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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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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挂在额角,心绪忐忑不安,木慕容强迫自己入睡。然而越是努力睡,意识就越是清晰。“吱呀——”头顶的窗扇惨叫一声,猝然开了一角,冷冽的风瞬时卷了进来,低声哀号。
“……又没关好窗……”木慕容在被子里蜷缩片刻,才不情愿地起身,准备去关窗,“……七月啊,居然有这样的阴风……”
阴风?木慕容一颤,全身过电似的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睛不由自主地迅速紧闭,伸去关窗的手滞在半空。
“不会的,没有什么可怕的。”她猛烈地摇头,尽量赶走不愉快的念头,但没有用,“不,不,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没有什么能伤害我……”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爸妈送了自行车……哥哥、哥哥送了毛绒玩具……”木慕容深吸一口气,出声念起自己的生日礼品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今天是个喜庆日子,不可能有诡异的事情发生。
心跳不那么快了,木慕容终于睁开眼睛,下决心要把窗户关起。
手触到窗棂时,视线突然触到窗台。窗台上放着什么东西,之前绝对没有的东西。是做梦吗?木慕容揉揉眼睛看,那东西还在——方方正正,扎着一根暗色的绸带,显然也是个礼品。啊!啊!那居然是——“当——当——当——”午夜的钟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木慕容的惊惧,却把凛意蔓延:她十八岁生日的最后一件礼物,赫然是个骨灰盒!
咖啡厅里,安绍平把自己松松垮垮地放在藤椅中,跷起二郎腿,搛着劣质香烟的右手搭在桌沿上。既然是在咖啡厅,手边自然站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正值七月,外面骄阳朗照,咖啡厅里却依然幽暗。冷气也开了很大,于是更添一点阴冷。
“这个木慕容,还不来。”安绍平估摸着时间,开始抱怨。本是女朋友木慕容提出约会,她自己却迟到了。
狭小冷清的咖啡厅里,除了安绍平本人,只有三两个客人——清一色的长发女客。从安绍平这个角度四望,那些女客只有一半被灯光照亮。她们时不时转过头来,露出忽明忽暗的脸,又转回头去。多像“她”啊!安绍平心里的不安渐渐漫溢,右手下意识颤抖着抬起,把烟递到唇边。
一只手轻轻搭上安绍平的肩。
安绍平“啊”地小声惊叫,手一抖,香烟掉在地上。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回身。
没有人!
肩上冰冷的感觉还在,安绍平的心一点点冷却。他突然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求你不要来……”
“让谁不要来啊?”突然响起的是人的声音,安绍平松了口气,把头转回来,却见到和自己一样不安的木慕容。“我说什么了吗?”安绍平闪烁其词,但他显然还是很高兴见到木慕容的,没等她坐定,就一把拉住她的细瘦的手臂。
安绍平一拉木慕容的手臂,才发现她是带着一个硕大的袋子来的,袋子里放着一个四方的盒子,打眼看去像一份礼物。“给我的?”他问。
木慕容点点头:“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说是为了纪念今天。”
安绍平打量着木慕容,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惶恐,夹杂着些许迷茫。
“谁托你转交的?”安绍平警觉地问。
“没见到人……”木慕容一想到昨夜的惊吓,不由得一颤。安绍平看在眼里,更加警觉:“怎么会没见到人?”
木慕容觉察了安绍平的异样,小心地略过了昨夜的那一段情形,只说:“放在我那堆礼物中,还以为是给我的,晚上拆礼物时我才发现,盒子上面附着一个小条,说是托我转交你。”木慕容说到“小条”时,本能地又是一颤。
安绍平正听得仔细,见她打颤,心不免随之“咯噔”一跳。他搜索自己的记忆,似乎想起了了什么,默算日期,脸色渐渐惨白。
“怎么回事?”木慕容问。
安绍平仿佛猛然惊醒了,略带神经质地说:“快、快、把盒子给我!”
木慕容正要把东西给他,突然在他眼中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神色,于是她迟疑了。
“到底怎么了?”木慕容追问。
“你快点把盒子给我!”安绍平莫名地发怒了。
木慕容收好盒子,藏在自己背后:“不行,你不对劲,我不给你了。”
安绍平瞪大了眼睛:“那是给我的!”
