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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零壹 楔子 ...

  •   偶遇,没有让我记住你现在的模样,
             回忆,却让我沉浸在你往日的笑颜中

      夜色阑珊,到处闪烁着撩人的光彩,走在匆匆人群的激流中,苏妍的脚步缓慢而拖沓,每次从公司的小楼一出来,她就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能打起旋风的双脚,就这样,漫无目地游走在国贸大厦的甬道上。一天中,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让人觉得自由的可贵,不用看老板的脸色,还有那些挤在罐头里作业的同事们的鬼样子,就连呼吸都是顺畅的,迎着傍晚的风,静静地体会着快乐与失意,什么都不用在意,难过的时候哄自己开心,开心的时候,只笑给自己听,就连脚下的小石子都充满了灵性,通晓她的喜怒哀乐。

      苏妍喜欢国贸大厦的落日与灯火,在白昼和夜晚的交融时刻,玫瑰红的云霞肆意地流淌在柔蓝的天空中,延伸到深远、幽暗的地平线尽头,淡蓝的夜色渐渐渲染着这座喧闹的城市。国贸商圈里参差林立的大厦、写字楼,四季青绿的草坪,总是拥挤停满名贵轿车的车场,四体环绕的落地窗,大厦内华丽的店堂,通透的水晶灯,闪耀着光晕的滚梯,成就了这个古老城市中几道亮丽的风景,如同一个败落的贵族身上那袭华美的旧袍,总在衣领、袖口处的小地方镶嵌着宝石,闪烁出当年的华韵。还有那些穿着漂亮衣裳的男人、女人们,大都表情淡漠、步履匆匆,有意无意间,做个令自己满意的小动作,再用余光去扫视那些值得注意的什么人,周边水晶灯与大理石倒影出的影子,也是那么矜持。走在这里,人不自觉的变得高贵起来。

      苏妍一扭身钻进了国贸商城的店堂,大厦内冷气很足,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从哪里开始逛呢?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苏妍有些茫然,她懒得思考任何问题,她变得越来越发的懒惰了,做人做事越简单越好,否则会很麻烦。上次从左边开始,这次就从右边好了,一个简单而随意的决定,又一个夜晚的开始。体会着自由,也品味着孤独。下班后的她倒不晓得该何去何从,结婚很多年,倒不知道家为何物了。从前和父母在一起,她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虽然小的可怜,可毕竟只属于她自己,哭笑任凭自己打发,一道门栓,锁住外面的世界,也释放了她自己,虽然这短暂的自由常常被妈妈的敲门声打断。

      现在呢?老公没有自己的房,和婆婆住在一起,她连锁住自己的勇气也没有了,累了一天,还要想想晚饭是否合婆婆的胃口,虽然婆婆一直都不喜欢她做的饭,可也没有让婆婆做饭的道理,婆婆这样认为,老公这样认为,就连父母也这样认为,他们只是可怜苏妍的婆婆守寡这许多年的不容易,苏妍只好强打起精神来,本分的做好一个标准儿媳应该做的事情,就连她自己都认为,这一切仿佛是应该的。她抢着加班,抢着出差,除了工作,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可以不用回家去,那个她用另一种面孔生活的地方,就连睡觉,也令她深深不安的地方。

      一家家别具一格的店铺,大都物美而价格不匪,店中放着舒缓的曲调,三三两两的透着点冷清,绝不会像那些街边店你来我往的,侃价的、拉客的,此起彼伏,刺激着购买者的欲望和冲动,惟恐拉了空。可这里不是,品牌店一家挨一家,光看门面的装潢都令人骨头发冷,望而却步的大有人在。走在光洁的地板上,苏妍恍惚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别人,却暂时留给她几个小时的世界。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她常常走着走着,忍不住会心痛,心痛过后,她的眼中会蒙上一层自己都不觉晓的哀伤,她像一颗小小的纽扣,遗落掉,无人问津,天长地久,连她自己都安心这样的遗落。

