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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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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盗画杀人的恶徒断首狗头铡下,她总算松了口气,又听说贼人是在八贤王府落网,不免微微意外,白玉堂知道她的身世,却将洛姬画像的陷阱设在贤王府,更不对她透露半点口风,不知是否别有用意,她倒要问个明白。
不想一连数日,该上门的人却迟迟没有露面,贤王府的帖子却送到了烟雨阁,只说八王爷晚上会到忘忧水榭听琴。
她在京城这些年,从不曾听到贤王爷涉迹青楼,达官显贵府上的堂会她也去了不少,亦没有碰见过这位八千岁。早年那个为了洛姬,可以在撷芳苑一掷千金的多情男人,想是人到中年转了脾气,绝足烟花之事,修身养性起来。
想到即将看见亲生父亲,她心中忐忑,傍晚,早早便上了薄媚楼。水榭中坐了几个常客,推杯换盏,言谈甚欢。稍顷,青姨便领着一个玄衣玉带的中年男子从曲栏上行来,水榭中诸人纷纷离座,施礼不迭,将男子迎到上宾之位。
她心道,这便是八贤王了,隔着珠帘,面目看不真切,只觉得体态轩昂,虎步龙行,自有一股威然尊贵之气。
一水之隔坐着她怨恨了多年的生父,突然现身不知有何目的,她心乱如麻,哪里还有操琴的情致。偏偏今日的曲目是“平沙落雁”,平素灵活的手指似缚了铅块一般,曲调拨出,凝涩犹疑,全无一丝天高沙远,群雁飞鸣的浩然之意。
一曲奏罢,八王爷留了极丰厚的打赏,随即离去,与其他听琴的客人没什么两样,她高悬的心总算落下,却又茫然若失。
回到烟雨阁,正看见几日来踪影不见的人,白衣似雪,悠然自得的倚在窗边,笑吟吟的喝茶,眉梢眼角尽是欣悦之意。她久居风月之地,如何看不出来,知道展昭之事,终是遂了他的心意,不禁打翻了醋坛子,冷下脸,将琴重重一放,讽道:“呦,当真是稀客!白大人公务繁忙,居然还记得小女子,拨冗而至,陋居蓬荜生辉呢!”
他陪笑,摸出一个油布包,献宝似的送到她面前,讨好道:“没有小初你帮忙,怎么抓得到人,复旨交差?我当然要先准备好谢礼,才过来看你了!”
她哼了一声,揭开一层油布,还没看到里面是什么,突然一阵恶臭扑鼻,闻之欲呕。她惊叫,逃开好远,掩鼻不迭,惊怒道:“你作弄我?!竟然把什么污秽之物拿到这里来?!”
见她狼狈失措,他笑得打跌,打开油布包,露出数块焦黄的方形之物,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这是油炸臭豆腐,绍兴大大有名的小吃,北方本吃不到的。开封府的厨子老周,却是绍兴周记老字号出身,祖传油炸臭豆腐的绝技,平素从不显露,我说是要送你做谢礼,他才勉强答应的。”
她骇然而笑,掩鼻道:“这样奇臭无比的东西,如何可以入口?!快拿油布包起来,莫要把我的屋子都熏臭了!”
他将臭豆腐包好,收了起来,含笑道:“这就是丫头你不识货了,臭豆腐不过是闻着臭,吃起来就香了!”
把那么臭的东西吃下去,想想都会把隔夜粮吐出来,她狠狠瞪他,大口的喘息着,像上岸的鱼似的,好半天,才恢复正常,总算想起正事,问道:“你用我娘的画像做饵,为什么偏偏选八王府撒网?”
他呷口茶,淡淡道:“能得洛姬以自画像相赠,其人身份更要在当朝仆射之上,放眼当年,也只有八王爷够这个资格。”
她半信半疑,也不追问,只道:“案子已结了,我娘的画像呢,还来!”他苦着脸,摊手道:“贤王府做事实在不地道,居然把画像硬扣下了,我官职低微,拿他们全无办法。”
她如何听不出他满口胡言,挑眉道:“那我娘的手扎呢?”他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那偷画的贼人身手不低,我颇费了些气力才将他拿下,手扎我本贴身收着,不想打斗中掉在了王府的书房里。”
她怒极反笑,接口道:“不用说,那贤王府自然是将手扎也扣住不还了!”他点头,凤眸漾着笑意,一派无赖神气。
她忽觉无限疲惫,心灰意懒之至,幽幽叹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何必在我面前编这样的故事!”
他敛去笑意,正色道:“你说的是,大丈夫敢做敢当,一味胡说遮掩,是我的不是。我把陷阱设在贤王府,当然是指望八王爷能看到洛姬的画像,而他看到画像后伤心的神色,绝不可能是做戏。所以我将洛姬的手扎交给他,要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伶仃一人,流落在外。”
她冷冷一笑,道:“杀人放火后再对着画像伤心,那八王爷倒是有惺惺作态的好本事。”
他神情无奈,叹道:“放火一事本是贺太妃下令,八王爷当时奉旨赴东岳祭天,并不在京城。待他得讯回京后,撷芳苑已成白地,洛姬死讯已传出。八王爷下令软禁其母,贺太妃就在王府的庵堂里终老。”
她心已寒透,听不进他任何话,思及前事种种,更是旧恨新仇,一齐涌上来,冷冷道:“我的家事,你倒来自做主张。说是为了我好,可惜放眼世间,偏偏你伤我最深。五爷这样的知己良朋,我实在消受不起,今后我这烟雨阁,五爷也不必来了。”
他些微错愕,也动了点气,只道:“我先走了,待你消了气再来看你。”
直到他越窗而去,她才放任眼泪流了满腮,双手微微颤抖。他不肯爱她,却对她的生活横加干预,不认生父,已是她仅有的一点坚持,他却非要毁掉这份骄傲。他的霸道和任性,曾让她心动,更让她痛苦,她此时终于明白,那么多个秉烛夜话,对月共盏的夜晚,原来竟是一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