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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被配角当面撞破隐情之后主角会如何?
      面红耳赤,大惊失色,狼狈不堪?
      不不不,你们太小看卓一凡先生的高深内功。今晚之后,我委实觉得他不做江湖第一高手简直有辱九大门派。
      卓一凡先生看见了我,但是他可以假装没看见。
      看,这就是境界。
      反观穆冉棋老师,他就沉不住气直接向我走来。初出茅庐的江湖新秀大多都有这个毛病,假以时日应该能好转。不过以木头老师的品性纯良来看,恐怕甚难。
      至于我,我不会凌波微步,也没带隐身衣。想逃明显时机晚了,想躲明显树枝太小。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做个有尊严的炮灰。
      我咳嗽一声,咧着嘴笑了笑:“呦,真巧。”
      穆冉棋停在我身边,转头看着卓一凡先生:“就这样,再见。”
      诶,这样好麽?
      我疑惑的眼光在这两位之间来回转动,卓一凡先生迈前一步,月光下他面色煞白。莫非穆冉棋才是真正高手,伤人于无形?
      穆冉棋拉着我的胳膊转身就走,卓一凡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比:“冉棋,你这是甚麽意思?”
      我被迫跟着他一起走:“穆老师,这...”
      穆冉棋看我一眼,我说不出话来。
      他眼角含着一点水汽,月光下看来如同云雾。
      卓一凡先生没有跟来,但声音稳稳传入我们两人耳中:“冉棋,你关心我儿子,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并不惊讶这个推论,事实上我也曾有此猜测。但我惊讶的是,卓一凡先生居然就这麽说了出来。甚至不管我就在此地。
      穆冉棋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来不会分不清对象,亦不会表错情。我喜欢卓文,有问题?”
      我不知道卓一凡先生现下是甚麽表情,我只觉得我这个炮灰当定了。

      跌跌撞撞走出这段路,我被穆冉棋老师一路拉着到了他宿舍。
      我坐下来,他递给我一杯热可可。
      我喝一口,抬头看着他。
      我有没有说过穆冉棋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不过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热气腾起来,弥漫在整间屋中是香甜的气味。
      穆冉棋的声音听起来很飘忽:“对不起。”
      我想一想:“也许说一句不够。”
      穆冉棋笑了,笑得很大声。我抬头看着他,他越笑越大声甚至笑弯了腰。我一直耐心等他笑完才道:“报复的小手段,是不是。”
      穆冉棋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确实很喜欢你,卓文。”
      我皱了一下眉头:“老师对学生的那种喜欢,我明白。”
      穆冉棋摇了摇头,轮到我惊讶。片刻之后我恢复镇定:“也许我想象力比我自己认为的丰富。”
      “说来听听。”穆冉棋坐在我对面。
      我扭头看着窗户外面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人性都是脆弱的。真的,所以不要考验人性。
      海誓山盟的情侣,一般都熬不到天无棱天地合的那一天,矢志不渝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更好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般都看不到梦想成功的那一日,坚定勇敢不过是因为价钱没有开到更高的。
      在一定范围内,人是柔软而可爱的,也是有原则有理想的。一旦超出那个范围,谁也不能保证会出现甚麽情况。
      对于爱情这件事,一般都是传说中才有的。那些被人们所歌颂赞美的情感,其实大都是悲剧结尾。
      梁祝的凄美婉转在于他们终于想明白了不再做人,双双化蝶归去;可怜的白娘子一心想做人,想报恩,想得到男人的爱,但是她运气实在不理想,也许因为她是妖,所以法海主持正义;但是阶级地位比她高很多层的七仙女,同样也与董永分离;当然最惨不过孟姜女,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最终也不过是万里蜿蜒的悲哀。哭倒了又如何?也许丈夫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的男子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
      就算在一起了,又能怎样?
      七年之痒后,爱情变为感情,激情变为责任。男女之间那一纸婚书也许证明了真正的“昏”“阴”存在,两个男人之间更加残忍,也许甚麽都剩不下。
      我扯远了。
      穆冉棋也许不像他表现出的被我以为的那样放下了,他心底里永远有那麽一个位置渴望被填满。
      人就是这点奇怪。得不到,终身怀念。不管是新秀穆冉棋,还是老手卓一凡,可怜的卓文当了一回替身。说到底,还是一个炮灰。
      更何况,那种潜意识的移情,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补偿。
      透过我的身影你想看见谁呢?
