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如梦》乐玺

32、chapter 32

　　流言很轻易的摧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任微微至今依旧有后遗症，一旦踏进教室门，连心跳都要快几分，全身汗毛都立起来。她总是会觉得底下的同学在看着自己，目光咄咄逼人，充满了不怀好意，他们在议论自己。
　　“原来任微微这么三八啊，到处传话，真没看出她是这种人。”
　　任微微的人品大打折扣后，主动来亲近她的人逐渐少了，不过还好，她还有一个能容下自己的小圈子，可以供她在里面养伤。
　　但又一次，她一个人去上厕所，无意间听到她几个熟悉的声音。
　　“她好假啊，虚伪死了。”
　　“其实我也挺不喜欢她的，为什么她老是赖在我们这堆人里？每次别人问我任微微跟你很要好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是就是，我也一样，真担心别人以为是我经常在背地里说人闲话的。”
　　“对了，对了，你们有没看到她今天穿的那件毛衣，又是那件毛衣哎，都穿了好几年了，都起球了，真恶心。”
　　“我还是觉得她穿的回力胶鞋恶心！”
　　听到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口中说出的话，任微微站在厕所门外，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憋尿憋的再辛苦也好，她就算憋死，也不想进去。
　　任微微逐渐变的心事重重。
　　再后来，她莫名其妙的脱离了她原先的小组织，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当她们成群结队的出去玩再不叫她时，当她们找诸多借口来推脱跟她一起回家时，当她们谈论的话题躲躲闪闪，交流用的是任微微听不懂的暗语时，任微微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
　　原本天真开朗的小孩，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变的阴郁内向，当然，这中间，家里新来的阿姨，也是造成任微微性格改变的一个重要因素。
　　任微微游离在整个班级之外，显得有些多余。她的成绩不出色，为了不再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她将自己隐在人群中，当大部分人都开始淡忘了这个原来充满朝气的女孩，她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得到片刻的安宁。

