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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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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成思因心头烦躁,下午便没有去书院,在家中独自练了会儿剑,更觉无聊。他干脆收了剑,进宫去给皇帝请安了。
纪成思和皇帝谈了一会儿国事,陪他用过晚膳,又听太后唠叨了好一会儿,等到出了皇宫,天色已经很晚。他不想回家,便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街上行走。
一轮圆月挂在柳梢之上,月光如薄雾般疏淡,似年少的时光,明亮而忧愁。街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几间客栈和酒楼还亮着灯。前面的花街柳巷倒是灯火通明,比白日里还热闹。
纪成思骑着白马穿过这条街,闲倚在青楼上的女子们纷纷大胆地向他挥手调笑,有的甚至将丝帕朝他丢下来。纪成思虽从不去青楼厮混,但是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并不讨厌被女子爱慕的感觉。一方桃红色的丝帕悠悠飘扬下来,落到纪成思头上,那手帕上的浓重的脂粉香气令纪成思顿觉反感,他将手帕丢到地上,掏出自己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脸和手,又把这手帕也丢开了。他策马正欲离去,却瞥见不远处一个身影甚是熟悉。
待看清楚那个人是谁,纪成思更茫然了。他能记住方蔷也就算了,毕竟那个女子很特别,也引人注目,可是他一眼就能认出鹃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鹃儿一个人在这街上徘徊着,可以看出她很紧张,手足无措,却又十分焦急。纪成思心想这个方蔷还真是没心没肺,怎么能放任自己的丫鬟来这种地方。他下马走过去,问鹃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鹃儿一看是纪成思,竟然哭了,“世子、世子!”
“怎么了?”
“姐姐不见了!”
纪成思心中一沉,“你慢慢说,说清楚!”
原来鹃儿在寓所之中等着方蔷回去一起吃晚饭,但是等到很晚都不见她回来,便出了门去书院找她,谁知道书院大门已经关了。她不知道方蔷去了何处,也不知道该找谁问,只好到街上溜溜达达地到处问,听到有人说想找女孩子就来这里,她便过来了,谁知道……
鹃儿红着脸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纪成思听得明白,估计是有人不知好歹地和鹃儿开了玩笑,这傻丫头就当真了,来到这里。方蔷定然不可能跑到青楼来厮混,她若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被绊住了倒还好,怕只怕有人对她不利。但是方蔷性格很好,不会随便和人结仇,她唯一的仇家似乎是……
纪成思眯了眯眼睛,“杜若。”
大晚上的直接去丞相府找杜若只怕不大合适,纪成思只好先派了几名高手去丞相府夜探,又加派人手分几路查探方蔷的行踪。
愍王府的人训练有素,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说杜若并未对方蔷动什么手脚,而且方蔷自今日下午就一直没在书院出现过。她没有上学,下学的时候也没见她走出书院。
纪成思凝眉沉思,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不成?方蔷午饭后进了书院,傍晚没有走出书院,也就是说,她有可能一直停留在书院?可是她又没有去上学,那么她能去哪里?
纪成思命众人再去打探,他则一个人翻墙进了芹藻书院。书院中已经熄了灯,一片黑漆漆的,只间或几个小房间中亮着,想必是看护的人。书院一角的阁楼上发着微弱的光,纪成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指引他,让他去那边看看。
那阁楼里都是藏书,亮灯的房间不是守夜人的所在,而是一间书房。因为要防火,所以谁如果想看什么书,需要拿到书房中去看,不可在书架前停留太久。现在书房中的灯亮着,是不是说明还有人在里面读书?
纪成思翻身跃上书阁旁的一株老梧桐,坐在枝叶间仔仔细细地向书房内看。书房的窗户开着,微风吹入,烛光轻晃。摇曳的烛光映在女子的脸上,将她冰雪般的脸颊笼罩上一层暖色,令人看了不禁心动。女孩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时不时地自言自语,浑然不觉有人在注视她。
纪成思张了张嘴,想叫她,却最终闭了口。想必方蔷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晚饭,更不知道外面已经闹翻了天。也不知道她在读什么书,竟然痴迷至此。纪成思靠在树枝上,静静地看着方蔷,呼吸越来越舒缓。
高高的月亮轻巧地躲过浮云,将银辉洒向人间,照着这高树公子,案前美人。风流自古少年意,怎教明月惹相思?
