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叶》陌上熏

8、Chapter 7

　　Chapter 7 比我幸福

　　失踪后的第四天，他回来了。
　　杨隐把他找回来的。
　　因为，从他不见之后，夏天晴开始不吃不喝。
　　“……为什么要这样子？”这是他看到形容憔悴的夏天晴后的第一句。
　　“因为，天晴觉得，不这样的话，翎就不会再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她勾勾苍白的嘴角，轻轻地说。
　　安翎没有说话。
　　因为，她说对了。
　　沉默好一会后，他走到窗边，“唰”地用力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的阳光一下子投射了进来，可以看见在空气中翻舞的轻尘。
　　夏天晴静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站在光中的他。
　　美，又虚幻。
　　让她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又只是饿晕头的自己的一个幻觉。
　　“……我这几天，住在一个女生家。我喜欢她。一开始明明记得你却故意说忘记就是这个原因。小时候说过的那些话……请你忘记吧。”
　　请你都忘记吧，我的小公主。
　　“很抱歉让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回去。”
　　因为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所以才会一直逃避自己……原来，是这样呀。
　　原来是这样……
　　那自己，怎么办？
　　堪堪地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扭过头，盯着天花板。
　　是的。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但是，当你的幸福并不是他的幸福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夏天晴安静很久，很久。
　　“……好。”
　　然后，她说。
　　说得很轻，很慢。
　　仿佛，说出这一个字，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安翎看到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接着，勾起唇，留给了他一个微笑着的美丽侧面。
　　而在他看不到的另一侧，一滴泪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发际……

