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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苗幼 ...

  •   我在烛光下细细斟酌用词,给留守应天府的李纲写信:就说所见之处,满目疮痍。深感朝廷或许需另觅一处富足安定之地作为陪都,如此方能筹集足够的军费粮草,以图收复河山。

      写完后,以金字木牌将御前文字传递出去,能日行三百五十里,不日就将到达李纲手中。只希望他见了,不要以为赵构又是想躲了去扬州,做个安乐皇帝。

      另有一事,因宗泽已因病去世,我下旨追封他为护国公,对天下表彰他的胆气忠勇,也彰显出皇帝的态度----局势已在艰险存亡之际,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帐篷外风疏雨骤,帐篷内烛光飘摇,我凝神思索,蘸饱浓墨,提笔写下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名字就叫,《告金贼书》吧?

      胡虏禽兽,非我族类。虏我父兄,毁我家园,奸淫掳掠兽行暴虐。朕身负天命,临危绝誓。只有玉碎,不屑瓦全。一国之君战死不降。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光复者,礼之臂膀,待以发肤。

      我可不是原版赵构那毫无胆气的货色!此檄文一出,定是四海为之一振!

      揉揉自己的眼角,我转头含笑凝望坐在一旁小墩上的岳云,见他双手捧颊,颇为好奇地注视我的笔画,瞳孔幽亮随着烛火跃动,专注之极。便开口问,“云儿,你可看的明白?”

      他颇有难色地摇摇头,低低道,“只识得几个字。”

      我温和地指着字迹,简单解释给他听:是在骂金人残暴,并号召我大宋男儿保家卫国。

      岳云郑重点头,“我也要投军,如我爹爹一般。”

      我轻轻道,“无妨,云儿还小,等找到了爹爹就能安定下来,每日读书练武,来日必定是将帅之才。”

      他抖擞地再嗯了声。竟主动俯身过来,看我写字,神情跃跃欲试。

      我从笔筒中选了一直较细的兔毫,蘸了蘸墨,轻轻放在岳云掌心,又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云儿,你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岳云点点头,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在纸上尽力端正地写出“岳云”二字。

      我道,“好,好----”又轻轻扶住笔杆,握着岳云稚嫩的手背,借力牵引着他,以赵构的瘦金体笔画,在旁边又写下“赵九”。

      岳云认识,念了出来。又仔细瞧了瞧字体,道,“你写得真好。”

      我松开他的手,将这张宣纸小心用金虎镇纸压好,对他道,“这不算什么,我的父亲写的字,那才叫一个登峰造极,可谓一字值千金。只不过……他若生来就是一个写字画画的,该多好?”

      岳云眨眨眼,问道,“赵九哥,你的家人呢?”

      我苦涩一笑,摸摸他的发髻,“全都被金人抓走了。如今就剩下我一个。和你一般孤身一人。”

      岳云清澈的眼里泛出同情,接着愤慨握拳恨恨道,“该死的金人----”

      这时,小蔡公公挑开毡帘,亲自捧着一包东西欠身入内,笑眯眯道,“九爷,按您的吩咐,给这位小兄弟量身裁制的衫袍鞋袜已经妥了。”

      我立即招呼岳云坐下,看着小蔡公公帮他剥下破旧单薄的衣衫,换上新的寒衣:因此时棉花还未大范围推广,料子仍是麻织,但内里填充的,却是我那件狐裘皮子,暖和极了又低调看不出来。

      更添他的靴子,大概这才是世界上第一款皮毛一体的羊皮雪地靴吧?

      我颇为满意。而岳云足蹬新靴,下地走了几步,忙对在一旁观望的我感激道,“正合适,多谢赵九哥。”

      我摇摇头道,“正合适反而过了……云儿,你这个年纪最是长得快的时候。也许明年就到我胸前了----得给你多做几双备下呢。”

      小蔡笑眯眯地应下,自赶着去办不提。据我观察,他对岳云十分友善,也觑机在我眼前卖好:官家,潘娘子也快临盆了,定能生下一个,俊秀更胜这岳小官人的男孩儿。

      我笑着说是。更在心里感激一番历史:原版赵构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为康王时就想儿子想得焦急。落在这群随侍的人眼里,恐怕就是我渴望得个男娃吧?