      苏妍虽然在当今时代还称得上是较为入时的广告公司里上班,但每月的工资却只能令她对那些美好的事物敬而远之。不买也要看的,这是她常常用来慰籍自己的一句话。而且要比那些真正买的起的人看得更投入,更带劲,就算是打发时间好了,一想到自己家中那间黑糊糊的小屋,婆婆总是下拉的脸皮,审度一切的眼神,老公永无休止的鼾声,她宁可在这里打发掉夜晚剩余的时间,天总是要黑的,到真正黑下来,她自然无处可去的时候再回去,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很快就能看见第二天的阳光。

      苏妍溜溜达达逛到右手边一家店,目光就被一件浅蓝色的吊带装吸引住了,紫色的暗绣花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雅致。她不禁抚摩着它的纹理,那丝般的柔顺,令人有种把脸贴上去的冲动,看看价格,不出所料,近千元,这月不吃不喝也将将够了。

      想想猫在一个快要倒闭小厂里的老公,月收入还不到她的一半,偶尔苏妍带回去一、二百元的东西,他的眼睛都会瞪得大大的,好半天不说一句话,虽然他从不责备她,但总是让任何一个有点良心的妻子不忍再去犯同样的错误。他也会以身作则,不轻易给自己添买东西,几乎到了自虐的程度,一件60元的背心穿了三年,早已不如人家桌上的抹布更有起色,可到了第四年光景,他依然若无其事的穿上身,这时苏妍会懊恼的强迫他脱下来。

      可他却故作轻松地说:“把钱留给咱家更需要的同志吧,”苏妍多是欲笑不能,欲哭无泪。

      是啊,他们不能不算计着过日子。家里的东西要添置的太多,电视机老是憋火,还总在好电视剧放到关键的时候憋成一片漆黑,苏妍甚至怀疑电视机是否也老的成精了,学会看人下菜碟;就连那洗衣机也跟人通了性情,每每需要它安静的时候,偏偏给全家人跳曲热舞,两个人都按不住,谁按都振得胳膊发麻。当需要它开工的时候,它却冷漠地看着你在一边发急,没了所有的动静;冰箱总是莫名其妙的流出脏水来;地面又碎了几块砖,长长的裂纹张牙舞爪的延伸到屋子的每个角落;一年一次的供暖费不能再拖欠了,否则政府部门可以名正言顺的罚款了!小小不言的那简直就数不清了,因为不断的变胖,苏妍不得不再去买些更宽松的衣服;磨掉漆皮儿的手机仅有一块时好时坏的电池在维持;老公的钱夹早已破得存在丢钱的可能;苏妍用了5年的木梳像个落光牙齿的老太太,瘪着嘴,用最后几个老牙坚持到底,可就在今早,又被苏妍不小心扯断了一根……

      有时苏妍忍不住要辞旧迎新、改朝换代的时候,老公总是有句话挂在嘴边“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苏妍严守这句良言,每每到花钱的时候,总是默念一番,在考虑完全成熟的情况下,像就义般拿出钱来,然后庄严的离开柜台。

      苏妍托着那件吊带装楞楞的,一旁的导购小姐轻声询问:“今年新款,要试试吗?”苏妍摇摇头,放下那个小诱惑,正待走开,有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就这件吧,包起来。”

      寻声看去,一个高挑、白净女人从试衣间走出来,将一件与苏妍手中一样的蓝色吊带装递给了导购小姐,导购小姐一脸殷勤的接过裙子,引领她到结款台前。女人不急不慌的走过去,从背影看去,恰好可以欣赏到惹人羡慕不已的好身材,用两个字来概括——动人,特别是脚下的高跟鞋顺着弯曲的足踝做了个漂亮的收尾,衬托着小腿更加的修长。苏妍看得略有些发呆。

