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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十四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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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啪啦啦地响着葱油辣椒爆炒的声响,冷莫晨光着膀子,一手翻着火热的锅炉,一手挥起刀背,将一块两个巴掌大的鸡胸肉拍松。待得肉质酥松,冷莫晨面色依旧,砧板一掀,趁着鸡肉悬空的瞬间,刀锋刀背互换,七七四十九刀落下,当鲜嫩鸡肉落入滚烫的油锅里时已散落成肉丁,大小均匀,厚薄一致,被热油一烫,色泽金灿,香味已浓。
“冷兄好手艺,不愧为名师之后,天朝数一数二的御用名厨。”清洌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却听得冷莫晨眉尖一蹙。
“和你无关。”自己的过往被挑明,冷莫晨倒也无所谓,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便将炒好的葱爆鸡丁放入盘中,盛到旁边的桌案上,擦擦手上的油星子,收刀入鞘往外走去。却不想北堂朔居然横手拦他。
“我知道的刚刚都说了,你还想怎样?”想起刚刚厢房里北堂朔一番旁敲侧击,以及提起的云雨楼血案,冷莫晨就各种心慌焦躁。他本不善作伪,却为了黎家的事硬是厚着脸皮撒了谎,说是不曾拾到樾然他们送递过来的信笺和菜单。“东西……我没……”
“冷兄多虑了,无凭无据北堂也不至于胡乱诬陷栽赃。不过路过此处,想起一事欲与冷兄一说。”
“讲!”
“刚刚我好想看到萧少爷兴致冲冲地往镇上去了,瞧着方向好像是……”
话还未尽,便见冷莫晨“啪”地摔下脖子上的汗巾,罩衫一甩,一脸怒容地朝屋外奔去。
待得人影远去,北堂朔才幽幽叹了口气,冲着虚空轻唤了一声。
“薛大哥,路上小心些。”
耳边几不可闻几声轻颤,翠叶轻旋落下两片来。北堂朔将其拈在指尖,转身对上廊道转角处,插着臂膀等着的陌风,问道:
“风兄,可是一切妥当了?”
“陷阱机关对于我也不过小事一桩,有我在,渔夫他们休想在这捞到一丝便宜。。”陌风轻笑一声,抓起兜里的花生抛几颗进嘴里,乐呵呵地咀嚼了起来。“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让薛祈去跟着冷莫晨,而不是那姓萧的?那两人不是去一样的地方么?”
“未必,萧少爷和冷兄相知甚深,故而有时也会因此有所误会。萧少爷对于云雨楼一事好奇自然必去探究一二。但对于冷兄来说,这档口他想到的和萧兄未必是同一件事,去的地方也就自然不同了。”
“你就那么肯定樾然送的信是给冷莫晨拿了?你觉得渔夫他们找的东西就是那封信?”
“如果可以弄清信里的内容自然好,不过信中的谜题冷兄会替我们解开,倒也无需担忧。只是……我总觉得这次的案件似乎太直接了点,总有哪里不对劲。”回头看着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北堂朔复又一叹。“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把这些饭菜送到青阳姑娘和伯父那去吧,这一天一夜一惊一乍的,想必她们该是乏了。”
接过北堂朔手里的盘子,陌风按下他的双手,笑道:“只说别人,你还不是一样,一醒过来就操心个不停,有空就去歇着吧。这东西我帮你送过去便是。”
一向病发之后总是精神不济的北堂朔也觉得当下不该太勉强,便承了陌风的好意。
“那麻烦风兄别从樾然房间那过,绕道一下吧。”
“诶?为什么?”
“她现在沾不得荤腥,所以还是别逗她肚子里的馋虫了,冷家庄的美食她本是期待得不得了的……”一念起樾然那一身伤,北堂朔的语调又低了几分。
“得得得,不过去就不过去。她还没哀怨呢,你倒先愁起来了……有时我真想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投胎投反了,一个压根看不出是女的,一个……”
“风兄……”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我去送菜!”
“风兄……左边……”
“蛤?”
“青阳姑娘的厢房在左边!”
“……”
沿着墙沿绕到一处死角,冷莫晨一脚踏在墙外的榕树上,翻身拽住树干,一个鸽子翻身跃进楼墙里。
庭院深深深几许,小桥流水水长流。
看着眼前窗明几净的洁整和亭台水榭的富贵装潢,冷莫晨不由得心软了几分。这就是黎家的府邸,这就是韩溪雪当年的选择,哪怕是当年朝堂御封、殿前授勋,他都也不过是一个厨子,绝无黎家的财大气粗、富贵荣华。所以她并无错,只是他不曾给得起她要的罢了。
知道信的内容、会怀疑云雨楼血案和黎家有关的只有萧倾禹一人,他若想来探究一二,必然会来黎家找韩溪雪。所以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在这之前将萧倾禹拦下来,他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她现在幸福安康的生活。
然而毕竟是头一次私闯民宅,这百转千回的亭台楼阁反倒成了迷宫障碍,冷莫晨拧着眉兜兜转转了半天,才从外院寻到了内庭,还没找到韩溪雪的内室,便瞧着有两人拉拉扯扯地从前庭闹将了过来。
“爹,那些人到底是谁,你为何还要瞒着我!我是你儿子!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的!”
