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芳菲》明月他乡照

19、爱情这么伤

　　琐碎而拮据的生活，让方妍的心里生出疑惑与迷茫来。她是真的很爱江涛，那是从内心深处涌动出的挚热情感。她也愿意和他一起经历生命的历程，直到白发苍苍，还可以互相守望彼此的苍老与羸弱。她一直觉得只要能和江涛在一起，她的爱情便是幸福与圆满。
　　虽然付雅琳对她说：“方妍，江涛对你真的很好了。你洗过碗吗？洗过衣服吗？做过饭吗？连喝杯水都是让江涛倒好了端到你的手上的吧？江涛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给你做早饭，他起床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吧。他每天晚上要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才能做自己的事情吧？你怎么任性，怎么发脾气，他都没生过你的气吧？”
　　付雅琳说得都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会觉得日子过得如此不易，自己为何又是这般的疲累不堪呢？
　　那天，方妍碰巧遇到一个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那个女孩拉着她逛街，看着那个女孩随性地买着东西，方妍突然对自己以前的生活生出一种怀念来。她拿出爸爸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四四方方的塑料卡片，上面印着所属银行的标致。其实在它的眼里，不过是平常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仿佛生出一种魔力，让她无法拒绝。方妍在掌心中来来回回地摩挲着这小小的卡片，食指的指腹从它凹凸不平的印字上反复地划过。
　　她看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衬衫，蓝底白条，穿在江涛的身上一定十分好看。他那样的长身玉立，连那种最普通的T恤衫也能穿出味道来，穿这样的衣服一定是玉树临风。方妍这么想着，终于向售货员递上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片。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自己只买这一次，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方妍满手拎满了东西，兴高采烈地回到与江涛租来房子里等着江涛下班，想象着他看到这些东西时将会浮起的愉快神情忍不住欢喜地笑了起来。等了好久，方妍终于听到江涛自行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迫不及待地迎着他进了门，将自己买的东西呈现到了他的面前。
　　“江涛，你看我买了好多的东西。”方妍说着，便从身边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件衬衣在他身上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你看，我给你买了件衬衣，你穿着一定好看。不要总穿学校的那种T恤衫了，土气。”
　　方妍说着，又拿出许多东西来，边拿着边说道：“我还买了鞋子，好看吧。”说着她边穿到脚上边呈到江涛眼前，又抬起头来高兴地等着江涛的回应。
　　江涛并没有看她的鞋子，只是看着方妍，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缓缓问道：“你是不是花你爸爸给你的那张银行卡的钱了？”
　　方妍听他这么问，便躲闪着江涛的眼神，低着头，并不肯说话，只一样一样整理着东西。江涛一把将她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又大声问道：“我问你这些东西是不是用你爸爸给你的那张银行卡买的？”
　　方妍见他动了怒，这才说道：“是的，可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涛厉声打断说道：“方妍，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会花你爸爸的钱了吗？为什么还要用他给你的银行卡？”
　　方妍从来没见过江涛发这样大的脾气，心头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便也说道：“他是我爸呀，我又不是花别人的钱。再说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给你买的。”说着便又要将买来的东西呈给江涛看。
　　可是江涛看也不看，只是一伸手便将她挥开了，说道：“我不要。你现在就把那张银行卡给你爸爸还回去。”
　　大概真的是又气又急，江涛挥手的力气很大，一把便将方妍推了一个踉跄。她没有站稳，将桌子上晾着的一杯水打翻了，冰凉的白开水淋了方妍一身，眼中的泪水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江涛。
　　可是江涛并不让步，仍旧冷冷地看着她。既不肯上前来扶她，也不肯出言安尉。方妍的心中先是委屈，接着便慢慢地涌起愤怒，想着自己为了跟江涛在一起，跟最疼爱自己的爸爸翻了脸，又跟他过着这样的生活，可是江涛却还这样对自己。委屈、气愤、心酸、难过的情绪在方妍的心里涌上来，迅速地漫延到她全身的每一处。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说道：“你没有钱给我花，难道我还不能花我爸爸的钱吗？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后，再也没有买过衣服，看过电影，没买过好吃的。每天不是学校，就是这个破屋子，你还想我怎么样？”
　　江涛没想到方妍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怔地看着方妍，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一样。接着，眼底便涌上深深的悲哀，看着满眼含泪的方妍，心口像是被锐利的利剑突然击中，流出汩汩的鲜血，只觉得说不出的伤心与难堪，委屈与悲愤，又觉得仿佛无尽的灰心，本来满腹的话语，却连一句也不想再说。他略挺了挺身体，让自己站直了，看着方妍，轻声地问道：“方妍，你真的这么不满跟我在一起的生活吗？”
　　方妍站在那里，仍旧流着泪不说话。
　　江涛亦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泪光闪烁。心中涌起了特别的忧伤，其实他所有的坚持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对方妍真挚的爱。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如此，一步一步走过来，还是这样的漫长而迂回呢？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抗拒命运的力量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涛终于问道：“你把不把那张银行卡还给你的爸爸？