　　就是这样，夏天晴要回美国去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她提出想要和他约会一天，作为这场爱恋的句点。
　　安翎答应了。
　　现在，是约会的前一天晚上。
　　“啊——佳佳！你说我明天穿什么好呢？这套？还是这套？”
　　“呃……都可以啦！都很可爱啊！你买的衣服都很适合你的说。”
　　“嘿嘿……那是因为人家有眼光嘛……啊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到底要穿哪套嘛——不要说都可爱啊！快选出一套最可爱的！”
　　“哎哟！”苦恼地皱起眉，“你们明天是要去游乐园吧？那穿裤子应该比较好吧！”
　　“没错没错！裤子的话……那就是这条了！啊——那要衬哪件外套呢……”
　　看着拿着衣服在镜子前比划来比划去，仿佛没事的人般的夏天晴，凌佳佳嘴上笑着，心里却更难过。
　　明明，后天就要回去了……可能以后，都再也看到那个她爱了足足七年甚至更久的人了……
　　“妈的……”她突然就蹦出一句。
　　“诶？”夏天晴被吓到地一下子扭头看着她。
　　“混蛋混蛋混蛋！”她猛地坐起身红着眼朝夏天晴大吼，“你想哭的话就他妈的给我哭出来啊！你这样子让人更加担心啊你知不知道！”
　　夏天晴愣了一下，然后低眉轻笑。
　　“佳佳，不是我不想哭啊……而是我哭不出来……”她放下衣服，然后坐到凌佳佳身边，“佳佳，绝食的那几天，我经常做一个梦。总是梦见翎在我视线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梦中的我想去追，脚却动不了，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只能站在原地的我哭了，很伤心地，可是依旧无声得让人绝望……”
　　有时候梦境，反而是对现实最真实的反映。
　　“……可能是梦里哭太多了，真的发生的时候，反倒哭不出来了……”
　　“天晴……”伸出双手抱着她，不停地流着泪，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对她的心疼。
　　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不能幸福呢？
　　“……佳佳，快别哭了……”
　　“呜呜……我郁闷啊！狂郁闷啊！这都不让哭你想憋死我啊！”
　　“……妈的你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把老子的肩膀砸得痛死了！”
　　痛死了。
　　你这家伙非把我弄哭了才爽是不是。
　　“呜……天晴，我舍不得你……”
　　可是却不想让你留下来。因为这里，给了你太多太多的难过。
　　“佳佳，我也很舍不得你……呜呜……认识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安翎现在站在夏天晴楼下，平时冷俊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些许紧张。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啊。
　　手上拿着一株向日葵，是打算送给夏天晴的。因为杨隐说，第一次约会要送花给女孩子比较好。到花店想了很久，最终选了向日葵。
　　可是买了之后才想起，他们是要去游乐园的，这样手里拿着花玩的时候她可能会不方便……于是就在夏天晴楼下的花丛中把向日葵藏了进去，打算送她回来的时候再拿出来送给她。
　　刚把花藏好站起身，身后就响起了开铁门的声音。
　　转过身，温柔地笑，“早。”
　　“耶——翎你好早哦！明明我说提前半个钟头下来等你来的！”快乐地笑着飞扑过去，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臂，很是小鸟依人的样子，“你今天也是一样帅哦！”
　　“呵，谢谢。你也很可爱。”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啊——好高兴！谢谢翎——”
　　安翎看她蹦来蹦去兴奋得跟一小猴似的也笑了，“实话呀。应该很多人跟你这么说过吧。”
　　夏天晴是长得非常可爱，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娃娃一般。
　　“别人说我可爱我不乐，因为他们是在阐述客观事实么。可是翎说我可爱就不同啦，会让我高兴很久很久的！”
　　安翎只是笑，眼底的温柔眸光暖暖地亮。
　　今天是假日，街上的情侣有很多。
　　在别人的眼里，我跟翎应该也是一对的吧。
　　夏天晴甜甜地想着。
　　不一会，她却发现一个让她悔到肠子都青了的缺憾。
　　诶？！我跟翎怎么没牵手的？
　　刚刚一开始见到安翎时是抱着的他的手臂的，可后来她光顾着比手划脚的说话，不经意间把手放开了。
　　醒悟过来之后她那个恨啊……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个嘴丫子。
　　我说你侃就侃啊，嘴耍手勿动么！
　　严重失落好一会后，我们夏天晴同学无比坚强地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非常有担当地决定弥补过失。
　　不过现在突然去牵他的手好像有些太奇怪了……于是，便有了以下对话。
　　“翎，你会不会冷？”主要是手会不会冷？
　　“我？不会啊。你冷吗？脱外套给你吧。”
　　“啊——不用不用！我热乎着呢。”
　　奋战不屈的革命战火熊熊燃烧着呢怎么会冷。
　　过一会。
　　“翎，你皮肤好好哦！好羡慕！”特别是手的皮肤，好得让人想摸摸。
　　“啊……这个……谢谢。”
　　“所以，我……那个……能不能……”
　　“啊？”
　　“能不能向你讨教一下护肤秘诀？”啊……我在说什么……
　　“哈啊？……呃，我没去特意去弄什么，它自己长这样的。”
　　“哦——原来是天生丽质啊！哈哈……”
　　红军也要万里长征，唐僧师徒也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西经的呢。于是……再来！
　　“啊呀翎，你的手那么漂亮怎么空空的什么都没戴啊？等会去挑些饰品吧！”所以，现在乖乖的伸过来我看看配什么比较好！
　　被这么一双如狼似虎的目光盯手盯了那么久再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可就比梁山伯还梁山伯了。
　　安翎握拳挡嘴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笑意。然后，伸出左手，轻轻地牵住了她的右手。
　　周围好像一下子被温暖包围。
　　终于如愿以偿，夏天晴感动得只差没泪流满面，在心里直撒鲜花放礼炮。
　　牵着牵着，缓缓地动着手指，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很幸福。
　　幸福得在心里响起了一句话，一句这世间最幸福的话。
　　然而，这话在此时的他们身上又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天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她一下子松开了好不容易牵到的手，向前跑去，嘴里还欢呼着“YEAH！游乐园就在前面了耶！”，很兴奋的样子，希望能造出并不悲伤的错觉。
　　最后一天，说好不哭泣。

