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鬼谷夜话

13、情缘

　　“那人便是赵无忌？”一旁听了许久的沈卿翰此时插嘴问道。

　　“……”锦儿嘴角抽动了，泫然欲泣，最后她闭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道，“正是。”

　　“你既对他有情，又为何要害他性命？！！”沈卿翰听到这个答案，顿时怒火横生。

　　“我没有伤他性命！”锦儿立刻回道。

　　“哼，船都被拍散了，还说没伤人性命！”奚月白在一旁冷哼道。

　　锦儿轻叹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面对着北湖，朱唇翕张。

　　一边的沈卿翰和奚月白从锦儿胸腹间起伏观察到她确实在用力，却无法听到她说了什么。奚月白看了半天，呼道，“不好！她是在用水族的传音术。”水族的传音术是一种水族间特有的沟通方式，也就是现代所谓的声呐，这种声音无法被人耳探之，却能在水下传播无阻。

　　奚月白一边说一边将沈卿翰拉至身后，耳语道，“你快跑，若是她将水底妖魔都招上来，我一人空是无法应付。”

　　正说着，只见原本已经回复平静的北湖忽然间好似沸腾一般，翻涌出许多水泡，接着，从这些水泡中心缓缓浮起几个巨蚌，这些贝壳被两只硕大的玄龟缓缓送至岸上，锦儿见了他们感激的跪下，不住磕头，那两只龟也向她点头示意，他们将居蚌放在锦儿身边，又若有所思的看了全神戒备的奚月白一眼，便退回水中，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那些巨蚌离了水，原地摇晃了几下，便陆陆续续打开蚌壳，只见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些人，正是赵无忌和船上的下人。

　　这回到轮到奚月白吃了一惊，“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知将与你大战，所以之前就用法术迷晕了，托给了水族的朋友照看，等天亮了，他们自然会醒。”锦儿又叹了口道，“我本就是受了天地感化才得以成妖，加上日夜在道观中修行，怎会不知轻重，到处为恶……若不是被凡情所累，断然是不会深陷红尘……”

　　奚月白从小就立志斩妖除魔，加上他师父烟波棋叟一直也向他灌输世间妖物都是以喝人血、吃人心、吸人髓来提高修为，他们坏事做绝、为害乡里、伤人无数，故而对他们一定要赶尽杀绝，切不可心慈手软，可如今听锦儿这么一说，他到有些迷茫了，“你……你敢说你从不曾伤人性命？”

　　那锦儿被他一问到乐了，摇头说道，“我为何要伤人性命？别的妖怪怎么修行，我是不知，可我一直是按照那无名观中的方法，练气、筑基，修内丹，开灵智，如此一步一步修行而来，只知道修炼要吸天地灵气、广结善缘，从不知什么害人的方法……若非要说伤害性命之事，那便是在化妖前吃些小鱼小虾，如今妖力盛了，我便能感知到哪些同类将死，便守在那儿……”

　　“你别说了……呕……”沈卿翰听得快吐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一边是死前对人世的各种不舍，一边还有人流着口水等他咽气的场景，再加上只有差点儿就给蜘蛛精塞牙的经历，肚腹中好是翻腾了一会儿。不过又转念一想，毕竟锦儿的原形是一条大鱼，而鱼每天就是应该吃鱼吃虾，就好像人每天要吃肉的道理一样，而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不伤及弱小，着实也是一种不小的善举。

　　“……”奚月白无言的看着她，心里虽有动摇，可剑尖仍牢牢钉在锦儿的咽喉上，“不论你怎么说，人妖势不两立，今日我定是要除了你！”

　　沈卿翰在一旁看看锦儿，又看看奚月白，再看看沉睡不醒的赵无忌，心中转过各种思绪，却全然理不出头绪，他觉得人妖对立确是天道，可……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锦儿到此时却不哭了，还柔柔的笑起来，深情的望向蚌壳中的赵无忌，那蚌壳似乎是受到了她的感召，居然挪动蚌肉将那赵无忌托到锦儿身边。

　　锦儿缓缓俯下身子，在赵无忌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吻，又转头，平静的看着奚月白，“我离山前，那无名观观主就和我说过，我是天劫将至……如果渡不过，便是一死……其实我早就猜到赵公子便是我的劫数，你杀我，我不会怪你……只希望我死后，奚仙长能将我与他间的记忆抹去，免得他自苦……”