　　方妍看着江涛的神情，眼睛闪烁着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走到江涛的面前，低声地说道：“江涛，其实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钱的呀，不过提前一点花而已。”她这么说着，还是有一些畏缩地看着江涛，本来还要接着说下去，可是看着江涛，终于没再说话。
　　“方妍，我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你爸爸那里得到什么。所以那些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我跟你也没有关系吗？”
　　“你是你，你爸爸的钱是你爸爸的钱，这是两回事情。只不过你碰巧有一个有钱的爸爸而已，如果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呢？”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愿意收下这笔钱吗？”
　　“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收。”
　　方妍看着江涛冷漠而陌生的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对着江涛大声地说道：“原来我爸说得没错，你这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就算是为了我，也不会放弃。我为了你，放弃了原来的生活，跟我爸爸吵架，被我爸爸打，还被我爸爸赶了出来，可是你现在却连在我爸爸面前低个头都不肯。”方妍说着，便哭着从屋里冲了出去。
　　已经是秋天了，街上的风很冷，她这么跑出来，没有穿外套。灯火通明的大街，长得好像看不见尽头，色彩缤纷的霓虹，挂在各式商店的门口，明明暗暗。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她的身边接踵而过。在人如潮涌的街头，没有人注意衣着单薄的方妍，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悲伤。方妍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又可以去哪里。她不想回学校，学校的同学都知道她和江涛的事情，她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们吵架。
　　终于，方妍回到了自己的家。方秉山看到她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看着她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说道：“还没吃饭吧。”说着便高声唤道，“李嫂，给方妍熬点粥。”说完又对方妍说道，“你到你房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出来吃饭。”
　　方妍并没有看方秉山，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换了鞋，进了自己的房间，好长时间，才从房间里面出来。粥已经熬好放在桌子上了，白米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方妍走到桌子面前坐下了。方秉山也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说道：“六必居的咸菜，你最喜欢吃的。我怕你觉得粥淡，让李嫂给你煎了个鸡蛋。快点趁热吃吧。”
　　咸菜切得极细，说不出的颜色，盛在粉白色的细瓷碟子里，色香而味美。方妍默默地端起碗，拿起筷子。还没吃，眼中的泪却是掉了下来。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水珠沿着脖子流到衣服里不见了。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越发显出她的瘦来。
　　方秉山看了她一眼，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无尽感慨，本来想说什么，可动了动了嘴唇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轻叹了口气，看着方妍默默地吃着饭。
　　江涛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方妍的身影了。追了许久，终于他一个人又慢慢地走了回来，他们住的地方很暗，没有路灯，只有临着胡同两边屋子里窗口透出的薄光，映出江涛瘦削颀长的身影。他的影子交汇在一起，随着灯光与他的脚步移动着，暗长的黑影却越发显出他的落寞与孤寂来。他回到屋里，把掉在地上的那个杯子捡了起来，又将方妍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好了，才挨着床坐了下来。
　　床头有一张他们的合影，照片中的方妍笑颜如花，搂着自己，脸上都是欢快的表情，这还是他毕业的时候，付雅琳给他们拍的照片。江涛伸手抚过相架的玻璃面，心里只觉得深深的无奈，又觉得说不出的辛苦。他真的很爱很爱方妍，为了方妍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为了方妍他也可以承受一切困难与艰辛。为什么这样还是给不了方妍幸福呢？为什么这样，方妍还是会哭着离去呢？
　　江涛坐在床头，想着方妍的样子，迟迟不肯睡去，真到天际发亮，窗边晨光升起。他跑到学校去找付雅琳，付雅琳见到他几乎吓了一跳，诧异地问道：“江涛，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江涛看了付雅琳一眼，才问道：“昨天晚上，方妍来找过你吗？”
　　“方妍？”付雅琳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江涛的样子，便猜到了大概，便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说着笑着顿了下，又接着说道，“方妍昨天没找过我，不过应该没事，她可能回家去了。你别着急，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打个电话到她家问问。”
　　江涛感激地看了一眼付雅琳说道：“谢谢！”
　　“你别客气。”付雅琳说着，便给方妍家打起电话来。“方妍，你回家了啊？那怎么也不跟江涛说一下，他一早就到处找你。”
　　方妍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着，等她说完了，才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你要不要跟他说话？”付雅琳又问道。
　　方妍握着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用了。”说着便挂了电话。