      那女人向导购递过去一张卡,姿态优美,不经意的向四周瞟去,苏妍想到自己每次结帐时,紧张地盯着人家收钱的手,恐怕自己给错了,或是人家找错了的情景,心里苦苦地一笑,这样的笑稍纵即逝,快得她来不及捕捉笑的原因,她习惯了笑,也习惯了不去捕捉。正当她楞在原地任思绪乱飞的光景,那女人别过头来,店里只有她们两个顾客,女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望着女人的脸,苏妍的心突然抽搐起来,目光锁住那女人的脸。几乎是同时间的,女人的目光也凝固在苏妍的脸上,表情楞住。苏妍一动不动,心向更远更深的地方摔落过去,站在那件吊带裙旁,看上去像个傻子。那女人犹豫的向这边走过来,苏妍感觉不出呼吸来了,一切似有了应和,这光鲜的店堂,光鲜的裙子,光鲜的女人,光鲜的世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女人先开了口:“是,是苏妍吗?”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边说着边又向这边靠了几步。象是为了肯定她的判断,苏妍也双手松开了裙子,向前急走了几步,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许宁?真的是你吗?”然后,苏妍心里清楚了一件事,自己无意间决定的路线,原来就是为了要碰上许宁。

      “真没有想到再见到你。”苏妍有点乱,声音有些胆怯,呼啦一下,往事如泉涌,头上居然冒出细汗来。许宁从容地打量了一下她,这一眼,苏妍顿时慌乱异常,小纽扣无意间被人再度拾起,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时刻。许宁的声音有些轻缓:“我也是,”顿了一下,“你变了许多,胖了。”

      苏妍很自知的点了点头,不禁更加难堪,结婚5年了,体重增加了,体形也变了,还好那张脸虽然相貌变化不大,但表情总是木呆呆的,真不知在与许宁相隔10年没见的情况下,她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瞬间,苏妍下意识的等待着许宁说句问候的话,就此走掉。正在此时,导购小姐招呼许宁取衣服,许宁应着,对苏妍笑了笑:“没吃晚饭吧,等我一下,咱们一起吃个饭吧。”苏妍来不及思考,顺势点了点头。她有点怕,怕许宁撂下她,然后告别,分手,就像两个点头之交的什么人。如果那样的话,她情愿一辈子也不要这个夜晚。

      许宁似又想起什么问:“喜欢那件吗,买了再走?”苏妍忙摇头:“我?只是看看,看看而已。”她有些语无伦次。许宁忽然调侃起来:“怎么,怕和我穿的一样?我们从前不总是这样?”两个人都笑了。苏妍望着许宁的背影,她很自然的提到从前,没有刻意的回避,就像有只手拉下一幅投影屏幕,一不留神,那屏幕又弹了回去,过去的影像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消失了。

      许宁的背影修长、纤瘦,走起路来腰肢扭动得很好看。想起上学的时候,班上不少男生暗暗喜欢过她。许宁的个子很高,走路的时候,束起的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的,一张白净的脸,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笑的时候带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尤其是每次在学校举办庆典的舞台上,七、八个女生的舞蹈表演,总是衬托出许宁的清丽与曼妙。

      那些自以为是的男生们,私下里给许宁写过数不清的情书和小纸条。可学习成绩让人羡慕的许宁自有她的骄傲。还记得许宁陷在自己小屋的沙发里,念着那些深情得有些肉麻的情书给苏妍听,两个人最后总是相互呵着对方的痒处笑得滚成一团,年少无知却又无忧无虑的日子啊,一去不复返了。

      和阳光般的许宁比,苏妍多少有些沉默,很少和别人讲话,成绩在班里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和许宁的形影不离总会让别人多多少少注意到她。仿佛她是许宁的一部分,更确切的说,一个影子,一个陪衬,但她很安心也很满意是这样。

      同学们与许宁的关系大都很好,由于这个缘故,对她也会另眼相看,但却走不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许宁会和她这样一个总是显得落落寡欢又多少有点袼色的人投缘。这在苏妍心里隐隐间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她背地里偷偷写的小诗和故事只给许宁看,因为许宁也是爱读书的人,在苏妍心里只有许宁才会真正欣赏她的那些视为珍宝的作品,而许宁对苏妍的才华,偶尔也会不自禁流露出几许仰慕。

