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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番外之卜仓舟篇朔风扬 ...

  •   杭州的水总是最美的,配上那别致小巧的亭台楼榭和巧笑兮倩的莺莺燕燕们,这美,便多了几分妩媚,酥进了骨子。
      西湖边的流香阁是出了名的销金穴,妖娆的流莺、风流的少爷,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也不过如此。
      玲珑阁,雕花门,圈尽了各色美人,升腾的烟雾后,有人幽幽地叹,叹韶华不再,门庭冷落;有人面若桃花,春风得意;还有人眸如秋水,看破红尘。穿过层层珠帘门楼,一座地处偏僻的小间中传出阵阵琴声,不知名的古曲,似是在诉离思。
      风里刀执着酒杯望着眼前的抚琴人,一曲终了,他笑道:“含嫣姑娘好雅兴,可惜在下不通音律,难享这等风雅之事。”
      轻轻抚弄着手指,含嫣淡淡一笑,幽然道:“懂不懂有什么要紧?小女弹边弹了,公子听便听了。”
      微微一愣,风里刀饮下杯中佳酿,叹道:“都说含嫣姑娘超尘脱俗,在这里做了十几年花魁仍是风致不减,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他对面坐下,含嫣给自己斟上一小杯酒,轻笑道:“做我们这行的人哪有超尘脱俗的?年老色衰,无心争利罢了。”
      摇摇头,风里刀回道:“哪里的话,姑娘自谦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姑娘赐教。”
      “公子请讲。”
      “在下听闻,一年前,你便闭门谢客,深居简出,认识谁人出重金也难见你一面。在下不过在此喝了几个月花酒,与楼下那些纨绔子弟并不不同,怎的却有如此殊荣,的了姑娘的青睐?”
      直直地盯着他,含嫣正色道:“不,你与他们不同。这么多年,小女阅人无数,别的不敢说,这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哦?”轻轻挑了下眉,风里刀饶有兴味道:“那姑娘倒是说说,在下与他们有何不同?”
      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玉酒杯,含嫣低下头,语带哀伤道:“你的眼神,你的笑,和他们不一样……很像,和他很像。”
      “他?”风里刀面露狐疑,心中升起一丝别样的期待。
      慢慢点了下头,含嫣继续道:“我等了很久的一个人,你们都一样,给人一往情深的错觉,却真真是生来心地凉薄。”
      知道她说的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风里刀不甚在意地笑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再下来次挥金如土,但求一醉,姑娘若是不能陪在下一醉方休,恕在下无心与姑娘谈这些莫名之话,告辞。”言罢,便欲起身离去。
      “公子留步,酒,小女这里有的是,您想喝多少喝多少,这样,公子可愿与小女一叙?”
      “姑娘抬爱,只是,姑娘要说与在下听的,无非是旧情郎的薄情种种,可偏偏,在下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对这种事,想来不闻不问,姑娘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幽幽地叹息一声,含嫣蹙眉道:“想来公子也是有故事的人,看不上小女的故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女身患顽疾,恐是命不久矣,不想至死都在这金丝笼中,荣华富贵不过云烟,行尸走肉般地活着,纵是这全杭州城的金银财宝都属于我,又有何用?”
      瞪着乌黑的眼睛,风里刀一时出神,不觉多看了眼含嫣那双微微上挑,藏有哀色的凤眼,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霜雪月下,眼尾轻扬,淡淡对他道:“这大明的山河,我要来何用?”但这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吧,想起来,也犹如隔了厚厚的雾霭。
      在心里叹了口气,风里刀放下酒杯,起身走到窗前,却只见得楼前往来的人群和湖面上摇荡的花舟。如此歌舞升平,为何还是念念不忘?明明看尽了天涯美景,为何全都入不了眼,只独独记得昔日种种?
      良久,他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开口道:“在下帮姑娘赎身,可好?”
      显然没料到风里刀前后态度反差竟有如此之大,含嫣不免怔住,半晌才讷讷道:“公子这是……”
      捏着手中佛珠,风里刀回身,眼里已恢复了平素的嬉笑之色,“好是不好?”
      “好。”

