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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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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真就带我走了,离开了这小镇,再没回去。我们跋山涉水,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皇城。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金色的令牌,皇城守卫一见,又将他的脸由上至下看了无数遍,接着惊恐无比的跪下身拜他。
“拜见九皇子。”
九重只是转过头对着惊讶的我道:“我叫李重,是老皇帝的第九个儿子,所以我化名叫九重。”这真是一个蹩脚的故事,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追随的人,竟是当朝的皇子,但或许九重在知道我的身份时,也觉得这故事很蹩脚,他一个皇子竟然好端端遇上了只妖怪。
我随九重住进了宫里,也知道了他的故事,他十五岁那年,父皇去五台山祈福,母妃重病于身无暇顾他,长他三岁的太子恐他的优秀盖过自己,危及自己的太子之位,便密谋欲害死他。这消息被照顾他的老嬷嬷及时知道,终于是救下了他,助他逃跑,只不过太子的人追回了老嬷嬷,为了交差,便拿了老嬷嬷被污水泡烂了的人头回来。
九重一直在外,不敢回皇城,隐忍数年,终于前段时候太子包庇拥护他的大臣贪污赈灾的银子,导致旱灾饿死了无数灾民,东窗事发,老皇帝大怒,削了他的位置,罚了他终身的禁闭。九重听了这消息,便终于安心的回来。
原来他早就打算离开镇子,只是不知他离开的计划里,是不是一早就带上了我。而后我问他是否还牵挂锦绣时,九重只道锦绣的眉眼像极了他的母妃,然而,锦绣终究不是他母妃。我听到这答案,极其的欣喜,大约是知道了九重不是像锦安所说,喜欢锦绣,九重根本不喜欢锦绣。
“那你喜欢谁?”我问。此时他锦衣加身,更衬托的气质非凡,我终日窝在他的宫内,偶尔上街逛逛,听得市井里人都说,当朝九皇子幼时本就天资聪颖,而今失踪多年回宫,老皇帝喜上心头,欲立他做太子。
九重只是瞧了我一眼,不回答。我又问,“你会做太子吗。”他拍了一下我脑袋,责备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话不得乱说吗。”
其实我更想问的问题,是第二句,“如若你做了太子,你会接受你的妃子是一只妖吗。”
听见太监议论,我才知,九重的母妃还在人世,只是病入膏肓。这五年,她一直躺在床上,留有一口气在,大概是惦记儿子吧。而今听得儿子回来了,便觉得遂了心愿,怕是不久于人世。九重愈发频繁的出入他母妃的寝宫,我坐在皇宫内一处极美的荷花池边等他,夕阳西下,他回宫的路,便经过这里,我便与他一道回去。
这日却久久未见他回来,我坐在荷花池边越想越焦急,又不敢乱跑,难过的竟然掉了眼泪。喏,我现在竟然也会哭,我果真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了。好在终于等来了九重,他见我哭的梨花带雨,皱了眉用手指擦了我脸上的泪,语气轻的仿佛会把我吹散一般。
“傻瓜,哭什么。”他问。
我摇了摇头,见他神色依旧不好看,只得回答:“我怕等不到你。”他叹了口气,扶着我起身往回走,一边温和的说:“怎会,母亲今天身体好了很多,吃了饭,和我说了很多话,所以耽搁了。”
我点头,笑了笑,算是告诉他我为这消息高兴。
我为何而哭呢,为何落泪呢,九重,我怕和你分开,却又怕你难过。
我知道那道士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果不其然,他伤口愈合数日之后便来找我。今天是九重受封太子的大日子,我答应了他,会穿最漂亮的衣裳去见他,他说大红喜庆,要穿大红。他还挑着红色的绸子,难得笑眯眯的说:“新娘的喜服,也是大红。”
我为这答案,脸竟也开始羞红了。
可是我穿着艳丽,还特意擦了些脂粉,前脚刚迈出门,便看那道士站在轿子前信誓旦旦的看向我。我不想破坏了自己的好兴致,冷冷的对他说:“你打不过我。”那道士却丝毫不畏惧一般,朝我一扬下巴,嘲讽道:“果真是妖孽,只图自己在人世享乐。”我狐疑,抬手施法,那几个抬轿子的轿夫会有短暂的神智空白,足够我和臭道士的对话。