      许宁想吃淮扬菜,在大厦里绕着圈的找一家曾去过的餐厅。苏妍替她接过许多东西,跟随着,两个人在10年后,又走在一起,苏妍心里恍恍惚惚的,好象回到了从前。默默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钱包里还有多少钱,是否可以请许宁这顿饭,真后悔平时不多带点钱出门,关键时刻心里没了底。

      酒楼的环境很好,生意居然不错,许多客人在用餐,衣冠楚楚,轻声细语。她们挑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夜色中那些闪闪烁烁的灯火。苏妍匆匆扫视着菜单上的价目,手心里微微冒出汗。

      “你点吧,我不太会点南方菜。”苏妍的脸有点发热。许宁点了点头,没有推让,翻看着点了几个清淡的菜。那个服务生终于走了,苏妍松了口气。

      许宁总是这样,就像她点的菜,清清淡淡的,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即使心里开了锅,面上依然很漠然,看不出她在琢磨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许宁颇有些傲气,这是许多人公认的,不是盛气凌人,也不是故作清高,更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令人讨厌的装腔作势。就是那一点点从容,一点点张扬,使许宁有别与其他女孩。

      当所有不相干的事都停止了的时候,两个人再次无语,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陷入了沉默。苏妍有点紧张,她的定力一直都没有许宁好,心事往往会自己跑到脸上来,任你如何克制,总会在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句话中暴露出来。苏妍只好假借喝了口茶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她能感受到来自许宁那边直视的目光,许宁的眼睛很美,可有时候那美丽中会有伤人的冷漠和令人不敢正视的犀利。苏妍放下茶杯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

      “我们居然有十年没见面了,”许宁幽幽的开了口,她很了解苏妍,如果自己不开口,苏妍肯定会一直沉默下去,“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苏妍有点酸楚:“还可以吧,勉强糊口,你呢?看上去还不错。” 许宁只是点了点头。

      苏妍的眼睛停留在许宁颈上闪闪发亮的钻石花瓣点缀的链子。这是她的一部分,苏妍想,就象她其他的什么东西,都和她相衬,苏妍忽然心里狠狠一痛,她努力让自己打住这痛连带而来的某些思绪。

      这时,第一道菜上桌了。许宁让了让苏妍,便自己吃起来:“我饿坏了,一天都在shopping,如果不是碰上你,也不知道天黑了。”两人都笑了笑,气氛略显轻松了些。苏妍小心翼翼地问道:“结婚了吗?”

      女人到了30岁,更关心的还是这方面的问题,当然好奇也是难免的。苏妍心里轻轻滑过一个人的身影,有些惴惴的不安宁。

      许宁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苏妍,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脸扭向窗外,黑溶溶的瞳孔中映出星星点点的彩色灯影,闪烁间,流露出盈盈的光彩,苏妍不自禁地凝望着她,光亮的脑门,直直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双唇,忽悠一下,那痛再次袭来,她也把脸扭向窗外,似要躲避什么的惶恐。

      许宁反问她:“你呢?”苏妍点点头:“5年了。”许宁没有再多问,这令苏妍多少有些失望。许宁自顾自的说着:“我现在依然是自己过,男人倒是见过不少,没有真正想嫁的,总觉得自己还不适合走这一步。”

      苏妍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言语,往事不再提,心下倒多了几许欣慰的惆怅,至少,女人的结局最终还是要靠婚姻这个东西来肯定,她比她,到底多了一份结局,不管是否真的需要,也不管里面蛀虫斑斑还是千疮百孔,总是一个存在着的实体,苏妍牵强的这样的想。

      许宁点了一只烟,让了让苏妍,苏妍摇了摇头。在朦胧如纱翼般的烟缕中,许宁的脸变的更加的美丽妖娆。“还写东西吗?”许宁呼出一缕烟,眼神似空非空的飘渺。

      “靠这个吃饭。”苏妍颇有些黯然。

      “不当老师了?那干什么呢,作家?”