伸手拦住那拧着眉匆匆急行的老者的,是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高额大眼、浓眉厚唇,算不上风度翩翩英俊倜傥,但衬着那一身湛青华服倒还勉强有些许气度。此人正是黎家独子、韩溪雪的丈夫——黎叶,襄平镇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爹的事你甭管,科举考试就快了,你还不快去读书!你要知道像咱家这种没官没权,只有点儿小钱的商人,大人们在你面前给几分薄面,背地里还不知道咋看贱我们,所以你要为我们黎家争口气……其他的有你你……老老子在,莫忧莫莫……忧。”说话忽而直白忽而拽文的老者正是巫山一带的大财主——黎潭才。身宽体胖,端地一脸福态和臃肿便不提了,那一身锦衣还不知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几件,明明热得额上见汗了,也不愿脱下些来,此间似乎说话有些急了,竟还大起舌头来。
“爹,每次你一有事瞒我就这样,还当我不知。刚刚那三人来去如风,瞧着身手便非凡人,他们说他们是渔夫,您倒还真信?再说了咱们家极少和江湖人士联系,这次您找了这么三个人,还给了一万两白……”
话还未完,便被自己的父亲捂住了嘴巴,贼眉鼠眼地瞅了四周许久,黎潭才才胆颤心惊地拽着儿子往屋里跑,不一会儿又露出个脑袋在门外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才“嘭”地把门关上。
天色明明还亮着,冷莫晨却莫名地觉得冷意,五指缓缓紧握成拳,恨不得将墙壁深砸一个窟窿出来,后续那两父子的私密话他是没兴趣去偷听的了。本就心下猜疑,现在几乎十成十可以断定,云雨楼的血案必然是黎家买凶灭口所为,论其原由,恐怕就是为了防止外人通过樾然他们送的那封信,知晓他们和当年的玄门案有关。
为了掩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了截断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便可以再造冤孽么?挂着“大善人”的虚名招摇过市,拿着那些沾满鲜血的银白之物施善予人,粉饰黑白,又是多么可笑无耻的行径!
这种人岂能再让他如此得意招摇骗世!若是萧倾禹在,必然会说这种人渣便是死上一千次也赎不干净,最好便是当着他的面散尽他的家财,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之后再凌迟处死,以血祭奠他害死的那几十条无辜人命!
“晨大哥?”
几乎下一刻就准备翻墙而出,冲向官府报案的冷莫晨忽的被身后那温温软软的一声呼唤给惊摄住,仿若被狠狠泼了一桶冷水,脚步挪了半天才勉强转过身来。看着韩溪雪那张娟秀熟悉的容颜,冷莫晨心底一颤,只觉得百感交集,连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我……”
“晨大哥,你怎么会在这?有什么事么?”疑惑的眼神对上冷莫晨欲言又止,僵直苦闷的样子便弱了几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韩溪雪略一顿便又扬起笑颜,歪着头轻笑道。“罢了,不管怎样,晨大哥你没躲着我,小雪便很高兴了。既然来了,我让下人去拿些君山银针来给你尝尝可好?刚到的新茶,味道还挺不错的。”
明亮的眼眸里透着和童年一样清纯灵动的光,竟是看得冷莫晨痴了,那样熟悉的笑容和动作,宛若他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光又倒退了回去。
“小雪……”
“嗯?”
“你现在幸福吗?”一字一顿,问得满嘴苦涩,满心酸涩,隐隐的有个念想在落地生根,揪地心口发胀发痛,却又无怨无尤。
“诶?”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韩溪雪有些手足无措,然而不过一瞬,她却是懂得了。眼眶微微的红了起来,神色里满是说不尽的释怀和解脱,她低着头,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
“那就好。”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点,点在自己心尖,便压垮了身后的一切。冷莫晨温柔地笑了笑,用他一贯以来看她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她,似乎想将眼前的身影刻入自己的生命,永世不忘,带着宠溺,带着沉醉,带着刻骨铭心。
“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都要一直这么幸福开心下去。”
“恩?”再抬头,韩溪雪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刚刚那样阔别已久的温和亲近仿若是一个海市蜃楼,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