      我看着在我面前抱头痛哭的穆冉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确实可以指责他,我甚至可以揍他一顿,打他个不能人道。但是那又能怎麽样?于事无补的报复,简直可耻。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人物,明明惨绝人寰的事件发生在我身上,我却只能苦笑一声,连自己究竟该怎麽做都不知道。
      我站起身来,看着哽咽着泣不成声的穆冉棋低声道:“穆老师,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不管你的动机和理由是甚麽,我都感谢你。当然,也仅止于此。”
      穆冉棋直到我走出房间去,也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走出门去,看着天上的月亮,我笑得发自肺腑,十分惬意。
      生活生活,生下来就要活下去。再大的打击和折磨,也不过是生活过程中的必然,可算作成长的阵痛。人人都是这样或者那样的磨练之下成长,但,真奇怪,这是我们跪着哭求来的麽?
      胡闹。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章子郇从我手里接过这本书,看清楚书名之后,以一种看病毒的眼神看我:“你居然在看文学作品?!”
      我从他手里将书拿回来:“很奇怪?”
      “难以置信,晴天霹雳,江河湖海统统倒流!”章子郇夸张的揪着我的手抖了抖,“你到底受甚麽刺激了?”
      我从学生会办公室的窗口看出去:“我只是突然对人性感兴趣了。”
      章子郇静下来:“所以?”
      “才十几岁的我人生阅历实在太浅,难题太多,又无速成法则,只好借鉴前人书籍。”我耸耸肩。
      章子郇坐在我旁边:“受甚麽刺激了?”
      我看着他嘻嘻一笑没回答,章子郇抓抓鼻子:“连我都不能说,可见绝对有秘密。”
      “既然是秘密,就不要问了。”我站起身来拍他肩膀,“还是兄弟?”
      “废话。”章子郇斜我一眼,惊讶的看见桌上已经盖完章的文件,“认真读书已经足够怪异,居然还懂得勤恳工作,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我捂住心头痛恨此刻知己居然对我一无所知。
      “现代医学昌明,不要轻易放弃信心。”章子郇当真关心我,但明显知己认知有误,他的焦虑实在不着边际。
      我忍笑道:“祸害遗千年,我必定长命百岁。”
      章子郇呸了一声:“不说算了。”
      我想一想:“过些时候再说吧。”
      章子郇疑惑的看着我,景依卿敲门进来,这话就岔过去了。
      卓文的时代还没过去,甚至还没开始。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了学习中。
      准确来说,是文科的学习中。会考题目虽然简单,可拿到那样一个分数还是令班主任大大吃惊。但是最令他吃惊的,恐怕是我中途改了志愿转去了文科班。
      同学们议论纷纷,但最终一致认定是穆冉棋老师化腐朽为神奇,将我这顽劣学生引回正途。
      文科很难麽?
      很多人会告诉你并不。用我化学老师痛心疾首急不择口的话来说:“你选甚麽文科班?!你知道甚麽人才学文科麽?那些理科实在学不下去的垃圾才去!”
      我并不会责怪这位老师心痛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伤人,她不过是不想眼睁睁看一个在理科上颇有天分甚至大有前途的青年“误入歧途”罢了。
      不过我还是提着书包转入了文科班。
      这场出人意料的骚动便随着各种传言流行了整整一个学年。
      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问我为甚麽,几乎所有不认识我的人都因着此事认识了我。
      流言,流言,凡是当事人没有否认的都是流言。
      谎言,谎言,凡是当事人没有承认的都是谎言。
      看,谁说文科没有逻辑性,多麽清晰的辩证法。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穆冉棋老师,却没有机会亲身参与其中。因为在那个事件的第二天,他突然辞职了。
      没有给学生一句交代的话语,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我在他走后曾经去过一次他的宿舍。
      没有人的空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四面白净的墙壁,狭小的空间在没有家具之后并不曾显得大多少。
      我展开双臂,还是轻易的就能触摸到两侧。
      我注意到卧室的地板上放着一本书。
      捡起来看看封面,那是一本摄影集。面上呼啸的狂风夹杂着漫天大雪,后面层层叠叠的山峰积雪,终年不化。
      天空是灰白色的,分不清是早上,中午,下午,抑或是夜晚。
      那样洁白璀璨的雪光之下,白昼或者黑夜都没有分别了。
      我将那本摄影集拿出来,扔进了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垃圾桶。

      回到现实生活里,我还是P·D最有前途的青年学子卓文。学生会长的名号下,我终于没有使众人如愿以偿,任期之内我的所有报告和文件都不曾出现过一个错别字。更不要说把P·D搞垮了之类。
      当欧健康同学终于在我与章子郇的撺掇下鼓足勇气向景依卿同学告白成功时,我光荣的在换届选举后卸任。
      我高三了。
      昏天黑地的高三复习麽?