“我算过了,今天九重的受封之日,便是他母后亡去之日。”他道,我心一紧,却继续问:“那又如何。”那道士冷笑一声:“哼,果然是妖物,完全不懂人的痛苦。九重这五年是怎样熬过来的,怕都是对母后的挂念,他母后便是他的希望。若希望没了,这人活着,还有意义吗。再者说,你又认为九重为何要救你出我的捆妖丝,不过是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作用。”
见我不答话,他又添了一句:“你的希望是九重,假如他死了,你会怎样。”
“我不会让他死。”我惊恐的说道,然而话一出口,答案却跃然于心,我低头看着身上红色的新衣,想把他穿给九重看,问他我像不像新娘子。我是一只自私的妖,只想着自己可以陪伴他左右,却忽略了他的感受。
“我明白该如何做。”我抬头,神色坚定的看向那道士,他递来一个被封印的盒子,我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盒子里,是那把匕首,因为添了封印,所以我可以随身懈怠。见他欲离开,我突然想问出心中一直疑惑的问题:“为何你这么恨我?”他未回身,只是冷冷的回答:“妖,就该死。”
他的背影看上去极为瘦削,一如他的脸孔,刚毅俊秀,若不是一心想让我死,我会很乐意多看他几眼。
宫内设宴,九重是太子,自然有资格开了小灶给我留了前排的位子,我穿着红衣坐在那里,遥望他坐在老皇帝的侧面。我身边竟是一些大官家的闺秀,窃窃私语中可听出对九重的爱慕。九重不经意的向下扫视,和我目光对视,朝我微微一笑。虽然隔着甚远,但是我知道,那笑容是对我而展的,不论是羞涩,还是笑容,都是对我才有的情绪。
九重的母妃由下人搀扶着走上来,我瞥见她额头的阳火正逐渐衰弱,却只需一跟修炼了五百年的花蕊,便能让其重新旺盛的燃起来。我只看了她几眼,目光便追随到九重身上,看他恭敬的和老皇帝说话,一副王者的气派。
我爱他,就像无数故事中的女人一样,即使爱如飞蛾扑火,也不怕这毁灭。
歌姬跳舞时,九重的母妃身感不适,由着下人搀走,我悄悄也跟了去。待下人离开,九重的母妃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我隐了身悄悄溜了进去。许是濒死的人,感觉都极为敏锐,老人家在床上虚弱的问:“谁啊。”
我突然想和她说说话,这个女人是九重的希望。
我便现了身,坐在床边,看她已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已的脸。
“我叫灿灿,是九重的……”我不知怎样介绍自己好。
她却欣慰的笑,“灿灿啊,我听阿重说过你的,你是好孩子,要好好和他在一起。”我不大明了她话内的意思,但是我觉得,九重可以向她母亲提起我,说明我对他来说也是生命中有位置的一个人了吧,那样便够了。
“你要好好照顾阿重……咳咳……”她抓了我的手,眼里含着泪,悲伤的又岂止我一个。我察觉到道士的气息隐在房内,觉得有些可笑,他是在监视我么。
“不要怕,不会有什么痛苦。你是九重的希望,我怎么会让他难过呢。”我安慰这个老妇人,却也是在安慰自己。掏出那封印的盒子,撕开了上面的封印,把着她的手,握起那把匕首,看她眼底的惊异,我强撑笑容解释:“我碰不到它的。”
门被大力的推开。
“住手!”九重的声音响起,我惊讶的抬起头,却感觉到胸口一阵钻心的痛。那道士竟然已经窜上来,握着匕首刺进了我的胸口。那痛,是撕心裂肺的,却比不上看见九重时,想到再也见不到他的那悲伤。
那道士在我耳边道:“你看他不信任你,还以为你要杀他母后,断了他想取你花蕊的念头,你知道吧,他想要你的花蕊,救他母妃。我只是让你自己动手,省的得知他背叛,太伤心。”那道士的脸上却诡异的露出欣喜,“来,把花蕊逃出来交给我。”
九重冲上来时,那道士已飞快的拔出匕首,用极大的力道伸手指掏进我的伤口之中。九重上前,踢开道士,将我抱在了怀里。那道士还不死心,想要爬过来,“怎么会,怎么可能,花蕊呢……”
九重抱着我,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我看着好生心疼。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九重他怎么哭了,我想抬手去摸他的脸,却觉得身体没力气了。
我想要笑,安慰他:“不疼,真的不疼,我会救活你母妃,让你们母子可以团聚。”说不疼是假的,可是我要装作不疼,九重他在哭,他在伤心。
