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走失在光年里 ...
-
6.26岁
曲扬想尽办法终于去到了张木的公司做销售，他这才知道，原来张木在这里还是个经理。正想着要去经理室给张木一个惊喜，没想到在前台就被女秘书拦下，正好看到张木一边从经理办公室出来一边和身边的美女助理谈笑风生，看到曲扬在前台，愣了一下，马上招呼他一起去员工餐厅吃午饭。曲扬一路给张木白眼，张木装傻呵呵的笑着，啥也没说。
午饭时间张木给曲扬讲了很多职场潜规则以及销售秘籍，曲扬半知半解，就它们都装在了心里，觉得未来隐隐约约是光明的。
年终，曲扬业绩可喜，张木的公司销售量也是业界领先水平，张木带着全体员工吃海鲜唱KTV洗桑拿，算是弥补了没有年会的遗憾了。副总刘老头一边拢着他与美女共舞而风中凌乱的地中海发型，一边拍着张木的肩语重心长，道“张经理啊，你说你，都三十的人了，也该有个家了吧，我女儿，大英帝国留学归来，哎哟你不知道啊，让女儿留学就是让我流血啊，你看看，学了三年商科，回来不还是找个好男人结婚嫁人嘛，张经理……你看看，啥时候咱一起吃个饭……”曲扬坐在张木的旁边，听懂了刘老头的意思，掐了一把张木的屁股示意你敢，张木往旁边蹭了蹭，躲过了曲夫人的魔爪，笑呵呵的和刘老头说“刘先生，我一到年初就忙不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刘老头很豁达，继续拢头对张木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反正我女儿也回国了，啥时候有空啥时候见呗，不急这一时，呵呵。”曲扬魔爪又伸了过去，照着张木大腿就一阵猛掐，醉醺醺的员工没有注意到张木扭曲的笑脸……
7．28岁
同居两年，两个人吵过，闹过，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都需要操心。曲扬躺在床上，思索着是从什么时候他们的生活变成这样。
张木经常收到来自老妈的急急如律令，经常刚刚哄好曲夫人，就要哄老母亲。心中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
8．29岁
张木在这一年已经逐步远离与曲扬有关的生活，搬出了与曲扬同租的房子，开始思考，8年，结局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以及，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曲扬翻出手机，调出来看了无数遍的短信，
——对不起，小扬，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发件人：张木头
看着无数次在公司擦肩而过的背影，他下了决心。
——木头，晚上吃个饭吧，咱们该谈谈了。
晚上，张木如约而至，曲扬要了castle95，给张木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不顾张木欲言又止的申请，自顾自的说自己的往事，从童年，说到少年，又说到现在，唯独没有提到与张木有关的日子，说到最寂寞无助的时光，曲扬有些动情，醉意爬上了眼角，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眉目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又是那般陌生，也许在时光深处，他投下过匆匆的一瞥，却只是转瞬惊鸿，波澜总会归于平静的，不是么。曲扬仰头一杯酒又下肚，“我们分手吧。”，张木很气愤他没有给自己一点空间与机会，却由听曲扬哑着嗓子说，“我们都不年轻了，木头，你应该过你想要的生活……你看，没有你，我也能好好的……”又一杯酒下肚，他轻轻的闭上眼，好似在人世红尘中沉浮许久，落得一身疲惫。
张木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那个人，波澜，总会归于平静的，不是么。也是，他们都不再年轻了，也许这是次张木人生中最后一次冒险，就像他当初迎上曲扬的嘴唇。
9．30岁
曲扬辞职，退了盛满两人两年回忆的小屋，从此住在家里。看着墙角装满堆得慢慢的廉价啤酒瓶，以及倒在地上打呼噜的父亲，抚上爬满白霜的鬓角，他终于又深切的感到时光在所有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恍然记得父亲威严的眼神以及有力的拳头，那个时候的他一心想着逃离却没有勇气，少年心性。可是现在呢，是啊，现在呢。