      并不。
      卷子参考书浩如烟海将人吞噬了麽?
      并不。
      我真的不是勤奋刻苦的学生,至少我还有时间帮可怜的章子郇做理科班的数学题。
      文科并不难,需要背的东西虽然比理科是要多那麽一点,但是并非全无逻辑。
      政治的哲学逻辑严密,历史的事件因果完整,地理的内容层次分明。
      是的,我以前真是浅薄。无知者无畏,大概是那时最好注解。
      我捏着参考书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到在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卓一凡先生。
      卓一凡先生现在担任全时间世界飞人,也许他有生之年能打破个世界飞行记录之类。
      我也不差。
      我现在知道美国的独立战争与南北战争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我现在知道为甚麽选择A地点盖炼钢厂而不选B地点是因为A地点距离C地点的城市最远,我现在也知道八大山人真的不是八个人而是一个人。
      我也终于知道其实文科,语文,作文,才是最最讲究逻辑关系的。
      写文章要立意、文辞、布局,期间层次谋篇并不比那零点一毫克培养剂好掌握。
      最关键的是,写文章尚要考虑前篇铺垫后文呼应,寻寻有踪又出人意料。而生活,却是肆无忌惮。
      听着收卷铃声响起,我放下笔起立,等待监考老师来收卷。
      无意中转头看到窗外艳阳高照,我突然意识到我的高中生涯已经结束。

      接下来的生活乏善可陈。大学时虽与章子郇同在P·D的大学部,但一个在经济系,一个在文学院。除去公选课能见到一面,平时很难有交集。
      不过老友老友,总不会在乎这麽点儿时间。
      我一改以往风流不羁的形象,闷头钻进过去嘲弄章子郇的书堆里。
      看过一本又一本,读过一篇又一篇。
      偶尔遇到高中的同学,都嬉笑着问我:“你的穆老师呢?”
      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其实这话意思很明显,那个关心你的穆老师呢?那个你们关系暧昧的穆老师呢?
      我怎麽知道,我还想问你们。
      章子郇真不愧是兄弟:“咄,有这时间关心他人闲事。不如担心今年高数会不会挂掉。”
      我与他终于够了法定年龄,去超市买酒躲在屋里一醉方休。
      章子郇喝得满脸通红:“如此摸样真是丢脸。”
      我好不到哪里去,搂着他肩膀扭得东倒西歪:“反正这里没别人,现在且当练习。日后你飞黄腾达,少不得喝酒应酬。”
      章子郇踢我一脚:“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倒是你,究竟怎麽回事?”
      我想一想:“哪一桩?”
      “穆老师啊。”他翻个白眼,将酒瓶敲打我头。
      我接过来喝一口:“谁?”
      章子郇深深看我一眼:“人说酒后吐真言。”
      我哈哈一笑:“他不是我兄弟麽?”
      章子郇嘿了一声:“虽然不如你聪慧,但你以为我真傻?”
      “难得糊涂。”我敬他一杯。
      章子郇摸着额头:“要麽清醒着痛苦,要麽迷茫着度日。你要老这麽渴望与众不同,英年早逝红颜祸水都是好选择。”
      我一掌拍在他背上:“真正该当哲学家。”
      “所以你就继续疯癫着当文学家吧。”他嘲笑我一声,与我干杯。
      我咽下酒去,回想那个问题。
      究竟怎麽回事?
      嘁,我怎麽晓得,真当我是十万个为甚麽?
      这世上有多少未解之谜,哪里能一一尽述。不过转头想想,这些事情来得太快太急,根本没给我收集数据整理资料的时间。如那夏日的风般转瞬即逝,徒留我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真不公平。
      这就是所谓大人的世界麽?