　　付雅琳挂了电话，看着江涛笑着说道：“她在家，没事，你别担心。可能她昨天回家太晚了，这会儿不太舒服，就没让你接电话。你放心，过两天就好了。”
　　江涛点了点头，看着付雅琳本来还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付雅琳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叹来，便说道：“还没吃早饭吧，咱一块儿去吃。现在还这么早，你吃完了再去上班也晚不。”说着也不容江涛拒绝，拉着他便往食堂走。
　　吃着食堂的豆浆油条，江涛说道：“好久都没好好吃顿饭了。”
　　付雅琳听了看着他说道：“现在不容易吧，要上班，要照顾方妍，还要想着找工作的事情，挺累的吧。”
　　江涛笑了下，说道：“还好。”
　　“方妍脾气我知道，比较任性，你对她要有耐心一点。她虽然有些娇气，但是她真的挺喜欢你的。”
　　江涛点了点头，对付雅琳说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跟付雅琳吃完早饭，从食堂出来两个人分了手。江涛没想到居然会碰上黄老邪，怔了一下，才唤道：“陈教授。”
　　黄老邪看了江涛一眼，好一会儿，才对他说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黄老邪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办公桌后面的书柜摆满了书与资料，老旧的办公桌，上面红漆都已经有些斑驳了。藤编的办公椅，因为年头太久，有些藤条已经断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树木横陈过来的枝杆。秋天了，枝头上的叶子都黄了。
　　江涛站在黄老邪的面前，心中说不出是羞愧还是什么，只低着头不去看他。黄老邪看着江涛，只觉得他好似又瘦了些，显得他越发地高起来，眼睛深陷进去，四周都是一片青黑。头发比以前长了些，耷在额头，略略地遮住了眼睛。他见江涛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江涛听他这样说，才低声说道：“对不起，陈老师。”
　　“对不起？江涛，你对不起谁？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去世的父母亲，对不起你摆摊将你养大的姨妈，对不起你自己这么多年的日夜苦读。”
　　江涛听了黄老邪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头低得更深了。黄老邪见他这样，终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缓和了声息，又说道：“我向国外的大学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我有一些朋友在国外的大学还有一些影响力。你自己仔细想一想，这封推荐信你要不要？想明白了，如果要就来找我，如果不要，就不要来了。”
　　第二天，方妍从家里出来，便去了宋芳茹的办公室。宋芳茹见到她倒也不觉得意外，亲热地把她迎进了办公室，倒了杯水给她，才说道：“又是为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来的吧？”
　　方妍见她说得如此直白，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嗔怪道：“宋阿姨。”
　　宋芳茹见她这样也就不再逗她了，正色说道：“他工作的事情我向别的公司推荐过了。可你爸爸现在在气头上，我熟悉的公司，基本上都是跟你爸爸有关系的，也不能让别人太为难，是吧？”
　　方妍听她这样说，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来。宋芳茹见她这样，便问道：“他工作的事情很着急吗？”
　　“嗯，很着急。”方妍说道，“我跟江涛都吵了好几次架了，他又不肯接受我爸的条件，我又不想他这样一直委屈着。要总是这样下去，我和他非得完蛋不可。”
　　宋芳茹打量了方妍半天，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男朋友，为了他跟你爸翻脸都不怕。”
　　方妍听宋芳茹这样说，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才低低地说道：“我不是要跟爸爸翻脸，这次实在是因为我爸爸不讲道理。”说话间又抬头向宋芳茹央求道，“宋阿姨，您一定要帮帮我，我爸也就听您的劝。”
　　“听我的劝。”宋芳茹笑着重复了一下方妍的话，面上露出一副苦涩而讥讽的笑来，但只是一闪便消失了。盯着方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方妍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需要你配合才行呢。”
　　方妍一听宋芳茹说有办法，便惊喜地看着她问道：“有什么办法，我要怎么配合？”
　　宋芳茹见她这么一副着急的模样，便笑着说道：“看你急得这个样子。其实也不麻烦，是这样的，你爸爸现在正在做一个项目，资金链出了点问题。嘉华集团想跟你爸一起合作，其实你爸爸也有这个意思。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江涛介绍到嘉华集团去工作，你把你爸爸这个项目的计划书拿出来，嘉华这边就根据你爸爸的计划提出合作方案，嘉华集团让江涛来负责这个合作，又可以让嘉华和你爸爸达到合作的目的，又能让你爸爸改变对江涛的印象，你看怎么样？”
　　“合作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爸爸的计划书呢，不是应该直接做一份新的合作计划吗？”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犹疑地向宋芳茹问道。
　　“是要做新的计划书呀，就是根据你爸爸的计划书做新的计划。你肯定也希望江涛得到你爸爸的青睐吧，有了原来的基础才能做到呀。”
　　方妍听了这才点了点头，又对宋芳茹说道：“好，爸爸的计划书我拿给您，不过您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更不能让江涛知道我为他工作的事情找过您。”说完，又满怀感激地对宋芳茹说道：“宋阿姨，您真好，谢谢您。这些年，您待我就像妈妈一样。”
　　“我真的像你妈妈吗？”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便忍不住问道。
　　“我妈妈去世得早，我没有见到过。但是如果妈妈在的话，也一定会像您一样对我的。这么多年，您都这么关心爸爸和我，在我心里，就像妈妈一样的。”
　　宋芳茹仍旧微笑着看着方妍，几乎还带着些怜悯，抚了抚她的头说道：“要是你爸爸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说着，又轻叹了一声，才说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是啊，接下来的事情让方妍终于明白，她真是傻啊，傻得无知，傻得天真，傻到透顶，傻得让自己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