人还是要吃饭的，曲扬继续向各个公司投简历，职位什么的不重要，工资什么的无所谓。他想，他刚刚到而立之年，男人三十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什么对什么啊，不过他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他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能力。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家公司的回复，公司不大，面试也很顺利就通过了，继续做销售。老板好像是以前副经理刘老头的好朋友，他想，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是好基友呢。
10．32岁
他生日的清晨发现了第一条眼角纹，他笑了笑，给父亲做了早晚然后上班，继续跑销售。
两年，没有升职，老板一直在暗示他还有个女儿，虽然平凡了点脾气有点爆，但还是很贤惠的。他这次终于没有改口，一口应下了今晚的饭局，老板顺便让他叫上他父亲。
下班，男卫生间，雅间内的曲扬听到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个老男人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本啊，耗两年了，要不是前段时间月月男朋友刚吹，早没他的事了……老婆你放心，这人老实，充分满足你要求啊……”，曲扬回过神来，跌坐在马桶上，许久没有出声。等到老板终于给他老婆煲完电话粥，他才起身，一拳重重砸向不结识的木板门。门嗙的一声，象征性的晃了两下。从两年前他的烟瘾又回来了，躲在厕所狠狠的吸，突然被呛到了，用凉水冲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不再年轻的脸庞，他又笑了笑，他不再年轻了，他收起了所有的少年心性，他曾经以为他的等待到头了但是结果又是一场镜花水月，如果他当初没有……
曲扬没有再往下想，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又重新洗了把脸，企图让那根碍眼的皱纹消失。
老板的女儿果然很普通，还是个大小姐脾气，饭桌上他的笑一直很冷。父亲反而一直给姑娘夹菜，是不是对老板和老帮娘露出谄媚的笑，老板很吃这一套，老板娘很不屑，白了他们父子一眼，和大小姐咬耳朵。大小姐也不小了，29，男朋友三个月前跟她死党跑了，刚刚走出男性恐惧症的阴影，一边打量着曲扬，一边和她妈小声交流时不时露出娇笑。
结果还是很满意，男女双方交换了电话与住址，并定下来了下周一起去看电影。父亲喝的很多，看起来很开心，出门前一直反复握着老板的手说谢谢，冷风一吹，曲扬酒醒了一点，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难过的扶起父亲，和老板一家道了别，转身去打的。就在他关上车门的一霎，酒店又走出来一大帮男人，看样子喝酒喝了很多，相互开着玩笑然后招手再见，一个男人最先走出人流，向曲扬的出租车走进，越来越清晰，像极了张木，出租车这时候开启，又拉长了他们的距离。曲扬一直回头，看着张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知道，他忘不掉。
当晚，给父亲洗完澡，他躺在床上许久，翻来覆去回味着那个背影，然后昏昏沉沉的入睡。好像梦到了什么，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心跳。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11．33岁
在女方挑剔的要完彩礼后，曲扬终于结婚了。
婚礼不大，曲扬没有什么朋友，反倒是老板他们家的亲朋好友来了一堆，刘老头也来了，还说什么本来张经理也要来的，结果生病了，没来成，还说了他和他初恋女友在一起啦，两人@#￥%，末了，总不忘提一句，现在经济越来越不景气啦。曲扬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父亲很高兴，皱纹都抖三抖，看着父亲欣慰的眼神，曲扬沉默的笑了，这应该是唯一欣慰的地方了吧。
婚后曲扬果然升了职，小小的科长，婚房是女方家买的，媳妇三句话不离房价，让曲扬有点不自在。唯一感到轻松的地方是他有了他自己的办公室，不大，但是很舒服，有一扇窗，能让他看见少年时代的风景，但是半建成的摩天大楼已被拆除，低矮的小洋楼已经建成，房价成功成为本市新高。
12．35岁