　　“……”奚月白的心不禁一阵抽痛，手上的剑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忍不住回头看沈卿翰：这个人也是我的劫数吗？

　　“……奚仙长，”沈卿翰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

　　奚月白知他想说什么，只见奚月白双眸闪烁，过了好一阵终是长叹了一口气，“你走吧，我不杀你！”他将长剑归鞘。

　　沈卿翰面色一喜，锦儿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无法想象，居然会有修仙者会放过自己。

　　“快走快走，别等我改变心意！”奚月白索性将困妖索收了，背过身子不看她。

　　就在这时，在北湖的西北方出现了一片火红色的云霞，隐隐有向此逼近之势。

　　锦儿和奚月白同时感知到这个变化：“还不快走，栖霞派的人要来了，你必死无疑！”

　　锦儿神色变了几变，她看看奚月白，又看了沈卿翰，微笑道，“奚仙长，我一见你便知你我缘分不浅，却不知竟会是这种缘分！”

　　奚月白被他说得一愣，刚想问她，却见锦儿的身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这光晕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最后竟在锦儿头顶形成了一个光球，“奚仙长，与你一战我已妖力耗尽，且那栖霞派也找我多时，定是不会放过我，与其被他们带回去炼丹，倒不如将修为赠你……”

　　不待奚月白答话，只见那光球嗖然撞入奚月白的胸膛之中。

　　“没想到你竟是天生的水系灵根……太好了，这传音术我也能传你……”

　　一般妖与人之间的仙术传承，因为修为方式不同，最多只能做到十分之一甚至只有百分之一，但这锦儿因研习的是道门正宗，加上与奚月白五行相同，这二者间的功力传承竟然到达到了八成。

　　奚月白只觉得各种画面从眼前闪过，一开始是在一个雕栏玉砌的池塘里，每天都有宫女打扮的人来投喂，还有各种各样的王公贵族来欣赏，好多人对着自己和其他同类指指戳戳，我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总觉得生活就是每天在水里游，很快乐。
　　后来有一天，池塘变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他们在这里放火，在这里杀人，我看到天天投喂我的那个宫女姐姐也被杀死在了栏杆上，她的血顺着手滴进了水里……
　　奚月白知道这是锦儿一生的回忆，他想将内丹逼出来，他想说他可以带她逃走，锦儿却在他身体悄悄地说，“我在你心里，看到你爱上了一个凡人……”

　　奚月白：“！”

　　“锦儿，月白，你们怎么了？”沈卿翰只看到锦儿身边的光越来越弱，而奚月白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不要爱上凡人，不要步我的后尘……不要忘了……让无忌忘了我……谢谢你……”锦儿的声音越来越弱，奚月白看到的影像也从在无名观中的老道，变成了赵无忌。
　　“嘻~赵公子，你干嘛这么看着奴家。”
　　“我觉得你像极了观中的那条大金鲤……”
　　“……”
　　“哈哈，纵然你是妖，纵然你是来吸我精血的，我也甘之如饴。”

　　终于，锦儿的声音消失了，回忆也不见了，锦儿的身体开始慢慢化作了鱼的形状，最后被突来的一阵风吹成了烟粉，消散在天地间了。

　　奚月白愣愣的看着，伸手想要去抓，缺什么也没有抓到，他的肩膀忍不住抽动，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个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锦儿，在她的回忆里，奚月白看到她每日跟着观主苦修，看到她帮助水族的同胞修行，看到她扶起摔倒的孩童，看到她不停的在向天祈祷，给她一个为无忌产子的机会，正如她说的，她真的从不曾害过人，也从不曾起过害人的念头——临死前的回忆是不可能骗人的。

　　沈卿翰将他揽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有你的立场啊。”

　　“呜呜呜……”奚月白靠在沈卿翰的胸前，一种莫名的温暖冲入了他的心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人们总是愿意相信第一次听到的话和大家说的话，就好向奚月白和沈卿翰相信妖怪都是要害人的，都是坏的，可就从来没有人回头想一想，这话说得对不对，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的，又为什么会这么说。诚然这世上会有很多妖物害人，就好像修仙者中会有人用夺舍、偷人内丹甚至将别人作为炉鼎来提高修为一样，但同样的，也会有如同锦儿这般的无名小妖，他们来到尘世的目的，无非，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