　　他们在游乐园玩得很高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特别是夏天晴，安翎总是宠着她，让着她，让她玩得非常尽兴。
　　他们一起去鬼屋，去玩旋转木马，去玩摩天轮……即使是有些幼稚的碰碰车，安翎也没丝毫异议地陪着她在一群小朋友开的车之间撞来撞去。
　　尽情的玩，尽情的笑，尽情地撒娇，尽情地宠溺和包容。
　　为什么不能疯狂，怎么能不疯狂。
　　已经是最后在一起了。
　　只有坐云霄飞车的时候，夏天晴才提出，她想一个人玩这个。
　　坐在飞车上面，周围的都是陌生人。在机器每次惊险又刺激的下冲中，夏天晴就会跟身边的人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去尖叫。
　　在这片高分贝的“魔音”中，有些人是因为兴奋，有些人是因为恐惧，而有些人，只是想宣泄情绪。
　　所以不会有人去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夏天晴一共大叫了三句话。
　　“我好喜欢你——”
　　“可你他妈的喜欢别人——”
　　“我要忘记你啦——”
　　谁的声音徒劳地碎，谁的眼泪在风中乱飞。
　　我要忘记你啦。
　　如果忘记一个人就像喊出这句话一样容易，世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哀伤。

　　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又到分离时。
　　他们约好的最后一天，就要过去了。
　　现在安翎要送夏天晴回她和凌佳佳的住所。
　　今天他们一起去了游乐园，去看了电影、去了海边放烟火……很多很多从以前就想和他一起做的浪漫事情都在今天一一实现了。
　　快乐的像是一个梦。
　　每当安翎开心的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脸，夏天晴就会偷偷的想，是一个梦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巫婆赶快来，快把我变成睡美人，一辈子不用醒来的那种。
　　可惜巫婆没有听到她的请求，她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嘀嗒嘀嗒地过得飞快。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
　　回家的路上，夏天晴圈着他的手臂，大声说着，笑着，不是轻快地哼着好听的旋律。
　　安翎只是微笑，安静地听着她的胡言乱语，听着她词曲含糊的歌。
　　她想制造多一些她和安翎之间的快乐记忆，来支撑度过接下来在那个相隔万里的寂寞国度里没有他的漫长时光。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条路一直一直没有尽头。让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并肩走下去，走下去……走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如果可以。
　　明明知道不可以。
　　夏天晴听到耳边响起了十二点的钟声。
　　她家到了。
　　时间到了。魔法解除了。梦要醒了。他们要分开了。
　　“你……到了。”
　　“嗯……到了。”
　　“你会美国那天……”
　　“你不用来送我！一定一定不要来。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走的话”
　　“哦……”
　　夏天晴看见他微低下头，楼下路灯的昏黄灯光中，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轻轻地扑闪了两下……再一下，然后抬眼，直直地看着她。
　　“天晴，你要好好的。一直一直，都要好好的”
　　她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看了很久。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伸手拍拍他的肩，很是洒脱的样子，“你怕我被你打击太大？嘿嘿，安啦安啦！我哪有那么脆弱啊！这世上啊，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的！”
　　是的没有了你，我还是会活着。只是，会活的很寂寞。
　　这种寂寞，很有可能是一辈子。
　　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但是，如果这并不能让你幸福，那么，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忘记你。
　　“翎，”她轻轻地抽出手，声音带笑，“我，放手了。”

　　“啊！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临走前想起那株藏匿着的向日葵，安翎突然说。
　　“咦？”
　　“把眼睛闭上。”
　　“嘿嘿，好。”
　　他走到花丛前，那向日葵小心地拿了出来……然后，双手拿着它，走到夏天晴面前。挺拔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庄重。
　　“把手伸出来。”
　　“好。”
　　乖巧地伸出手，闭着眼睛微笑着的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翎，你一定要幸福哦。”
　　一切在这时崩溃。
　　他迟迟没有动作，闭着眼的她疑惑地刚刚想睁开眼时，一滴微凉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心……
　　一下子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最后的最后，本想留给她一株向日葵，却给了她一滴泪水。
　　“翎——天晴最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最喜欢你！”
　　他听见她在身后大声地喊。
　　走着的脚步一顿，然后，用唇型说了一句短短的话，但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他继续这他的离开，始终没有转身。
　　那句话是什么？想知道么？
　　那么，问问夜风，你听到了么？
　　夜风答着，听到了，听到了……
　　那他说什么？
　　他说的是，“我、也、是”。
　　我也是很爱你。

