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传奇]云起日沉》大梦不觉晓

4、第四章 无花

　　“信？信在哪里？”楚留香忙问。
　　我解释道：“半个月前西门长老正是在收到这封信后匆忙起行，信如今应是在本帮的杨松长老处保管。”
　　看出楚留香急迫的心情，我体贴地唤来冷秋魂，立时便带他去杨松的住处。

　　杨松的住处相去不远，我恬然小憩了许久，便见楚留香徒劳而返，不仅如此，还惹得一身血雨腥风。
　　我听到杨松已在家中被杀甚至惨遭分尸的情形，神态自然地露出适度的吃惊和叹惋，不胜唏嘘道：“杨长老平素待人最是宽和，不知道是何缘由，竟横遭此祸。”
　　楚留香动容道：“或许正是因为我要看那封信……那封信已不见了。”
　　我微微踟蹰，沉声道：“先前我观香帅神色急切，想来那信必定十分重要，便想让香帅亲自取来过目，不想却因此害了杨长老的性命……其实早先因为西门长老迟迟未归又没有丝毫音信，我便向杨长老借阅过那书信上的内容了。”
　　楚留香急道：“丁老板若能告知信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实在是帮了在下大忙!”
　　我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客气，然后一字字道：“信上写的是，‘一别多年，念君风采，必定更胜往昔，妾身却已憔悴多矣，今更陷于困境之中，盼君念及旧情，求施援手，君若不来，妾唯死而已。’”我顿了一顿，语气慎重又困惑地补充道：“署名只一个‘素’字。”

　　送走了若有所思的楚留香，我悠悠然回到独居的院落，屋里竟已有了人。
　　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坐在我平日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上。
　　似水的月华从门外自我身后流泻而入，映在他的俊美无俦的侧影上，更是纤尘不染得不似凡人。
　　然而我只淡淡地瞧了他两眼，便合上门扉，见怪不怪地走到旁边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这时，少年僧人才缓缓开口道：“你整日里装跛，不累吗？”
　　我在这少年面前的时候，是步履如常的。
　　这是我的一个秘密，如今是我和他的秘密。
　　“无花见笑了。”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道：“我原本就是跛子。”
　　毕竟，无论是曾经为了练习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而疼得汗流浃背，还是在无数人讥笑或同情的眼神中跛足而行的屈辱难堪，都不如另一种痛苦与煎熬来得深。

　　我有幸与无花大师相识，一则是因为济南正是无花的胞弟、现任丐帮帮主南宫灵的所在，二则是因为我和无花，都是相当不能容忍有超乎自己预料之事的人。
　　至于我们的相交，其实很不足道，大约就是英雄们总是相惜，同理反派们也可以沆瀣一气。
　　如果说道貌岸然地做恶是伪君子的做派，而能够圣洁出尘地把坏事做尽，那绝对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是而我一向很欣赏无花的行事风度。
　　好比现下，这人刚刚做完杀人分尸的勾当，观其形容，却似方才正念了一个时辰的《妙法莲华经》。

　　我对无花道：“‘五鬼分尸’虽是血煞五鬼的招牌，但要由此引开楚留香的视线，只怕是不会成功。”
　　“我知道……无论与楚留香为敌为友，都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无花顿了顿，将目光凝向我，问道：“倒是你这般容易地将信中的内容告诉了他，可是故意要和我作对？”
　　这位如玄奘再世一般的人物，连质问声都矜持有礼。
　　“我只是不惯说谎而已。”我毫不心虚的正色道，并不意外听到无花冷哼一声，没有再深究。
　　我更擅于用真话骗人，当然也是趁此之机买个人情给楚留香。
　　这两点，我想无花都应当了然。

　　我与无花之前曾有过几次合作，虽不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倒颇有几分默契，大约是源于彼此的了解。
　　说来有几分荒谬，像我们这样不信天不信命更不相信任何人的人，竟不约而同地放任对方探知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秘密。
　　我们用自己的秘密换取对方的，也用这些秘密来维系我们之间合作所必需的信任。
　　但即使如此，也有不可碰触的底线。

　　我试探着问道：“无花想必已有了对付楚留香的万全之策？”
　　无花神色淡淡道：“万全谈不上，若是必胜之局，也未免失之无味。”
　　“他要看信，你便毁信；他要找秋灵素，想必你也会万般阻挠……”我微微叹一口气，诚心诚意地道：“可这楚留香却是个越挫越勇，遇强则强的人物。”
　　无花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依你之见却待如何？”
　　“堵不如疏。”我沉声道：“既然他一心要找秋灵素，便不如由着他找——你越是频频出手，暴漏地可能也就越大。倒是秋灵素早年是风华绝代的江湖第一美人，却也是性情肆意的一代妖姬。若是她的容貌不是被嫉妒她的石观音所毁，而是被求而不得的前丐帮帮主任慈呢？若是秋灵素并非被任慈所救，而是被迫与其结为夫妻呢？那么任慈和另外几人的死……一个被毁掉容貌的绝色美人的恨意究竟有多大，岂是旁人能知晓的？只要引导得恰如其分，将楚留香引向一条南辕北辙的道路，也未尝不能。”

　　“不。”无花收敛了笑意，使得原本温文潇洒的面容显出不可动摇的凛冽，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较量，和旁的人、旁的事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也不要再插手。”

　　他虽然狠毒，但却并不卑鄙。他虽是个凶手，但却仍不换为君子。
　　我心里有几分遗憾，面上依旧是和煦的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