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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第二十九章:

      他说得十分骇人,我却并不觉害怕,好像这件事情,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只不过如今有人亲口告诉了我而已。
      可我觉得奇怪。
      “你说他必死无疑?”我狐疑问道,“你怎知他必死无疑?”
      他刚才几下用力,耗尽了所有,完全虚脱,也回答不了我,只是仰天吸气。
      可吸进去的多,呼出来的却不多。
      “你……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我突然心慌,结结巴巴道,又怕他伤心动怒又怕阮双境遇不良,绞尽脑汁琢磨着措辞。
      他也不回答我,蓄力许久后只交代道:“你还记得当日阮双让你从慕容家的秘道里逃脱后,教你的那些话,让你如何去找江边的船家吗?”
      我以为他要和我说阮双的事情,忙不迭点头。
      没想到他却道:“你先去京郊的屋子,里头有些银两和……我的东西,你收拾了,就去找那个船家……回南疆去吧。”
      我不吭声。
      他睁大眼睛很不甘心地瞪着我。
      我想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道:“你命我一个人去南疆,我虽无性命之忧,却定然是过得不开心的。我看你在南疆这么多年,衣食不愁,也不见得开心。你明明是亲身经历切肤之痛,为何还一定要命我重蹈覆辙,孤苦飘零呢?”
      “这也是阮双的意思。”他打断我道。
      “可这却不是我的意思。”我回道。
      “这是为了你好!”他气得哑声叫。
      我住口想了一想,摇头轻声道,“你们又不是我,怎知这样就是为了我好?如若我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好,又怎能算是好?”
      说完这句我抬头看他。
      他已扭头,满嘴的鲜血。
      我想,这血里,应该至少有一半是被我气吐的。
      我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于是我又仔细地想了一想。
      “我保证,我不会自寻死路地去寻他了。”想通之后,我低低道。
      他重新侧回头,脸上痛苦的神色终于缓和,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保证。”我立马朝他拍胸脯,“否则我一家全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闻言大咳一声。
      我猛然想到,我的一家,不正是把他也包括进去了吗?
      于是我连忙改口:“还是不要我全家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我一个人好了。万一要打那么多雷,老天会很累的。”
      他咳完之后却笑了。
      “你终于觉得我和你是一家人啊。”他开心道。
      我朝他点点头。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将他双颊上最后一丝血色照褪,只剩一脸倦色。
      我伸手,想替他把嘴角的血擦掉。可血一直在流,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我很烦躁。
      “你累了先睡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一边擦一遍喃喃重复之前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睡醒之前把血都擦干净的。”
      他没有睁眼。
      我更加烦躁。
      “我不是什么也不会做的人。我会压人我会逃跑我……我在南疆的时候还会生火!”我一遍又一遍地擦,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们都看好了,我一定会把血擦干净的!”
      可血却不听我的话,只是不停地流。
      流满了他的胸口,流满了我的手。
      流到最后,我觉得我的眼泪也开始流。
      “你快醒醒!”我开始慌乱叫。
      他不醒。
      “刚才是我错了……我就是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人。我高估了自己,我……我……没有办法在你睡醒之前把血擦干净。你……你还是先醒过来再说吧!”
      我明明已经妥协,可他还是不醒。
      秋日骄阳暖意融融,他的身体却无比冰冷。
      “你醒过来吧……”
      “求求你醒过来吧……”
      “爹爹,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吧……”
      他在我怀里动了一动。
      我大喜,连忙抹了抹眼泪。
      “你叫我爹爹啊……”他的声音弱如微风,却隐隐透着快乐。
      我赶紧点头,重复着不停叫他:“爹爹……爹爹……”
      如果他能一直醒着,就算让我叫他爷爷叫他祖宗我也是肯的。
      “真抱歉。”他眨了眨眼,抬手摸上我的脸,“我这个当爹的没有尽责,让你这些年乏人疼爱白白受苦。”
      我想反驳他我想摇头。
      我还想告诉他,有人疼爱我,我没有受苦,这大半年我过得很快乐。
      可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的手已经堪堪滑落,再也不曾重新举起过。