      自岳云换上了新衫,不需再在我的怀抱中避寒,我便另选了一匹性子温驯的马驹教他骑着。不得不说他小小年纪天赋已崭露,几日下来不见一次跌马,总能稳稳当当地趋步跟随。

      为避嫌,我与岳云虽然在夜间共处一帐,却是隔开老远分床而卧。更添近帐外就有侍从守卫,又众所周知我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给岳云随身珍藏----最关键的还是赵构从前只对女子有兴趣,所以应该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有损岳云日后威名。

      又是一夜,岳云趴在案前写了一会字,便耐不住困顿打起了瞌睡。我屏息凝视他天真无暇的睡颜一阵,再看烛火蒙蒙,万籁安静。便当放纵自己一回,蹑手蹑脚将他轻轻抱起,抱回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自己捧着烛台,一手挡住光免得扰了他好梦,悄悄绕回案前继续翻看皇城司的名录履历----重来一次的经验告诉我,一定要将情报机构牢牢把握住,壮大发扬,守护我想守护的。

      耳边传来军士巡逻时,靴子踏在雪地上的沙沙声。我在熏炉上拢了一会儿手,忽然耳尖听得岳云的床上传来隐约动静。

      小心翼翼去探看,立即大惊失色。

      岳云已经醒了,人在被子里蜷得像只虾米,满头是汗正死死咬着嘴唇,极为难受。

      我慌忙坐近,先伸手摸他湿润的额头----并未发烧。岳云摇摇头勉强说道,“搅了九哥……”话音未落,他又疼得狠狠一闭眼,一口咬着着我的袖子,不住蹬腿。

      我见他挣扎着要用手去捏自己的小腿,吃力拧按,焦急心痛之下,忙问,“云儿,你腿抽筋了?”

      他勉强忍痛应了声。我忙将他搂紧靠着我,伸手轻轻握住他脚踝,略微使力,扳着他的脚趾往内按,又道,“云儿,你可能慢慢伸直腿?”

      岳云照做,我的法子似是奏效了点,他痛楚的神色渐渐减轻,趴在我肩头喘气歇息。

      我不敢丝毫大意,忙大声唤来在外守夜的小蔡。很快,随行的御医也匆忙赶来,为岳云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说确实是小儿常见的抽筋----想必是小官人连日骑马,腿上绷力太久所致。

      因此到了第二日,刚一扎营我便让岳云坐在我身边,教他把腿搁在我膝头,按照太医教的法子,让我施力捏揉他的小腿。

      见岳云神色有些沮丧,我微微一笑,安抚他道,“云儿切莫觉得自己是拖累了人----我看过一些医书,知道人若年少时常常腿脚抽疼,就代表在长高变强呢。由此可见,云儿来日一定高大英武。”

      他被我几句话说得开心笑了起来,仰头专注看着我,眼里兴奋亮晶晶的。

      用膳时,我先将一罐特意嘱咐的羊乳给岳云倒了满满一碗,又将鹌鹑蛋舀了十个整,递给他道,“云儿多吃这些,或许夜里就不会抽筋疼了。”

      他温顺地点点头,一口一个小巧的蛋,连吞连咽,吃着又伸手抄起了一枚最爱的羊肉饼。

      我含笑看他,更伸出手,给他略拭了拭嘴角。

      这个绍兴初年,战局可谓惨不忍睹。坚守三年的中山府陷落,河北重镇、濮州大名府等接连沦入金人手中,所谓的东京留守司,也只在河南南线徘徊驻扎。半个月后,小心谨慎行军的皇帝御营,终于和对方接上了头。