……
方蔷确实是看书看入了迷。她中午本来想在这书阁里逛一下打发时间,但是看到了一本医书是讲经络的,图文并茂,且文字颇为亲切易懂,她便停在这里看了起来。一看就看到晚上,期间当班的书童进来点蜡烛,她都没察觉到,那书童看她不像是会偷书的,便也只随她去了。
方蔷正看得仔细,猛然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她抬头,看到纪成思走了进来,他背着蜡烛的光,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方蔷向他点了一下头,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医书,挺有意思的。”
纪成思凑过去想看看,方蔷躲他,“你挡了我的光。”她如此说,纪成思更觉可疑,偏要凑近看看,待到他看到书中内容,顿时又羞又怒,“你你你……”
方蔷反觉奇怪,“我怎么了?”
纪成思指着那书上□□的身体,“你……怎么看这样的东西……”
方蔷不解,“这是经络图,画得很详细,有什么不对吗?”
经什么络什么图什么啊!这明明就是个裸男!纪成思心头冒出一股邪火,来得莫名其妙。他气得指尖直哆嗦,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对方蔷说出什么重话。方蔷眼看着他举着手指抖了半天,最终无力地放下手,道:“这男的没穿衣服。”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他现在是背对着我们。”
“……他没头发!”
“尼姑也可以没头发。”
“……”纪成思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在和她讨论什么?好像重点不是这个吧?她到底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幸而在纪成思怨念强大的眼神的逼视下,方蔷恍然大悟,“你觉得我应该害羞?”
话是没错,可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方蔷又觉得不以为然,“这是医书,是正经书,只有心存杂念的人才会想偏。”
“……”意思就是说我想法不干净了?纪成思气乐了。他觉得方蔷挺神奇的,每次都能成功激怒他,而且让他几乎失去理智。这也是一门本事,他纪成思虽然脾气不算好,但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从小就练成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模样,但每每到方蔷这里就会破功。
方蔷也发现自己说的话貌似欠妥当,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额,对不起啊……”
纪成思已经无力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走吧,你家鹃儿等你很久了。”
“啊,对了,要吃晚饭了……你吃过没?”
“我恐怕是快要吃早饭了。”
“……”
纪成思和方蔷一起走向大门,一路走一路给她讲了一下今晚的经过。得知鹃儿为自己着急,方蔷感到十分愧疚。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又有人牵挂了,便不胜唏嘘。纪成思见她一会儿喜一会儿悲,说道:“门都关了,我们出不去了。”
门是从里面栓上的,想要出去,似乎要惊动守夜的人。方蔷不想那么麻烦,皱眉问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纪成思没说话,纵身跳上墙,动作流畅漂亮。他站在墙上,笑看着方蔷。他知道方蔷是没有什么身手的,想要出去的话,最好的选择就是他带着她翻墙过去。想到这里纪成思又有点激动,方才被方蔷激起来的火气很快烟消云散。
方蔷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直接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纪成思:“……”
方蔷站在墙外,向纪成思招手,“喂,你把大门关上,然后再跳出来,可好?”
纪成思觉得自己变笨了。
鹃儿从一见到方蔷就开始哭,方蔷十分愧疚,好一阵劝,才让鹃儿相信她并没有扔掉她的意思。纪成思亲自将这主仆二人送至寓所,方蔷再三地谢了他,反倒让纪成思不甚耐烦。方蔷虽觉莫名,还是好心提醒他脸上似乎沾了些灰尘。纪成思风流倜傥,是十分重视形象的,这个马屁拍得应该没错吧。
纪成思从袖中掏了会儿,便向方蔷摊开手,“手帕借我用一下。”
方蔷给了他。纪成思擦完脸,习惯性地将手帕揣进袖中。方蔷干咳了一声,“那个……那是我的……”
纪成思瞪眼,“不是借我了吗?”
“……”是哪里不对劲?
……
芹藻书院的学子们要上武艺课了,方蔷表示很兴奋。
先皇平定天下之后,因感于前朝重文轻武以至于国家孱弱,便极力提倡文武并重,凡是男子,有条件的话都会练一练拳脚,世家子弟也常以文武双全为基本的奋斗目标,这算是大齐的主流价值观。方蔷骨子里更似个托生错了的男儿,因此对刀枪棍棒之类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只是她到底是女儿身,练武之时难免被冷落,上至教谕郎官下至摩拳擦掌的学子们,都难以对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真比划,来假的吧,又没意思。而且她从未习武,因此一来到练武场便显得格格不入。方蔷无奈,只得拿着一本图谱在一旁自学。这本图谱画的是一套基础的拳脚功夫,图画利落明白,学起来倒是不费力气。方蔷学了一遍,又流畅地打了一遍,额头已经冒汗。她停下时,突然发现周围不少人在看她,表情十分地诡异。
方蔷一时心虚,凑到谢青身边悄悄问道:“是不是我出什么丑了?”
谢青的眼神略显炽热,夹着一丝丝的疑惑,他尚未回答,那位据说曾在军中立过不少战功的教谕已走过来,“你真的第一次学武?”