      ===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京郊郑子佩与我先前住的屋子。
      里面有银两,还有一些书籍纸张。
      我翻开瞧了瞧。
      那些书籍均是医书,那些纸张均是药方。郑子佩在上头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注解。
      字迹隽永,如晨风,如暮雾。
      我微微惊讶。
      原来我的爹爹,不仅是读诗书,晓礼乐,还精通岐黄之术。
      也难怪,否则当年阮双逃出宫,又怎么会去药铺。
      我甚是钦佩。
      我把所有的物品都打包好,背在身上。
      然后我花了些银子,买了最好最贵的祭品,将他停灵在一家寺庙里。
      我告诉寺庙里的方丈,我要离开些时日。
      我要去找阮双。郑子佩说阮双必死无疑,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所以无论如何,我要阻止阮双。
      方丈双手合十,垂了眉问我:“入土为安。施主打算何时归来?”
      我摇了摇头,只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我承诺过郑子佩,我不会自寻死路地去寻阮双。
      为了实现这个承诺,我就要好去好回,活蹦乱跳地去寻阮双,再活蹦乱跳地和阮双一起回来。
      只要结果是我不死,那么我去找他,就不能算是“自寻死路地去寻阮双”。
      所以我去找阮双,并不能说明我不遵守承诺,也并不能说明我骗了郑子佩。
      我想,郑子佩饱读诗书,一定是明白其中的玄机的。
      所以他泉下有知,应该不会怪我的。
      想得清楚之后我拍了拍包裹,起身走到门口。
      今日是初一,寺庙前却没有什么香客。
      我走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拉住一人,问:“从这里该如何回京城?”
      那人农夫打扮,很奇怪地看着我。
      “你不知道吗?”他道,“圣上今日摆驾京郊,所有进出京城的官道都被封了。”
      我愣了一愣。“摆驾京郊?哪里?”
      “就是十几年前前朝那个慕容皇帝一家子被围剿的山头啊。”他指点我道,“如今圣上既然是慕容氏之后,当然要祭祀祖先啦。”
      我点点头。
      这个当年屠灭慕容皇族的血腥之地,太傅就算再不喜欢,做个样子,也是一定要去的。
      我却想到在那个山头,我和阮双共度的时光。

      那时是初春。
      第一晚,我们歇息在一个草棚里,漫天漫地的大雨。
      犹记那一晚我半夜醒来,却发觉他一个人怔怔立在棚外雨里,满身湿漉,目色凄凉。
      我当时以为,他是担忧我与他的处境。
      如今想来,那一刻,他已经对我动了真心。
      他动了真心,却憎恨自己动了真心。
      所以他要立在暴雨里。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所以他要立在暴雨里,企图让寒冷雨水冲走他心口满满盈盈的一腔热忱。
      想到这里,我笑了。
      “你却忘了,”我自语道,“二月雨水虽寒冷,却是实实在在的春雨。”
      常道春雨润物细无声,自然扑不灭那一腔热忱。
      反倒是万物生长,欣欣向荣。我与他的感情,就这样如春花一般,绚丽绽放。从此脱离掌控,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

      ===
      既然官道被封,我只好重新回到寺庙,在寺庙里住了一晚。
      当晚,秋雨戚戚,雷声隆隆。
      我听戏文里说,有恶鬼喜欢趁着夜雨出没。
      我怕他们去骚扰尸骨未寒的郑子佩。于是我顶着大雨跑到他停灵的地方,陪在他的身边,替他镇鬼。
      我曾经是皇帝,皇帝是有龙气的,龙气是能压邪的。
      只是不知道我如今不是皇帝了,这过了气的龙气还管用不管用。
      万一不管用怎么办?
      我顿时有些惧怕。
      我思来想去,便把当年慕容静霆赐给郑子佩的天子令牌拿了出来,捏在手里。
      一股过了气的龙气如果不管用,那两股过了气的龙气,总该管用了吧?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然后不知如何,思绪便绵绵长长起来。
      我努力回忆与郑子佩的一点一滴。
      然后我发觉,我与他的回忆,大多不太令人愉快。
      这让我很苦恼。
      我只好站起身来,立到窗前,迎着秋风秋雨深深吸一口气。
      我想,我还是回忆回忆他说给我听的他与先皇的故事好了。
      毕竟那个故事的开头,总算是欢愉的。
      那一年,慕容静霆七岁。
      先皇不顾礼法,跳进了大般若光明寺的水池里,因此被慕容静霆重罚。
      然后,先皇便受了伤,极其狼狈地接见了一丝不苟有板有眼的郑子佩。
      所有缘起的开始。
      我回忆得出神。
      天空在此刻倏然划开,雷电闪亮,一瞬宛如白昼,直直照出外头的景色。
      我回神,看窗外。
      外头也是一汪水池。
      雨打梧桐,枯叶落满池央,又被风吹,便随着水波涟漪漂浮,时不时欲遮还羞,偷偷摸摸露出下面的潋滟风光来。
      那一刻,我突然呆住。
      记忆的残片在此刻宛如枯叶一般,被风吹,被雨打,拼凑出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图案来。
      郑子佩说:先皇跳进池子里的时候,慕容静霆七岁。
      慕容静霆,七岁。
      又一道惊雷乍起,将我珍藏心底的往事欢情彻底寻觅出,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寒冷夜色中。
      一个多月前,七夕之夜,大般若光明寺。
      我与阮双,欢爱一场,共坠先皇曾经跳入的池中。
      他告诉我,他从小就想跳进那个池子。
      我便拿先皇的例子说与他听。
      当时星光璀璨,萤火虫慢慢漂浮,他的发丝水彩流动,我记忆深刻。
      所以直到今天,我依旧清楚记得他听完这个故事的反应。
      他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极淡极淡地说了五个字。
      极淡极淡,淡如烟云,一如他平日里的模样。
      可那五个字此刻却化成看不见的巨石,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重重推压上我的心头。
      五个字,一句完整得毫无歧义的话。
      他说:“那年,我七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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