曲扬觉得自己变了，变的突然爱说话，爱唠家常，面对老婆不是厌烦而是迎合讨她欢心，面对工资想方设法的留下一点，但还是被老婆的火眼金睛发现，面对孩子也很有耐心，还和老婆讨论去哪上幼儿园最便宜最近，他也开始讨厌照镜子，慢慢发现皱纹一根根的弹出来让他很痛苦，头发也开始秃，爱出油，让他想到网上经典名言：
——当你发现你的枕头有奇怪味道的时候，你就是大叔了。
他突然想到，难道自己已经是大叔了么！
到班上和同事们一如既往的开着调侃的玩笑，什么老婆啦，房价，股票之类的，小贾突然开口，你知道么，咱的竞争对手终于没了哈哈！同事们纷纷推搡他，“说清楚点啊！到底是哪家公司倒闭了？”。曲扬明白，是张木的公司，不过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和初恋情人在一起了，结婚了么，有孩子了么，应该过的很好吧……心中突然有一大堆问题，他看着同事们笑作一团，突然升起一股厌恶，他默不作声走回办公室，吹着和少年时代同样的风，默默厌恶着自己的生活，厌恶者老板的女儿自己的妻子，厌恶着说不定变得和自己妻子一样的女儿，厌恶者曾经的少年时代，最厌恶的，还是自己。
办公室们被人推开，小贾不知所措的拎着东西，曲扬回过神来，看着小贾，笑着问“怎么了？”，小贾也呵呵笑着递给曲扬那堆东西，有茶叶火腿粽子竟然还有毛巾，“头儿你没和我们一起去南京啊，这是我们从南京给您捎回来的特产，您请收下吧！”，曲扬拍了拍小贾的肩，“小子有前途啊……”，又聊了一阵，放他回去工作。等他刚出门，就听到小贾和同事们说“我就说嘛头儿没生气，反而还高兴着呢！”又有同事们说了，“刚进公司的时候头儿都不带笑的，也不和我们说话，这两年头儿脾气好多了，我看都是嫂子的功劳哈哈！”众人一起笑，曲扬也在办公室笑了，原来自己在他们心中是这样的啊。
推掉饭局，回到家中，妻子正做着她唯一会做的菜，西红柿炒鸡蛋，曲扬一进门妻子就向他抱怨上司对他特别不好，总让她干活，她不干，还说她，扣她奖钱，曲扬笑着哄她，把拎的东西递给她，妻子一看，乐了，高高兴兴抱回屋看看都有啥，看完又闷了，指责他的那帮东西竟挑些不值钱的送，曲扬心里想值钱的谁会送人啊一边也跟着妻子骂这帮混蛋们，末了妻子还不忘数落他没出息你都没送过我什么，孩子也过来站在妈妈一边，曲扬和她们打哈哈，又抖抖闺女，转身洗洗就睡了。
日子就这样，就算你厌恶还是喜欢，你改变不了的。曲扬自我催眠，又是一夜无梦。
13．40岁
曲扬身材开始走型，腆着啤酒肚让妻子继续数落减肥还得戒烟戒酒，这可要了曲扬的命根子了，上了小学的女儿也讨厌父亲吞云吐雾，叉着腰支持母亲，和他娘一个样。曲扬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以后他只抽烟，抽烟就到阳台上去，看着万家灯火，像是黑夜中的点点火光，烟的味道很呛，咳嗽了两声，他看着，每家每户每盏灯火下都上演着一段故事，妻子做饭丈夫看报纸，年轻情侣吵完架之后拥吻和解，孩子没及格到外边罚站……他也有了他的故事，只是他的故事，再也没有了他，他也一样。
14．45岁
这次公司的客户很难缠，不得不需要他出马，约了时间吃饭，对方也到了，却迟迟不点菜，还说等一位朋友。曲扬默默擦了一把汗，这不是找茬要散伙嘛。不一会儿，对方朋友似乎到了，可能是匆匆来到有点狼狈，啤酒肚地中海眼神混浊又疲惫，典型中年老男人。
对方笑呵呵的介绍，“张木，我好几十年的朋友了，前几年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又重新白手起家，大家多照顾照顾啊。”男人有点脸红，笑着向所有人点头，直到看到曲扬。
曲扬也愣了一下，又立即恢复了标准客套笑容，和对方周旋成交价，要求再升一个点，对方眼神看了看张木，曲扬立即心领神会，笑着对那人说“其实你不知道吧，张木还是我的老朋友呢，当然有什么事多照顾啦，走，咱一会去桑拿滴干活！”张木笑得都僵了，连忙点头说好，似乎晚了一秒就什么都没了。
桑拿也用了贵宾房，把合作方伺候得迷迷糊糊的，连道“美哉！美哉！”然后在合同上签了字，一切搞定。曲扬和同事们都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怠慢，送走了贵宾，这才彻底放松。出了房间，就和同事们说“你们先走吧，大家辛苦了！”，同事们笑笑一哄而散。
曲扬回头看着那个和自己并行的男人，心中闪过万千思绪又无从说起，只得笑了，向对方伸出了手，说再去隔壁酒吧坐坐吧。
张木看着他，笑了，说“我都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你。”
曲扬与他并肩走着，沉默了一阵，随即就换上了笑容，也笑着说“我也是，现在怎么样？”