方蔷点头,心想完了,不会被嘲笑吧。
教谕却向人群喊道:“知远,你过来和方蔷切磋一下,点到为止。”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身量不高,面色苍白,体型瘦弱,眼神倒是极温和有礼,不见怯意。这是保安侯家的少子,名唤许知远,由于先天生得孱弱,能活下来已是大幸,因此父母兄弟从不苛责于他,一切任凭他去,加之许知远天性温柔腼腆,其拳脚上的修为十分有限。
许知远朝方蔷拱了拱手道:“还请方姑娘赐教。”
于是方蔷像模像样地和他打了起来。这场打斗在内行人看来是半点意思也无,许知远本就没甚么水平,手底下又留有分寸,方蔷更是不济,姿势耍得有模有样,实际一点力道也无。
教谕却看着这无比温和的打斗暗暗点头,这个方蔷的领悟能力极强,虽不至于是习武奇才,但也算十分难得。可惜的是她学得太晚,现在开始练已很难有大的成就。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
方蔷并不知道教谕的这些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刚才学的那点东西现在是越用越顺手,许知远也很纳闷,别人都是越打越累,怎么她越打越精神了?
教谕又看了会儿,见场上二人如两只嬉闹的小猫一般,指望他们能分出胜负确实不太容易,他只得喊停,将方蔷叫到一边。
“你很聪明,但是习武太晚,恐难有大的作为。”教谕也不隐瞒,开门见山说道。
“师父不用担心,弟子学武全凭兴趣,求的是强身健体,以武止戈,若能侥幸有所进益,那自然是好,如若不能,也无需抱憾。”
教谕点了点头,这个孩子的心境倒是很好,于是对她又喜欢了几分,“你是女孩子,适合练阴柔灵巧的功夫,一会儿随我去武器库选件趁手的武器,我再给你本心法,好好练,也不会是平庸之辈。”
方蔷大喜,连忙拜谢。
这边师徒二人聊得欢畅,那边纪成思三人组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看。杜锦将一只长刀重重往地上一戳,十分不服地说道:“怎么会,她怎么会练得比我都快。”
冯子楚笑道:“杜大哥别生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杜锦用假装用长刀拨他,“去去去,我怎么能让一个姑娘比下去。”
纪成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确实让一个姑娘比下去了。”
“你你你,”杜锦暴躁地戳着长刀,“你怎么总是偏帮着她,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
看到纪成思愣神,杜锦更加怀疑,“不会是真的吧?那若儿怎么办?成思你……”
纪成思目中寒光一闪,挑起长枪道:“杜锦,接招。”
这场切磋最终以杜锦六次告负而结束,纪成思的枪每每刺向杜锦的要害部位,枪尖即将碰触身体时堪堪停住,把杜锦吓出一身冷汗。
纪成思黑着脸走了,杜锦依然惊慌而迷茫着,他拽了拽冯子楚,说道:“他怎么生那么大气?”
“你明知道世子对令妹……”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喜欢她嘛,”杜锦摆摆手,“可是我以前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他也没发过这么大火呀?除非他真的对翡翠……”
“方蔷。”冯子楚纠正。
“哦对,方蔷,他呀,不会真的看上方蔷了吧?”
“谁知道呢,我连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都不清楚。”
“我清楚呀。”
“是什么感觉?”
“就是……想和她睡觉。”
“……”
关于纪成思是不是真的对方蔷有意思,纪成思自己对这个问题也很迷茫。说不喜欢吧,在他眼中,方蔷总是比较特别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能让他一眼认出来,可若说是喜欢,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喜欢从何而来?这实在让人费解。说到底,他和方蔷还真不能算很熟,只能说是比较投缘。
于是纪成思迷惘了,惆怅了,茶不思饭不想了。王妃娘娘是明察秋毫的人,看到儿子神思恍惚,似有心事,便道:“儿子,思春啦?”
纪成思:“……”
愍王大人看不下去了,“咳,夫人……含蓄,含蓄一点。成思,你也不用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上的是谁家的姑娘?你放心,我和你母亲都不是顽固的人,只要对方人品好,我们就给你做主。”
看着一脸期待的父母亲,纪成思更觉烦躁。这时,有小厮前来禀报,说是有人给世子送来一封信,纪成思问是谁的信,小厮也答不上来。他拆开来看,只扫了两眼,脸色瞬间转晴,眉目间都带上了笑意。
儿子的转变太过奇怪,这由不得夫妇二人不惊奇。王妃悄悄伸过手,想趁着纪成思不注意抢过他的信件,结果被儿子提前发现,躲了过去,她只扫到了那信的一角,一个娟秀而端正的“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