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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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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的声音不响,可是里头威严十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我的父皇。我父皇讲话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父皇,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是三公九卿之后,世家贵族出身。他饱读诗书,还很擅长带兵打仗。
而且,他不好女色。
母后是他的续弦,他的第一个妻子,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一个子女也没有留下。之后近十年,他都没有再迎娶新的妻子,直到遇到了我的母后。
我母后的爹爹,也是贵族公卿。他当时手握南疆五十万大兵,是前朝皇帝十分依赖的外疆重臣。可以说,没有我母后家族的势力,父皇是不可能这么顺当地从前朝皇帝手里把江山抢过来的。
我一直在想,我的父皇,到底是爱我母后这个人,还是爱她背后的家族势力?
或许,权力和爱情早已融合在了一起,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好过被太傅深深伤了心的我。
想到太傅,我立马清醒过来。
我抬头看那个男人。他正立在烛影摇红中,紧握匕首默默看那两个宫女。光影微烁,他深刻的五官,一半泯没在阴影里,一半呈露在明黄色的烛火里,几分清疏几分森冷。
我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他回头,指了指那两个宫女梳妆台上的胭脂,然后朝自己的嘴上虚抹一记。
我看了他半天,小心翼翼却万分肯定地道:“虽然朕不是女子,但是朕觉得,胭脂应当是不能吃的。”
他突然用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我以为他不信,连忙对那两个吓得缩缩发抖的宫女道:“你们说说,胭脂能吃吗?”
她们看看我,又看看那个男人,不敢说话。
我这才想起来,先前那个男人威胁过她们,如果她们敢出声,就让她们像桌子一样。
我走上前去,拿掉了那个男人手里的匕首,这样,她们就不会像桌子一样了。
一个宫女这才带着哭腔战战兢兢回我:“陛下……奴婢觉得……这位公公的意思是……让陛下把胭脂涂在脸上……”
把胭脂涂脸上,那不是要我男扮女装吗?这简直比那宫女把他错叫成公公更侮辱人。
我很生气,沉下脸对那男人道:“虽然朕好男色,生得也很不错。不过朕乃堂堂七尺男儿,绝不沾染脂粉之气。”
他默默听完,走到我跟前。
我大无畏地斜眉看着他,心里盘算:虽然我不如他高,但是我曾经两次徒手将他压在身下强上过他,况且如今匕首在我手上,我不信我俩单挑,我会打不过他。
他却突然伸手,学着先前南门口侍卫的样子,往我跨下一捏。
我眼疾手快,纵身退开。
他停了手,看住我。
我朝他“呸”了一口。哪有一上来就使让人断子绝孙的狠手?
然后,我突然明白过来了。
他的意思是:以南宫门口侍卫盘查的架势来看,我们装扮成太监,是绝对混不出去的。只有扮成宫女,才有希望蒙混过关。
“你动动嘴巴说明白难道会死吗?”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已经转身,端端正正坐到梳妆台前,完全将我气势凌人的白眼当成了虚景。
我也只好坐了过去,任由两个宫女颤抖着手给我们上妆。
妆很快就上好了。我朝铜镜里看了看,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年幼记忆里的母后。
那两个宫女去寻女装了。
我想了想,走到门口,从地下挖了些黑土,抹到脸上。这下,我就不像母后了。
抹完之后我回头看那个男人,然后我愣了一愣。
他被梳了发辫,被染了红唇,脂粉之下,朦胧可见撩人心神的跌宕风流。
这种顾盼神飞的风姿,的确很像一个人,一个早已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人,应当是个女人。
我看了他一会儿,走到他跟前,将手里剩下的泥土,抹在了他的脸上。
他没有拒绝我。
那两个宫女已经寻找衣衫回来了。
要找能够给男人穿的女装很不容易。不过好在这里是浣衣所,什么样的衣服都有。
宫女替我把龙袍脱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后腰上很大的一滩血迹。于是我转头问他:“你手上的伤口要紧吗?”