张木摊了摊手，说“你也知道，这年头做生意难啊……”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过头问，“你呢？”
曲扬心中筛选了一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突然间明白了张木为什么只说了这一句——他在曲扬面前，需要面子，他也是，“没什么，很平淡，换了公司来到这里，娶了老板的女儿升了职，还是做销售，这辈子就耗在这儿了哈……”曲扬习惯性的回头看张木的反正，正对上张木的目光，相顾无言，好像那些过往尘埃般在他们面前散去，眼前的他们依旧是少年模样，眉目间都是熟悉模样。
走进咖啡馆，张木笑了，“当年我都没有带你来过这里，现在社会变化太大了。”曲扬给自己点了拿铁，回头看向张木，道，“别说这个了，你想来点啥？”
“有橙汁么，来杯那个就行。”张木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曲扬端着两杯饮品，坐在了他对面。看着张木的橙汁，他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喝咖啡的，外来货你都爱尝试。”，张木有些尴尬的咳了咳，“现在老婆管的严，去年刚做完心血管手术，不能喝刺激性饮料了，再说了人总是会变的。”说罢，曲扬也笑了，点了点头，“是啊，会变的，你看你，现在都老成什么样了，身材都走形了。”“你还笑我，你也是啊哈哈”张木和曲扬放松了很多，“诶对了，你和你初恋情人最后怎么样了？”“分了，和当初想象的差太远了，哈哈，又找了现在的这个，说不满意也不能够了啊，都过了保质期也不能退货了。”曲扬哦了一声，开始找别的话题。
他们就像所有重逢的朋友那样客套而熟络的聊着，聊着生活，聊着家庭，聊着孩子，聊工作，聊社会大事，然后交换名片，默契的都没有提曾经的那段时光。
老婆又打电话来催曲扬，曲扬刚应付完，张木的老婆又来电话催，耐心哄好，两人又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是时候该走了，曲扬和张木一起走出来，拦了辆出租车，问张木住在哪，是个相反的方向，就又拦了一辆，向张木说，“我真走了啊，回去的晚，老婆又该生气了。”张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在司机发动的时候又拦下了曲扬。
曲扬看着他，只觉得十分熟悉，“原来当初许下的愿望都没有实现。”张木卸下了所有的假笑，只是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当初许的是什么么，我要你幸福，你现在幸福么？”曲扬也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现在幸不幸福，你说还重要么。”张木自嘲的笑了笑，只说了，“是啊，都没实现。你走吧，弟妹该着急了呢。”曲扬向他招手，“帮我向嫂子问好。”张木恩了一声，也钻进了出租车。
黑夜中，两辆出租车向相反的方向奔驰，显得那么正常与平凡，越来越远，走在各自的轨道上，再也没有交集。
曲扬坐在车里，看着手中的名片，张木，张木，满心都是这个名字。
19岁，第一次看见他。
21岁，他吻他，他抱了他，他带他走出等待。
22岁，开始交往，他辅导他功课，挂科了就在床上补回来，然后再次耐心看他做题，有次在图书馆竟然睡着了，着了凉，发了两天烧，他就坐在他旁边，两天没有睡觉。
25岁，大学毕业，他初入社会，他带他闯，披荆斩棘，只为了他安稳的走下去。
26岁，开始同居，柴米油盐酱粗茶，生活哪有那么顺利，他愿意两个人彼此分担。
28岁，开始烦躁，因为他经常发脾气，埋怨生活，他突然发现，也许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生活就这样一下子陷入迷茫。
29岁，分手也许是一件好事，他可以重新开始，他也可以重新开始。他为他付出，他也为他离开，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没有。
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只剩下了回忆，而那回忆里，只有一个名字，张木。弓长张，木头的木，他看着那张名片，撕碎，然后迎风散去，流下了少年时代最后一滴泪。
他们都老了，有了各自的故事，只是故事中，再也没有了各自的名字。
波澜，最终总归于平静的，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走失在光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