“你以为我带你回来,是要你的花蕊吗!灿灿,你说过你愿意跟我回来,那你为什么现在却要离开我!我要的是你,要的是你啊!”他抱着我哭,这答案听得我心头暖暖的,九重第一次用这样充满感情的目光看向我,就连伤口的痛楚也似是被治愈了。
耳边是道士在怪叫:“花蕊在哪里,你拿给我!”他一跳而起,举起匕首刺过来,九重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抱起我,用身体挡着我。那样温柔,小心的呵护,九重,如果你再早些这样,灿灿怕是会不舍得死掉呢,灿灿始终还是只没有人性的妖怪。
匕首贯穿他的身体,凡人滚烫的鲜血浸在我的身上,我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他眼底失去了那璀璨的生机,那里已经是去了一个人类才有的,对生命的渴望。
“我已经跟母后说了,我会娶你,即使你是妖。我怎么会取走你的花蕊,它在你心脏的位置,没了她,你会死吧。可是而今,你若是死了,你舍得我一个人活在在这世间吗,你……你这只禽兽不如的……花妖。”
“花蕊,把花蕊给我,我要用它救花想!你不想救花想吗!花想死前说过,能救活她的,便是万壑山那只花妖修炼了五百年的花蕊!”那道士呆坐在一旁,似乎触动了心中什么悲伤的记忆,身子不住的发抖。
我哪有空去理会他,我现在只想多看看九重,能多看一眼,对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恩赐。我是一直很笨的妖,记性也不大好,多少年前花想给我讲那些男欢女爱故事之时,提到过一句,人和妖相爱,是没有好下场的。躲得过恋人的背叛,却躲不过上天的惩罚。我大概能猜到花想和那长得还算不错的臭道士发生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一如我和九重。只是花蕊只有一个,花想姐对我好,九重对我也好,我答应过九重,定不会负他。
“九重的怀抱好温暖。”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轻声的说。
九重,你不会死,也不会绝望。或许我是你的希望,但是只要你忘掉我便好。
“花蕊早已和我融为一体,所以没有实体的花蕊,只有一个这么大个儿的灿灿。”我庆幸自己说话没有断断续续,我也庆幸自己五百年的法力还在。所以让他忘掉我,再救活他,一点都不是难事。
我是只禽兽不如的花妖,所以临死前要吃九重的豆腐,就厚着脸皮去亲他的嘴巴,柔软又温暖。五百年的法力,都顺着这一吻甜甜的气息融进九重的身体里。封印他的记忆之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和他的那些过去。
万壑山的清泉,紫裙少女和裸着身子的男子,男子带着少女回了镇子,我还看到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比如每夜九重回来替我盖被子,比如九重知道我喜欢太阳,所以他把朝阳的屋子给我住,会抱着我的被子去晒,所以睡觉时,床上也会有股阳光的味道,比如九重在我无数个和他撒娇之后离开的背影里,都会浅浅的一笑。
而这些,九重,你再也不会记得了。
(尾声)
“皇上,夜深了。”老太监担忧的看着伏案翻阅奏章的年轻君王,烛火映照在他温暖的轮廓上,
那些深邃的五官仿佛融进了这幽静的夜里。
皇帝抬了头,看了看老太监,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合上奏章,视线不经意撇过不远处的花盆里,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那盆花,要开了。”浅紫色的花苞,已经昭显出不久便会到来的盛放。
老太监附和着陪着笑脸:“是啊,一年了,拖皇上的洪福,这种子终于要开花了。”花种是去年老太妃故去时,床头散落的。被老太监发现,觉得是老太妃留下的皇帝的关爱,便种下。
“退下去吧。”年轻的皇帝视线完全在花苞上,挥了手命老太监离开。
待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他一人时,他走到那花盆前,眼底倒映着浅浅的紫,寂寥的笑了笑。
“小花妖,你终于,还是没有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