      我私下接见了将官,对方见天子之身置安危不顾敢来涉险鼓舞士气,当即慷慨曰愿与金人死战到底。

      好像这些将士们的最终结果,就是力战覆灭----

      我摆摆手,沉思后竟道,若入重兵险境,朕宁愿你们速速化为百姓,混入乡野间以待来日。若不幸在沦陷国土之上,尔等可占山据地,高举旗帜成个山寨大王也好。

      将官们目瞪口呆,我却笑了,“男儿要保卫家国,除奋战外,还可行伏击,游击,用各种方式潜伏骚扰。正面交锋,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掉头就跑吧。只要有生力量还在,未尝没有卷土重来之机。”

      最骁勇善战的岳家军韩家军还未正式形成,刘琦吴阶他们我也还没来得及提拔----如今岳云寻到,等回建康,我便可以放心地让他们大展身手,步步谋算,以复故土。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我依旧令人查找一番可有叫岳飞的人。而小蔡公公告诉我说,小岳官人已经一早亲自打探去了。

      岳云回来时,神色闷闷。我心知他无比失望----这个时候的岳飞,应该在河北西路招抚使张所麾下。

      岳云吃过晚膳后,沉默寡言地开始练字。我瞅得他的神色,心中隐隐作痛,却强颜微笑从案头拿起栗糕,捧到他眼前,“云儿,我瞧你方才胃口不佳,如今可饿了?”

      他摇摇头。

      我摸摸他发髻,低声道,“好孩子,明日咱们就要往回走,连日都很是辛苦,你早些睡吧。”

      岳云简单依从了我。他自己梳洗后,小小的身子孤零零蜷在了床上,一言不发。我给他掖好被角,默然再回到外间看李纲送来的书信----眼前的字却怎么也入不了脑海,心中所系,都是岳云黯然的脸。

      我干脆起身缓步走到门口,仰望黝黑的夜空。对,这个姿势眼里的湿意酸涩就不会滑下面颊。

      ----只有去岳飞身边,岳云才会如雏鹰一般成长,铜筋铁骨千锤百炼,最终抱负得展,意气风发如初升朝阳,连笑起来都熠熠闪光。

      可是,能不能,就让我自私一回,在把岳云送还到岳飞手上之前,再用心疼他,宠他一段时光?

      但我再度回到帐内,又听到了极细微的声响,屏息循声绕去一看,竟是岳云蒙着被子,脑袋埋在其中,低低啜泣不已。

      我立即一把抱住他,情急道,“云儿,可是又疼了?”

      他呜咽着摇头。我小心翼翼拨开被褥,岳云露出了一张哭得眼泪哗哗的脸----他正死死咬着唇,水光朦朦的双眼满是伤心委屈。

      我的眼泪也迅速溢满,哽咽着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道,“好云儿,别哭别哭……你爹爹很快就能找到……我陪着你去找爹爹……好不好?云儿别哭……”

      他抽抽噎噎任由我抱着。我紧紧搂着怀里这具单薄瘦小的身子,泪花泛泛竭力安慰,最后竟开腔低低唱起了那首歌:“小老虎乖乖,云儿乖乖……小兔仔乖乖……云儿乖乖……”

      他渐渐平息下来,长长的眼睫低垂,呼吸平稳慢慢睡了。我手背上残留着他的泪痕,便慢慢放到唇边,轻轻品尝了尝:咸苦涩然。就像心里,最深不能言的孤独凄苦。

      云儿云儿,你又吃了多少苦楚?如今我,我定要为你着想,不惜一切让你展颜。

      第二天,清早起床后,岳云记起发生的事,明显羞愧不已,结结巴巴对我道,“赵九哥,我……”

      一夜过去,我已能恢复微笑,“云儿是思念亲人,想爹爹了。这说明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伸手揉揉他的发髻,我轻轻道,“咱们去河北西路,你爹爹,必定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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