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叹[综武侠]》无赦

1、碧血剑（一）

　　他叫方羽，是一名轮回者，死后不渡忘川，不忘前尘，在无尽的轮回中迎来一次次新生，复又走向死亡。

　　佛家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而于轮回者而言，这不过是又一段旅程的开始。一世世的轮回，从来没有终点，也不曾出现过彼岸。

　　这是他的第三世。关于轮回者的说法，是在他第二世的时候蓦地出现在脑海的。

　　当时他并不曾在意。直到这一世降生，稳婆说他胸膛左侧有个黑色胎记。他恍惚着记起前世也曾有过这么个玩意儿，据说是轮回者象征的印痕，这才恍然：“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一世，他仍叫方羽，孤儿出生，因合了师父“神剑仙猿”穆人清的眼缘，被收入华山派门下。

　　他有个师弟，叫袁承志，也是个孤儿，据说还挺有来历。

　　这个名字依稀有些耳熟，许是在他那早已模糊的第一世里曾听说过的。

　　说来也奇怪，关于刚刚过去的第二世，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个瞬间。那些前世的爱恨情仇，盛衰荣辱，至今仍在他脑海中沉浮翻涌，难以释怀。而关于第一世，他却已全然记不真切了。

　　这一日正是盛暑时分，方羽独自一人，兀立在瀑底的浅潭之中，迎着激荡的飞湍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水幕被长剑带起的凌厉剑风划破，发出裂帛般的声响，复又弥合起来。然后迎着方羽当头浇灌而下，却未能撼动他身形半分。

　　忽然半山上有人唤道：“师兄——”来人气脉悠长，这一声“师兄”立时在峰谷间应和起一叠叠的回音。而后声音未落，其人以飞掠至眼前。

　　来人在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带着点没长开的婴儿肥，一双虎目炯然有神，不是他小师弟袁承志又是哪个？

　　方羽一剑将瀑流横着划开，趁势趟着过膝的潭水上了岸，将长剑放在一旁：“你这会儿不是该和木桑师伯下着棋么？怎么寻这来了？”

　　木桑道人是穆人清的至交好友，最喜弈棋之道，其外号“千变万劫”亦是由此得名。

　　方羽幼时曾被他拉着对弈，赢一局便能学一手功夫。他在弈棋一道上颇有天分，又有前世的积累打底，棋艺委实不俗。倒是木桑道人虽嗜棋如命，段数却并不高明，偏又为人较真，不喜方羽故意输他。因而不到两三年功夫，一身本事便被方羽尽数学了去。

　　方羽其实本只是陪长辈下棋解闷，并非是一定要学什么功夫。反倒是木桑道人自觉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好长一段时间不来华山。

　　直到前一阵听闻穆人清又收了个小徒弟，木桑道人这才又一次上门做客。而这回陪他下棋的小辈就换成了袁承志了。

　　袁承志笑嘻嘻地将方羽按在潭边的大石头上坐好，然后俯身拿起长巾给他擦着头发：“刚逮到了俩大家伙，过来叫你去瞧个热闹呢……”

　　师兄弟俩在一块儿相处三载有余，感情甚笃。平日两人沐浴净身之时，互相擦身搓背是常有的事，故而袁承志做起这擦身的活计来显得颇是熟稔。

　　方羽“哦”了一声，没接他的话茬，只闭上眼任由袁承志帮他擦拭着头发，然后是结实的臂膀、挺直的脊背和宽阔的胸膛。对方的动作力道适中，带着些回旋的巧劲，让方羽被急湍激荡得有些酸麻的肌理慢慢放松了起来。

　　“师兄你可真没劲！”袁承志小声地嘀咕着，转身将长巾里的水拧干，然后帮他从脖颈到腰腹仔细地又擦了一遍，“是两只很凶的大猩猩啦！”

　　方羽眉梢微扬：“怎么又跟山上的猿猴们杠上了？你又去逗它们的崽子了？”

　　袁承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略有些尴尬：“这回我可没去招惹它们！是它俩先站在哑巴身后，想要袭击哑巴，然后被我擒下了……”

　　哑巴是他们师父穆人清的仆人。他不会说话，也不知名姓，是以大家都以“哑巴”称之。方羽五岁上山后都是他在带着，袁承志拜师前也曾蒙他搭救，是以两人都与他亲善。

　　方羽随意地擦去腿根上的水珠，将青黑色长衫穿上：“是峰西绝壁上的那对野鸳鸯吧……”

　　“什么野鸳鸯啊，师兄你说话可真不正经！”袁承志不自然地翻了翻白眼，“小心回去我告诉师父，让他训你！”他其实并不懂野鸳鸯是何含义，只是幼时听长辈们插科打诨时讲过，知道并不是什么正经话。

　　方羽嘴角弯了弯，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两个爆栗：“臭小子，这话是你先说的吧，那会儿你还不到十二岁呢……啧啧！”

　　“哎呦！”袁承志夸张地叫了声，一脸的控诉，“师兄，你可真舍得下狠手，疼死我了！万一敲傻了可怎么办？”

　　方羽不去理会他作怪的表情，弯腰将长剑抄在手中，随意地挽了个剑花：“走罢，去看看你说的那两个大家伙！”

　　等师兄弟俩回到山门时，哑巴刚给那两只大猩猩上完药。两人向他问完好，便俯下身去查看这两只猩猩。

　　这俩家伙此刻被麻绳团团捆住，半点动弹不得。雄的那只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目露哀求之色；雌的那只却一脸凶相，龇牙咧嘴地朝着袁承志嘶叫着，像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刺伤它们的人。