      出了流香阁,风里刀叫来一辆马车,对含嫣道:“算是你我有缘,帮你一把。现在姑娘自由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公子可是要离开杭州?”
      “嗯,这里好是好,可惜没有属于在下的风景。何况,在下帮姑娘赎了身,等消息传开,怕是以后这些个阁啊、楼啊里面的姑娘都巴上在下了,那在下可无福消受。”
      掩嘴轻笑,含嫣抬首道:“不知公子想要去往何处?”
      天边薄云飘过,风里刀微微眯起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曾经那段奔忙的岁月,摩挲着手中佛珠,他回道:“漠北吧。”
      “公子带上小女,可好?”
      风里刀转头看向含嫣,倏地一笑,“上车吧。”

      严冬时节,风里刀带着含嫣来到了漠北,隔着漫天风雪,二人骑在白驼上望向远处的一座客栈,其中一人敛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凝眸许久,却是静默无言。
      含嫣裹着厚重温暖的皮裘,小声道:“既然公子说那里有以为故人,何不去看看?”
      收回远眺的目光,风里刀沉吟片刻,缓缓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自然是不同的,好比我……这么久了,仍是希望见到他的。”
      “她和你不同,你等的,是一个可能还会出现的人,而在她心里,早已笃定,再也等不回从前的那个人。我此刻与他相见,出了让她平添忧思,再无其他。”又看了眼那座小小的客栈,风里刀拍拍驼颈,喃喃道:“走吧,走吧。”
      驼铃轻摇,客栈渐渐隐入了风雪之中。
      想是少年路远,几经风月,抵不过往事如烟。
      见他心情有些低落,含嫣侧目道:“公子不愿万里来此,只是为了看这么一眼吗?”
      “是,但不全是。”叹口气,风里刀眼中流过一丝温存,继续道:“从前,有一个人说,想与我来此,看看这里纷扬的大雪和雪里吐芽的葭草,那日突然想起,便来了。”
      “那人什么样的人?让公子这般难以忘怀?”丰富的阅人经验告诉含嫣最好不要再问下去,可她却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仍是问出了口。
      不想与她做更深的交谈,风里刀只回道:“举世无双的一个人。”
      领会到他的心思,含嫣终是没再追问,专心看起了眼前的壮阔的雪景。
      一片落得很急的雪花直直飞入风里刀眼中,他揉揉眼,暗道:这里的雪永远带着狂风,落得那么猛,那么急,急着生,急着死。

      回到借宿的牧人家,风里刀以暖暖身子为由喝了不少烈酒,他只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是被扶进屋的,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
      朦胧中,风里刀仿佛听到什么人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人听不真切。费力地睁开眼,他看到一人倚在帐门口,帐内的烛光给那人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光晕。这时,他方才听清,方才自己耳边响着的,正是他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仓舟。”
      风里刀躺在榻上,偏过头,看他越走越近,正是自己难以忘怀的那张脸,不禁胸口一窒,艰涩道:“雨化田……”
      听到他叫自己,雨化田并没有过多表示,在离榻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桌边坐下,安安静静的望着他,表情如初见般清冷。
      风里刀抵抗着醉酒的倦意,强打精神与他对视,不知何时,眸中便泛起了水汽,半晌,他哽咽道:“你恨不恨我……雨化田,你恨不恨我?”
      没有回答,雨化田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默得令人心寒。
      泪水滑入发际,风里刀想,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太愚蠢。闭上眼,他低声道:“你杀了我,好不好?”
      没有回应。
      风里刀就这样闭目等待着,却难敌倦意的侵袭。
      他自然是不知道,在他流泪的瞬间,雨化田冰雕般的容颜便慢慢松动,清寒的眉间带上了心疼的味道。
      在风里刀还未睡实的时候,他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覆上自己的眼,同时,另一只手在梳理自己散乱的长发,力道很轻很轻,轻得让人心碎。
      他听到那人用低回婉转的声音道:“我不想杀你,臭东西,你哭什么?”
      之后,风里刀陷入了沉睡,雨化田亦不再言语。