      那我宁可青春永驻童心未泯永不长大,长出尾巴当个妖怪,哈,哈,哈。
      我与章子郇在章家醉死过去,似乎当夜月光惨白,但谁也没功夫伤春悲秋。
      醒过来都不记得说过些甚麽,如此甚好。
      甚好。

      眼看大四将至,考研工作人人忙乱。唯独早早认清现实没有第二条出路的我卓文可以稳坐钓鱼台。
      图书馆永远温度适宜,阅览室那个位置几乎成我专座。
      今日读书目标——啧,《荀子注》为何永远外借中?只好转觅《敦煌变文选注》以及《狮子与宝石》。其实很惦记昨晚未看完的《奥勃洛莫夫》以及《艾凡赫》。对了,《工作与时日》还剩最后两页,不如现在先去看完?
      没等我想清楚,口袋里手机震动。
      拿起来一看,我露出个笑来。
      大学门口有个女生抿着嘴唇,撑着雨伞站在树下。美好的身段,漆黑的长发。她冲我挥手:“文哥哥——”
      夏日午后突然就下雨,我抬手遮着额头笑着跑过去:“姗姗怎麽一个人?”
      冯婧姗过来挽着我手臂:“我不能来看看你?”
      我与她一同走:“终于想通甩了章子郇那个闷蛋?”
      冯婧姗噗的一笑:“貌似现在当闷蛋的是你呦,文哥哥。”
      我哈哈笑笑抓抓头:“好像是哦。”
      我俩笑着走过校园,冯婧姗道:“不交女朋友?”
      “喂喂,你与章子郇那厮郎情妾意就一定要天下人人成双成对才好?”我故意糗她。
      冯婧姗红了一张面孔:“哪儿有...不过是担心你。”
      我想一想:“有甚麽好担心的?我才不过二十岁,大丈夫何患无妻?”
      冯婧姗摇摇头:“只是怕...”
      “怕甚麽?”我故意道,“怕我跟你抢章子郇?安心安心。”
      冯婧姗笑着靠在我肩膀上:“谁会担心这个。说起来,鲁甜甜同学一直喜欢你,表白了麽?”
      我望天摊手:“暗恋这种高难度的事情我一向是后知后觉的。”
      冯婧姗抿唇一笑:“既然她没说,那也请当我没说过好了。”
      “不是来当说客就好。”我替她撑伞,听雨滴落在伞上,“欧健康那小子呢?”
      冯婧姗脚步轻快跟着我:“上周与景依卿同学通电话,他们感情稳定,说是上个假期相约去迪士尼。明信片大约明后日就到。”
      我哦了一声:“叫上章子郇,你们也去好好缅怀一下童年。”
      冯婧姗笑得咯咯的:“他哪里有时间?一天到晚跟建模纠缠,我与他说叫他来找你,他说你一门心思要当奥斯特洛夫斯基第二,嘱我不准打扰你。”
      我笑得差点儿没晕过去,扶着路边一棵树大口喘气:“感情你是来替章子郇报仇的,笑死我你们也是杀人犯。”
      “不过文哥哥,你这麽热心文学,真的是因为穆老师?”
      许久没人在我面前提的名字再度出现,我微微有些恍惚。
      那个年轻的面孔如此奇异的出现在我生命里,又在一个尴尬的时刻悄然离去。
      我能忘记他麽?显然很难,原因不明。
      我能记得他麽?时间尚早,难以决断。
      我耸耸肩,冯婧姗道:“妈妈说今天卓叔叔会回来,叫你回家吃饭。”
      我笑了一声:“甚麽时候老爷子亲自找我一起吃饭,大概就是天上要落红雨了。”
      不过今天没落红雨,不过一场寻常暴雨。

      英明神武的卓一凡先生再厉害,也不能阻止雨后道路湿滑,更不难阻止车轮打滑滚向路边。
      接下来的发展有些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车子打滑撞上对面驶来车辆,两车相撞亲密无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哦哦,忘了说,千秋万载的卓一凡先生也在这缠绵悱恻的车祸中当了见证人。
      我没想到不是在某个酒会上见到卓一凡先生,而是在急症室等到半夜才在加护病房里看见裹作木乃伊状的他。
      “半身瘫痪?”我隔着玻璃指了指那个伪文物。
      医生的表情充满怜悯:“请你节哀。”
      我摇摇头:“我并不难过。所谓人贱有天收,善恶终有报。”
      医生张了张嘴,宛如看见疯子。
      我想了想:“停止他的维生设备大概多久就会死?”