　　每个期中考试后，班上都会根据成绩排名，让学生调动座位。不管怎么说，成绩很靠前的吴鉴和成绩中游的任微微都坐不到一起，但这次，吴鉴的超常发挥和任微微的超常发挥，像是冥冥之中多出的一根无形的线，将两人硬拉扯到了一起。
　　通常故事会这样发展，笨拙而不优秀的女生，因为有一个优秀的同桌，成绩节节攀升，他将她于困境中解救，而她因为感恩而喜欢上了他。
　　但任微微与吴鉴的情况刚好相反。
　　每当他做完作业，看到任微微还对着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看着眼睛里，心情如同小猫抓。然后他问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我吧？”
　　任微微抬头看他一眼，淡淡的答了句：“哦，好。”
　　然后，然后没有下文，依旧我行我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任微微的无视，让吴鉴的好学生心理有点承受不了。好像他的理论是，因为自己有心要帮助她，她就一定应该接受。
　　越有挑战性的事，他越想去做。
　　虽然心理对任微微这种个性阴郁的同桌有些不屑，但是却又忍不住缠着要给她讲题。见她上课发呆，总是要别样好心的用胳膊肘撞撞她。
　　“哎，上课专心听讲好不好？”
　　任微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三八的同桌，心中怨念，大家对我避之不及，你倒是烫手山芋别人不敢接你却要抢。
　　然后心中对吴鉴定了一个印象：事儿精！
　　一天，任微微上课时将小说垫在课本上看，吴鉴坐的端正笔挺，表面上看着是在专心听讲，实则眼珠子不断往任微微书上细小的铅字上瞟。
　　他疑惑，为什么她书包里总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为什么她上课不认真听讲？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她她也不着急？为什么为什么？很多个十万个为什么在他脑海中纠缠，谱写出一幅江山万里图。
　　正在讲课的老师突然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吴鉴心中一紧，赶紧又用手肘去撞一边的任微微，没想到这任微微早就做了准备，赶紧把身子往右边一侧。
　　吴鉴板凳一歪，失重而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额头正好磕到了任微微抽屉角。那课桌的抽屉都是铁做的，尖尖的突起直接挂破了吴鉴的眼角，差点就伤到了眼睛。
　　吴鉴被人群簇拥着送出了教室门，走出门口时，他还用他那只独眼望了一眼不识好歹的任微微，任微微面色平静的站在课桌前，泰然的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他顿时郁闷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女生啊，自己好心提醒她老师下来了，还因此受了伤，她怎么还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冷漠的让人觉得可怕。
　　他被送进医院，下眼角缝了两针。大家都好奇他怎么会受伤，特别是吴鉴老妈，已经不下三次试探问他是不是和同桌发生了矛盾。
　　吴鉴大大咧咧说就是自己不小心，脸上一片热情洋溢，心里却堵的慌。到底不知道是为了维护任微微，还是因为觉得失了男子汉的颜面，而不敢把真相公之于众。
　　吴家养出的儿子很好，有教养，心底又善良，秉性单纯，从小没有遇到过任何拒绝任何挫折的吴鉴，第一次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躺在病床上那一个星期，他无论如何，都觉得万分沮丧，就连大好的三月清风和煦艳阳天，在他剩下的独眼中，也显得这么扎眼。
　　不解风情的任微微最后还是到他家来看他了，徒手提着五六个苹果，在星期五的放学后。
　　吴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时，心中异常兴奋，就像原本以为今天一定会下雨，但最后却是风和日丽。他叫照顾他的阿姨出去把水果切了，然后就剩两个人单独坐在房间里。
　　吴鉴看到任微微的目光跟随着阿姨的背影而去，笑嘻嘻的解释道：“我们家保姆。”
　　“哦。”
　　任微微心中好容易对他积攒起来的一点同情，瞬间荡然无存，她当然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家的保姆，但是他的刻意解释，让她觉得他是在炫耀。
　　任微微坐了不到一刻钟，连水也没喝，就告辞要走。
　　“那，那你再多坐会儿。”吴鉴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一刻钟而已，对他而言，却像是只有一分钟那么短。
　　“我看到你眼睛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放心了。早点回学校，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等等，”见她真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吴鉴的好修养第一次丢到了姥姥家，他大声喊着任微微的名字：“喂，任微微，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反应呢？”
　　任微微疑惑的望向他。
　　“我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不要整天沉浸在那些无聊的小说当中。可是每次我拉你去和大家玩，你都是爱理不理，没精神的样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但是每次问你有什么问题没有，你都不说话，就算是我给你讲过的题，你也一再的犯错，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就不试着接受改变呢？”
　　吴鉴的一腔肺腑之言，并没有得到任微微的体谅，反而让任微微顿时像炸毛的猫，内心深处生出一根根尖锐的刺。
　　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是把同情别人，作为标榜自己善良的价码吗？难道一定要踩在别人头顶，做出拯救别人的样子，你才会觉得自己得到肯定？
　　“我为什么要改变呢？我觉得你很奇怪啊，你都没问我喜欢不喜欢，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帮助其实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呢？其实我真心觉得，吴鉴你挺麻烦的。哎，期末考试快点来就好了，你大概是我遇到的最讨厌的一个同桌了。”
　　她的眼底里，盛满了轻蔑，那轻蔑像是流进清池里的一碗污水，缓缓的在水中一层一层的漾开，拉长的薄薄丝线像是墨染的绸缎，虽然最后悄无声息的被清池里的澄澈给洗涤，但那汪清池，倒也再不干净如许。
　　后来吴鉴不知道任微微是何时离开的，只是她说过的话，是环绕立体声循环播放，害得他夜晚做梦也梦到任微微那双清冷而明亮的黑眼睛。

　　百折不挠一定是他的优点，但他的优点又带给她不少烦恼。这个人像是没有耳性，都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他还是要主动的给她讲题，主动的找她说话。
　　“任微微同学，你昨天晚上看电影频道了吗，是罗宾威廉姆斯主演的《机器管家》！”
　　“任微微同学，你昨天晚上吃了什么？”
　　“任微微同学，我觉得，我觉得你穿裙子，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的得寸进尺让任微微每天都处于随时爆炸的危险状态中，可惜这人恬不知耻也罢，偏偏生了张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所以任微微的气焰每每刚烧起来，扭头一看见他那眉眼弯弯，嘴角淡若一抹涟漪的微笑，任微微的气焰立马就嗝屁了。
　　那时候任微微每天晚上睡觉前期盼的是，早点到期末考试吧，这样就可以甩掉那个磨人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任微微终于熬到了期末考试的来临。考前最后一天，任微微收到了同桌递过来的纸条。
　　“我真的那么惹你讨厌吗？”
　　任微微握着那张纸，头侧向一边，只钩起了一边嘴角。
　　是笑？还是感叹？
　　吴鉴正襟危坐，表面上装作无事的翻着自己的语文课本，但是一个字也没能看的进去。他用眼角的余光去瞅任微微的表情，可是她的脸却侧向了一边，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他整个人都像是跌进了冰河里，脑子麻木了，手脚也失去了知觉，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又或者是什么原因，一瞬间心脏被强烈压迫的感觉，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惹了突发疾病。
　　一切的连锁反应，他的心理不安导致的身体不适，不过是因为他看到自己一心讨好的任微微同学，在他那字迹工整笔锋犀利的纸条后，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