      快要天亮时,风里刀终于清醒过来,敏锐地察觉到覆在眼睑上的力道消失了,睁开眼,便看到雨化田已起身走到了帐中央。心下一紧,风里刀连鞋也顾不得穿,慌忙下了床,追着雨化田便去了,可似乎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那人。
      出了帐,已是天光大亮,雪已然是停了。踩在寒冷刺骨的雪地中,风里刀打着哆嗦,看到雨化田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目光那么那么的深。
      僵立在原地,风里刀声音低哑道:“雨化田,你别走。”
      闻言,雨化田浅浅一笑,道:“跟我来。”
      始终距离雨化田有一步的距离,风里刀跟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二人在一片开阔的地方停下,雨化田兀自看口道:“仓舟,你看,雪里的葭草,长出来了。”
      方眼环顾四周,风里刀看到白皑皑的雪地中缀着星星点点的嫩绿色,极为喜人,不禁扬起一抹笑容。
      雨化田见他笑得欣喜,也不觉弯了弯眉眼,飞扬如凤凰般的眼尾少了几分跋扈,多了些柔软。寂然中,他轻叹一声,“仓舟,天亮了……”
      待回过神时,朝阳已破云而出,暖暖地照在人身上,风里刀看着空荡荡的身侧,唯有细雪翻飞,一时间,不由泪珠儿滚滚,怅惘不已。

      缓缓睁开眼,风里刀望向被风吹起的帐帘,只看到凛冽的北风带着些许雪花灌入帐内。良久,他低低笑开,暗自嘲讽道:明知是梦,却忍不住要做完,明明可以只要温存的呃过程,却忍不住贪恋萧瑟的结果。
      这回忆,太苦,太酽,比秋茶更甚。

      起身收拾好包袱,风里刀在桌上留下封书信和一些金银,悄悄出了帐子。
      趁着天尚未明,他从马圈牵出自己的马,不想一回身正对上含嫣的脸,“公子这是要留下含嫣,一个人走?”
      微微颔首,风里刀笑道:“姑娘莫怪,在下实在不习惯身边总跟个人,况且这牧人家的儿子对姑娘也还不错,姑娘是不是考虑留下来,而不是跟着在下四处颠沛流离。”
      垂眸想了片刻,含嫣咬咬下唇,轻声道:“就不能让含嫣跟着公子吗?”
      “在下不是姑娘的那位旧情郎,与其巴望着得不到的,姑娘倒不如惜取眼前人。”说着,向她身后扬了扬下巴。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到那早起劳作的青年有些羞赧地冲自己一笑,含嫣匆匆转回头,只见风里刀已蹬踏上马,“公子!”
      “含嫣姑娘,实不相瞒,在下早知道那日你说自己命不久矣是别有用心,不过,你说了,在下边听了,如今,你也听在下一眼,只当两清了吧。”
      低下头,含嫣喃喃道:“公子又要去哪里呢?”
      望着纷扬的落雪,风里刀眼中掠过一丝悲凉,他自语般道:“是啊……去哪里呢?”旋即却又绽开笑颜,语带轻佻道:“自然是,景美、人美、酒更醇的地方。”言罢,大笑着策马而去。
      含嫣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一句:“满目山河皆惘然,不如醉卧且笑谈。”

      迎着风,雪仿佛落得更急,如刀片般割得风里刀的脸颊生疼生疼,可无论这朔漠的风雪再怎么强劲,也穿不过命里的荆棘,那些荆棘盘缠交错出一个残败的“爱”字,狰狞,颓圮而伤怀。
      抬手抹了把脸,风里刀突然怀念起南方的落雪,极轻,极缓,像极了那人的笑容,轻轻浅浅。
      雪花在他的脸上消融,在唇角那玩世不恭的弧度边淌过,仿佛泪流过的痕迹。

      醉卧笑谈又如何?
      终究要活在这徒留怅惘的山河间。
      终究要活在这没有了你的山河间。

      痴笑里。
      空念远。

      番外•朔风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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