　　方羽蹲下身来瞧了瞧两只大猩猩身上的伤势。只见它们两臂、双肩、两腿和额头上都布满了累累剑创。虽都是浅伤即止，并不致命致残，却仍旧弄得它俩血肉模糊，好不可怜。

　　方羽眉头不由微微拧起，觉得有些过了：“它们袭击人，给个教训就是了。怎么却整成了这般模样？”

　　袁承志也是一脸的委屈：“我也不想啊！那会儿用掌法应对得好好的，偏生师父要借机考量我的剑术。这俩畜生又是野性难驯，悍不畏死的。我怕真个伤了它们的性命，不敢直接来下狠的，就只能这般吓住它俩了……”

　　方羽微微颔首：“这也难怪。你剑法尚不精熟，内力也还欠了些火候，能不坏它们性命就擒住，也还算不错了！”

　　袁承志闻言有些不服气：“师兄你太瞧不起人了！连师父和木桑师伯都夸我功力大进，修为提升不少呢！”

　　方羽眉头一挑：“你不信？那我且问你：你当时制住它们，用的是哪几招剑法？”

　　袁承志不知他是何意，却也一一答了。

　　方羽心中将其所用招式记了一遍，随即将长剑提在了手中：“你看我如何用的这套剑法，又会否伤到半分……”

　　袁承志心中称奇，挠挠头问道：“师兄，你去哪找两只大猩猩来试招呢？”

　　方羽眼中含笑，曲指弹了弹剑身，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哪里要寻什么大猩猩，眼前不就有……”话到一半，方羽长剑微颤，划出一道剑弧直逼袁承志而去，“现成的嘛！”

　　袁承志狼狈地翻身躲过方羽刺来的一剑，嚷声道：“喂，师兄，你做什么？”

　　方羽剑势回转，手腕一抖，剑走龙蛇，绽亮的剑光如同一道银色匹练，朝袁承志席卷而去：“臭小子，你且看好了！”

　　袁承志对方羽的攻势毫无防备，手中又无兵刃格挡，只得运转起木桑道人所授的“神行百变”的功夫，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左冲右突，好不狼狈：“师兄且饶了我吧，再不住手，我这条小命都快让你玩没了！”

　　一时间剑光团团，人影绰绰。两人你来我往间，已经走了十来招。

　　方羽毕竟修为精深些，又仗了手中兵刃之利，瞅着袁承志堪堪避过来袭的剑势时露出的破绽，忽地剑身下扫，转削为拍，微微起了个弧度，然后剑脊一震，轻轻敲在了袁承志的膝盖骨上。

　　“哎呦！”袁承志一个不稳，右腿单膝磕在了地上。

　　方羽毫不留情，剑势一转，往袁承志左肩扫去，又是一连串的“啪”地五声闷响。

　　“嘶——”袁承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被方羽剑脊拍到的两肩、俩手腕、额头等处一阵发麻，提不起半丝气力。还不待他出声抗议，方羽的长剑脊背又虚虚地按在了他的左膝上。

　　袁承志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望向方羽的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师兄……”

　　方羽抿嘴笑了一下：“可看清楚我用的剑招了？”

　　袁承志愣愣地点了点头：“嗯嗯，看清了……”

　　方羽微微前倾，俯身与他对视：“和你之前说的可有半分差错？”

　　袁承志一怔，瞪大了眼睛，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将方羽所用的剑招默默回想了一遍，一招一式，竟是分毫不差！

　　“那就是啦？”方羽朝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嘴角一咧，剑脊“啪”地一下敲在了袁承志的左膝上，“那就烦请师弟交一份束脩罢……”

　　“啊？呃——”袁承志左膝一抖，“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随即整个身子跟着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倒，扎扎实实地朝方羽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唔，师兄你欺负人！”

　　方羽轻声笑了笑，蹲下身来揉了揉袁承志的脑袋：“承志乖啊，师兄跟你闹着玩呢。这回就当个教训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自得自满了。”

　　袁承志本还有些着恼，但刚一抬头就看到方羽脸上还未来得及敛去的笑意，不由微微一愣，心中那点儿不忿顿时也就烟消云散了：“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

　　方羽脸上的笑意滞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哦？”

　　袁承志歪着脑袋点了点头，一脸坚定：“我说真的，师兄，不骗你！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仲君那丫头都……哎呦，你又敲我脑袋！”

　　“让你再胡说八道！”方羽曲指在袁承志脑门上弹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将袁承志从地上拉了起来，帮他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尘。

　　师兄弟俩过招的时候，哑巴也在一旁看着。见二人停了下来，他才凑上前来，用手比划着什么。

　　方羽在山上生活了好几年，略一思索便明了哑巴的意思：“师父叫我们？”

　　哑巴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那两只几乎被捆成了粽子的大猩猩，示意把它们也带上。

　　方羽颔首，将剑递给哑巴，然后一手拎起一只，大步往穆人清平日里乘凉的那株大松树走去。

　　袁承志揉了揉刚刚被方羽用剑脊敲麻了的几个关节处，老老实实地跟在方羽身后。他一边走一边比划着刚刚方羽演示的那几招，看看和自己平日里演练的有何不同，却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哎呀！”袁承志忽然怪叫一声，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方羽的背影，“师兄！你耍我！”

　　而此刻正背对着袁承志的方羽嘴角弯了弯，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而袁承志还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嚷嚷：“师兄你骗人！我知道你剑法的厉害，所以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两只大猩猩又不通人性，哪里会管你这么多？莽莽撞撞地迎上去，还不立时就血肉横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