。就像再美好的人性都留有阴暗的部分。长白山是我暗角,我在这里的时间大部分情绪是爆裂的,失控的,甚至于分裂的。

      我站在黑暗里,再次仰望这个人类原始文明的奇迹。

      不知不觉间,认知再次质变。生与死也许不重要,无法抑制的衰老也不那么重要。就如现在,我清空所有想法,就只能意识到我亏欠了一个人,那是一份永远无法偿清的人情债。

      十年,我自嘲地笑,人生没有几个十年。

      与我过命交情的那个人,分别与我站在门的两端,距离也许不长不短,渺渺茫茫间,却好像站在了现世和异世的彼岸。

      时间不晚不早,我拔出枪甩出一梭子散弹。

      这一年是2012年,吴邪第七次到此一游。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贺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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