      医生捏着病历的手指渐渐发白,犹疑的眼神告诉我他正在揣测我是否有必要去看另一部门的专科医生。
      “医生!”一双手温和有力的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过头去,老好章氏夫妻。我冲他们一家三口微微颔首,跟着看见冯氏夫妇也来了。我向他们致谢,表示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医生终于确定我真是那个大难不死的卓一凡先生的独子,他用难以界定情绪的声音对我说:“卓先生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一直没有清醒。依靠器械可以维持生命,但就算醒来也将终身难离床榻。”
      我点点头,看着随后进来的那一大群为卓一凡先生效犬马之劳的专业人士:“你们来早了点儿,现在无法决定诸位是留职还是解聘。”
      律师面无表情迈出一步,取出一份文件道:“卓先生早有交代,若他有意外,小卓先生将立即继承公司。”
      我摊开手来:“关于股票证券经纪我一无所知,你们所托非人。”
      律师仿佛没听见我说话:“卓先生早已定好一切,各部门照常工作,小卓先生只需要——”
      “只需要吃喝玩乐兼出席各种会议,想必英明的卓先生早已为我备下三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财。哈哈哈,二世祖新鲜出炉。”
      一群人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律师面色铁青犹自吐字清楚:“除非你去赌,或者玩女人。”
      我看着他出示给我看的财务报表上那一堆零吹声口哨:“换成钢镚可以砸死不少人。”
      章子郇拍我肩膀,我挤出个笑:“请叫我富二代卓纨绔。”
      冯婧姗过来,将头轻轻靠在我肩上。
      我肩膀一阵温热,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哭甚麽。”
      “不知道。”她哽咽了。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觉得眼睛刺痛,但眼眶干燥。
      噫,卓文果然狼心狗肺,毫无人情。
      但,有谁教过我?

      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
      当穷得只剩下钱的时候,也好过两袖清风。
      我终于明白为甚麽卓一凡先生爱钱如命兼热爱飞行事业,因为我与他同样无聊。坐在飞机上写下第一个字,却被旁边一个胖胖的女人看到。一直到我自巴黎下机,她缠住我要帮我出版。留下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某某出版社经理字样。
      好家伙,这时代,巾帛不让须眉。
      说起来巾帛,真不知景依卿那小妞儿现下如何。想必御夫有术,不然欧健康君怎麽多年不见。
      当我第二十本小说出版时,出版社替我弄了个庆功会。
      反正在哪里都一样是吃吃喝喝,我欣然赴会。
      我穿着黑色小西服,手里捏着杯酒,脸上标准商业笑容。
      呦,看来果然也是有遗传,该好好感谢至今还在床上醉生梦死的卓一凡先生。
      有记者上前提问。
      “请问卓文当真是您本名麽?”
      “当然。”
      “真少见用真名的。”
      “我并无仇家,不怕追杀。”
      “哈哈哈,卓先生真是有趣。是否当真文如其人,所以您的小说总是充满黑色幽默?”
      “诶,我对社会并无不满,哪儿来的第二十二条军规?”
      “哈,不知这次小说是甚麽内容?”
      “无非男欢女爱,纸醉金迷。”
      “似乎偏爱惆怅结局,之前十九本都是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世界的本相也不过是这样。我并无能力虚构美好幸福,只好秉笔直书。”
      “此次小说是否也如此?”
      “渴望进步,又无奇迹,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小说名叫《千山雪》,但小说中却没有任何地方出现解释,不知何意?”
      “诶,这个问得好。若我知道,在书中肯定告诉你们。”
      “那麽,这本小说是否与之前所有小说一样,题写着‘献给木头’?”
      “虽然编辑劝我换一个人送送,但我朋友实在太少,只好专情到底。”
      “木头到底是谁呢?”
      我的笑容在脸上,是啊,是谁呢?
      “为甚麽一定要献给这个人呢?”
      “因为他教会我对爱情有憧憬,但没有给我答案就失踪了。”
      “是你的爱人麽?”
      “不,并不,哈哈。”
      “那麽,你们是甚麽关系呢?”
      “谁知道?也许就像千山雪,没人知道在哪里,也没人真正到过,更没有人真正认识。”
      我与众人举杯,千山雪的故事至此可以划下句号了。
      那个夏天遇到的木头人,你是否在某地再次迷路,等待另一个傻傻的少年给你指路。当然,祝愿这次不再是问路的与指路的双双迷路。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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