　　夏天晴离开的那一天，机场。
　　“天晴……你要记得写信给我哦……还有……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还有……”
　　“好啦好啦……佳佳你别哭了啦……弄得我都要哭了……”抱着凌佳佳，用力地吸吸鼻子，“你也是哦！一个人要小心一点……最好学点招式防身……还有，”在她耳边小声地轻轻耳语，“再这样拖拖拉拉的话，小心小浩子被人抢走哦！”
　　气急败坏地推开她，胡乱地抹一把眼泪，“你！乱讲什么啊！小心我揍你哦！”
　　“哈哈哈！你还是一样有趣啊！”没心没肺地大声嘲笑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夏天晴走到郑胜浩面前，用力拍拍他的肩，“小子，要让我知道你欺负佳佳，千山万水我都飞过来修理你！知道没？！”
　　“不敢不敢……恩，你……保重吧！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
　　微微点头，然后放下手……“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哦……”
　　“不过，”重新笑了起来，“你们要幸福哦！我会在远方祝福你们的！还有小隐，你也是！”
　　“恩，会的。”杨隐轻笑着，微点下头。“忘记他这种傻话我不会说。只能说，希望你的心情能尽早平复，想起他的时候，不再只是难过。”
　　“恩，谢谢……”感激一笑，“翎有什么事的话，记得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什么时间都可以！千万不要在意什么时差之类的！”
　　“恩，知道了。”
　　“那……各位，我走了。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们的照顾，保重。”
　　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很潇洒的背影，但，转身的那一刹那却已是泪流满面。
　　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做没人会吃的早餐。
　　从今以后，不用再在上课时偷看他冷峻的侧脸。
　　从今以后，别的色女人吃他豆腐的时候自己不会再看见再气到内伤。
　　从今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会不会骂自己。
　　从今以后，自己想哭的时候不用再强迫自己笑。
　　从今以后……
　　从今以后，没有以后。

　　夏天晴离开后，安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只是更沉默，眼神更冰冷。
　　甚至连杨隐都开始怀疑，夏天晴对他而言，是不是真的没那么重要。
　　直到那天。
　　“翎——下班之后一起去玩嘛——好不好？”
　　经常被这类“大姐姐”缠的安翎，杨隐都已经见怪不怪。正打算趁安翎没发飙之前过来帮他解围的杨隐，却意外地听到他平平淡淡的一句，“好啊。”
　　“真的？那姐姐就在这里等你下班了哦！哈哈……”
　　愣了好一会后的杨隐看看安翎，然后，了然于心。走过去，笑嘻嘻地趴在他肩上，“美女姐姐，不介意我也一起去吧？”
　　“呵呵，不介意不介意，像你们这些帅哥当然是来的越多越好啦……”
　　下班之后，不意外地，带他们去的地方是酒吧。
　　二人自然是色女们狂灌的对象。安翎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喝，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可是突然，他的表情却猛地一变。
　　杨隐注意到了，是酒吧放起了那首歌之后——《比我幸福》。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再痛也不说苦
　　爱不用抱歉来弥补
　　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他一下起身，冲了出去。
　　“咦？他怎么回事啊？他……”
　　没理那些女人的莫名其妙，杨隐也赶紧跟了出去。
　　跑出酒吧，四处张望着，最后，在一条小巷的尽头里找到了他。
　　轻轻地靠近着他，双眉蹙成一个心疼的形状。
　　——他在哭。
　　在小巷最阴深的角落里，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哭得像个孩子。
　　像一个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可怜孩子。
　　“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
　　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
　　我默默的倒数
　　最后再把你看清楚
　　看你眼里的我好模糊
　　慢慢被放逐……”
　　天晴，你最后那天一直在哼这首歌。
　　你问我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的回答是，我没听过。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首歌，很早以前就知道。
　　比我幸福。
　　天晴，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一定要。
　　杨隐走到他身边，坐在一旁。不安慰，只是静静的吸烟。
　　无语地听着他那仿佛毁天灭地的悲伤。
　　只是。
　　他的手机摆在一旁，开通着，上面的显示是通话中。
　　电话的另一头，是夏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