他正在努力地将自己高大的身躯塞到那件女装里去,听到我的问话,便停下来,很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根本不相信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一般。
然后他重新垂下眼帘,又开始专心致志地穿起衣服来。
穿完之后他立马就把那两个宫女敲晕了。
我觉得这两个宫女今夜甚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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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重新到南门口的时候,侍卫似乎比先前更多了。
我咽了咽口水,递给他一张出宫的手令,很是大方地道:“不用谢朕。”
我其实是计划周详的,出逃前准备了很多张手令,还带了一大盒朱红色的颜料。
我觉得国玺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只有皇帝能用的朱红色的颜料。
他拿了手令,看了看南门口,突然转身,往南门右边侍卫轮班休憩的住所猫腰走了过去。
我大惊,在他后面低声叫道:“你不要命了吗?快回来!”
他没有理我,修长身形瞬间就被夜色吞噬。
我等了一会儿,听到鸡鸣的声音。东方,已经开始起了淡淡的绯红色。
我不能等到天亮再出去。
于是我不再管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等待出宫的太监宫女的队伍最后。
没有人注意到我。
可我注意到侍卫盘查的很仔细,会问你的原名和籍贯,然后报给一旁的一个侍卫头头。那个侍卫头头,就会低头在一本册子上查找核对。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并不知道哪个宫女的原名,更不知道她们的籍贯。
太傅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我衷心佩服。
现在想退已经不可能了。我默默叹口气。
然后我发现,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我的身边。
我问他:“你去干嘛了?”
他朝我摇了摇头。
我看了眼前头离我不远的侍卫,朝他递了个眼色。
他又朝我摇了摇头,看样子好像不是很担心。
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侍卫问我:“姓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姓阮。”
“叫什么?哪里人士?”
我想了想,回道:“叫於春,京城本地人士。”
那个男人闻言,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笑了一笑。
太傅,姓林,名献寒,字於春。
侍卫汇报给头头听,头头正要翻册查找,突然有人在不远处大叫:“走水了!”
我回头,看到先前那个男人猫腰前去的侍卫休憩的场所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烟色纠缠着火色,突然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希望。
果然,那个侍卫头头慌忙冲了回去。
皇宫走水,事后是要追究连坐的,侍卫头头当然很紧张。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我赶紧把自己的手令递给了侍卫。
侍卫看了看手令,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侍卫头头,皱眉匆匆扫了我一眼,便将我放行了。
我大喜,赶紧往外走。
外头,是长长的白玉道。
我一路走,一路走,走过白玉铺就的宫道,走过护宫河上的拱桥,走过河两岸被晨曦笼罩的杨柳树,走过路两旁无数做工精巧的镇宫石兽。
这一切都是极好极好的,可是我不留恋,我一点也不留恋,我只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京城的大街上。
五更未到,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正月的晨风贴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残雪,自由而放肆地沿街转圈飞翔。
我张开双唇,让清冽的晨风灌入我的嘴里,大口大口贪婪而畅快地呼吸着。
然后我感到身旁有动静。
我回头。
那个男人半跪在地上,正用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仔细地摸着街面。
街面是灰砖,和皇宫里的青砖不一样。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刚才那一把火,是你放的,对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站起身来,面朝背后的皇宫,静静地看着。
天际已经大亮,朝霞的色影抹在他的脸上,浅淡的绯红,惹得他的眼睛一同发了薄光。
他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我道:“你好歹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先前在粗使宫女那里也是,一声不吭自顾自地。你又不是哑巴,难道动动嘴皮子说话有这么难吗?”
一阵晨风吹过,雪絮纷扬,不经意粘入他浓密而卷长的睫毛,在曦色里晶莹闪烁。
他终是回头,淡淡看住我。
“抱歉。”他轻声道,语气如晨曦般浅薄无色,“只是,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说过话了。”
我愣住。
他已经端正身体,朝我深深行了一个礼,又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