      “哪儿呀?只是在广告公司里做文案,混口饭呗,教师待遇太低,几年前我就辞了,这年头能写点字的人很多,我是有点心灰意冷了,那些纯情的东西还有谁稀罕看,倒不如去网上骂骂来的痛快。”

      许宁眼神飘忽着听着苏妍一番牢骚,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苏妍有些疲惫地问:“你呢?在做什么?和语言有关吗,听说头几年你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宁英语一直很好,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外语学院,再后来去了美国,这也是从别的同学嘴里知道的。

      “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认识出版界的一些朋友,翻译书籍,很多书商对中国历史方面的著作很感兴趣,偶尔也翻译小说,高兴的时候多干一点,累了就给自己放假。我这次回来也是和朋友谈翻译一些专业方面的资料,东西太多,可能要做上几年,要是太辛苦,我还要考虑考虑呢?谈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回去。”顿了顿,她专注的看了一眼苏妍:“很巧,能碰到你。”

      “是啊,真的很巧,我以为……”苏妍不知如何措辞,话说到这里,突然语顿,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是吗?”许宁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苏妍不置可否的也笑了,笑得略嫌苦涩。

      菜陆续的上齐了,许宁还喝了点酒,苏妍聊了聊家里的情况,当然有些地方也就轻描淡写的交代过去,并不深说,许宁讲了讲国外,这几年里走过许多国家,当然那个属于她的而离苏妍却很遥远的生活。

      酒尽菜冷,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得苏妍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异常清晰。桌上那碗飘着青叶和葱花的汤,映着餐厅顶上水晶灯光,一片耀眼的光眩晕,将许宁的脸色衬得雪白,一如从前的似古希腊雕像般清丽、冷艳。

      两人依旧谁也没说话,好象都在等待什么,等待着她们邂逅的真正意义所在。苏妍盛了汤并不喝,只是搅着,看着,只希望许宁不再沉默。也许命运像个顽皮的孩子,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跳出来捉弄你一下。就在这时,许宁的手机叮咚叮咚悠扬的响了,这个铃声就像那个顽皮的孩子,挑弄着两个人敏感的神经,也打破了桌前的尴尬气氛。

      许宁与电话那头私语,苏妍把脸扭向窗外,窗外三环路上车流如河,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缓缓流淌着,蜿蜒着流向城市另一个尽头。不知何处的灯光偶尔闪过,令人似有穿梭于梦幻和现实间的剥离。隔着玻璃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喧闹,落寞中带点伤感。许宁的话语断断续续的钻进苏妍耳朵里:“我们在吃饭,你放心,一切都很好……再见面很亲切……我会的,你不要担心……”。

      苏妍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许宁挂上电话,好象也走进了苏妍的情绪中,楞楞的看着她,突然间说:“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苏妍心里微微抖动着,好象等待了许久的终于到来,今晚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我们曾经那么好,”许宁垂下双眼,“今天遇上你我很开心,终于可以了一个心愿。”许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闪动着捉摸不定的光,“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苏妍打断她,不安加剧,略显清涩地说:“是我不好,不要和我说这个,为什么要说这个。”苏妍的脸有些发涨,眼睛开始湿润。往事如同落叶一片一片早已堆积在心里,偶尔自己也会轻轻的踩上去,听那“沙沙”声,而许宁的出现如一阵风吹乱了所有的叶片,苏妍则在慌乱中想把每一片飞扬的叶找回。

      “都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姑娘了,都过去了……”苏妍的声音在逃避。许宁轻轻摆了摆手,仿佛在安慰苏妍不要太介意似的,淡淡地说:“他让我问你好。”苏妍瞪着许宁,似在问‘谁’。呼吸不通畅起来,

      “就在刚才。”许宁补充道,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苏妍的脸。

      苏妍哀求般地望着许宁,希望她停止这一切,心里的叶片已随狂风乱舞了。答案就在心里,却又不能相信许宁所说的话。

      “我父亲。”许宁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表情阴晴不定,看着苏妍紧绷的面孔,悠然的点上了一支烟,细长的手指打了一个响指,声音清脆:“埋单。”

      就这样了结了吗?一个偶遇引起一片回忆,一声对不起,然后一个了结。苏妍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世界突然坍塌一片。

      坐在许宁的车里,望着略显清冷的街道,苏妍心里那堆厚厚的枯叶下,原来掩盖的一个已结了疖子的疤,不知被谁猛然间撕扯了一下,露出了少许的鲜肉,早就不会有血流出来,只是刚好有点痛。车里的音乐好象很懂事的不吵不闹,轻轻柔柔的。许宁看上去轻松,专注地驾驶,仿佛已失去了讲话的兴趣,甚至都没有瞟苏妍一眼。

      “他……你爸爸还好吗?”苏妍居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下,嘴却像个冲锋的战士,没有来得及听清命令是什么,就冲了出去。

      “什么好不好的,”许宁美丽的嘴角泛起略显冷索的笑:“我一直和妈妈在美国,这几年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可是,他总是放不下国内的一切,除了有点钱,他什么也没有,也许有,就是每天看到自己在衰老。”苏妍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好象瘪了瘪嘴,想哭,但强忍下去。

      “我这次回来又提起让他回美国去,可他依旧不肯,总说再等几年,就是这个怪脾气!”她的语气,好象被责怪的那个人就在眼前,苏妍在这一瞬间,又看到了许宁在同那个人娇嗔的撒娇,苏妍不禁心里一冷,哆哆嗦嗦的抖动着。

      “人的年纪一大会变得很脆弱,也怕孤独。”苏妍想起了自己父亲不停咳嗽时垂下的几缕白发。许宁突然扭过脸来,亮亮的眼睛看着苏妍,两人不禁对视了一下,许宁很快接口:“他?不会的,他永远都不会的。”她的眼里闪过一道狐光,灵动、妖冶,许宁咬了咬嘴唇,似乎内心挣扎着什么,良久,轻轻地叫了声:“苏妍……嗯——”许宁犹豫着:“你,现在还……,”不等她说完,苏妍立刻阻止地:“不要说了,我现在挺好的,什么都没有过,从前、现在、还有未来。”苏妍似火烫般的坚忍着内心的痛楚,事隔这么久了,她依旧无处可逃。两个人彻底地放弃了交谈。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停在苏妍家的路口。“苏妍,我希望不久的将来能看到你写的书出版,我来帮你翻译,到国外去发行。”许宁脸上有些憧憬的快活,淡淡的笑让苏妍也感同身受地说:

      “这真是一个很美的希望。”一阵风吹来,有些凉,好象提醒着两人应该分手了。

      “我该走了。”苏妍终于说。许宁点了点头。苏妍走下车,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许宁:“那个……那个……?”许宁以同样的态度迅速回绝道:“我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有,从前、现在还有未来”两个人在彼此的注视中,似乎都读懂了许多。
      苏妍终于撞上了车门,”砰“的一声,另一种天地。这时,许宁喊了一声:“苏妍。”苏妍停住脚。
      “这是给你的。”随着话音,从车窗里飞出一个纸袋,苏妍下意识地接住,是那条吊带裙,她立刻追过去:“许宁,这不行。”可许宁的车已经开动了,滑向街外,只看到一条纤细,美丽的胳膊伸出来,在空中优美的挥了挥,车尾灯像两簇跳动的火焰闪了闪,迅速的消失在墨蓝的暗夜中。
      苏妍独自站在那里,两个人彼此没有互道再见,没有留电话,就是一个偶遇,不更改它所有的意义。回想起今晚许宁的样子,很模糊,留在苏妍心里逐渐清晰起来的,反而是许宁上高中时,站在学校庆典舞台上优雅的身姿,还有那总是挂在嘴角上的淡淡的笑。苏妍知道,那笑容永远的找不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零壹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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