“是托我转交。”木慕容强调,“我觉得还没到给你的时候,就可以不给你。你有点不正常。”
安绍平伸手抢夺,木慕容灵巧地跳开了。
“你着了魔!我真是不敢给你了。”木慕容说完转身逃离了咖啡厅。
安绍平没有追,他腿一软,跌回竹椅里。
“是她……真的是她……”安绍平喃喃自语,“她回来报仇了!”
木慕容跑到咖啡厅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并不是一贯胆小的女孩。昨天夜里乍见到窗台上的骨灰盒,她起初很怕,后来却让好奇占了上风。她径直伸手取回那个冰冷的盒子,关好窗,打开自己的床头灯,细细端详这“礼物”:古旧的暗红的木盒,扎着同样淤血般暗红的绸带。盒子表面沾满泥土,绸带也摸上去涩涩的,好似真的满浸过血。绸带打结的地方夹着一点暗黄,却是一小张纸条。
木慕容展开纸条时,午夜的钟声恰打到最后几响,她看着纸条上的字:“托木慕容转交安绍平,为纪念明天。”其中的“明天”竟随着钟声的渐小一点点消失,变成“今天”两个字。
纪念今天!新的一天到了,未来成为现在。
咖啡厅外,木慕容再一次展开纸条。她这才发现,字迹是血色的,就像誓言的见证。
“这里面一定有个秘密,安绍平有事瞒着我。”她想,“我一定会弄清楚!”
她低头看那暗黄的纸条,那是唯一的字据了。
忽然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纸上的血字完全变了,字体狂乱潦草,木慕容一字一字地读着,不安越来越浓:“你管得太宽了!”
木慕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知道自己是真的遇见了鬼魂,还是个不喜欢她的鬼魂。
“鬼魂哥哥……不……鬼魂姐姐……”木慕容在心里默念,“……求你不要生气,你很可能要伤害我的安绍平,我不能不管呀。”
木慕容把骨灰盒恭恭敬敬放在卧室的床头,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向它拜一拜。拜过之后,停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一点没变。
“怎么回事?是我不够诚心吗?”木慕容自语。
看着那血色的字,她忽然有了灵感:“对,和鬼魂交谈,我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
木慕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滴上纸条,立即渗入纸中,纸上原有的字慢慢消失。
木慕容现出喜色。她马上在纸条上写:“鬼魂姐姐,请不要生气。”
血液渗入纸中,再无反应。
木慕容反复察看那张纸,眉头越皱越紧:“鬼魂姐姐真的生了气啊……”
“你怎么知道该叫我姐姐?”一个空空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惊得木慕容悚然回身。
“啊——”木慕容尖叫。
她看到,自己的身后漂浮着一个年轻美丽的红衣女人,披肩长发,梳得恰倒好处的柔顺。头发两侧灵巧地掖在耳后,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木慕容之所以尖叫,是因为她认识这张脸。
“你是……你是水落暖姐姐啊!”木慕容尖叫之后,号啕大哭,“你回来了……”
“哼,原来不是害怕才叫……”水落暖小声嘀咕一句,才问,“你知道我?”
木慕容抹抹眼泪,哽咽着说:“安绍平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他说起你总是很难受……他说你是他以前的女、女朋友,可惜……”
水落暖眼中显出怨毒:“可惜什么?他还说是车祸?”
木慕容点点头。
水落暖顿时戾气大盛,她阴森森地笑着:“哈哈……哈哈……”那种惨厉的声音和她姣好的面容全然不配。
笑够了,水落暖把头凑近木慕容,缓缓说道:“你看我漂亮吧?你知不知道‘车祸’后我的样子?”
说着,她的面容开始扭曲:鼻子塌陷下去,嘴唇翻裂开来,一只眼珠不见了,另一只眼珠布满血丝,大量的血从她七窍涌出,瞬间盖满整个面孔。这时她又厉声大笑,分明是个恶鬼了。
木慕容突然面对这近在咫尺的鬼脸,下意识闭上眼睛尖叫。
水落暖的笑声渐渐凄厉了。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木慕容上前一把抱住了水落暖,她大声说:“姐姐!你不要生气了,车祸总是没办法的事啊!”
水落暖停止了笑,表情怪异,她完全没有料到木慕容会有这样的举动。
许久,她推开了木慕容,十分幽怨地说:“‘车祸’当然是无法怨恨的,可是‘人祸’呢?”
安绍平还坐在咖啡厅,神色惶然。整整一年了……他不由得完整地重新回忆起一年前的惨祸。
那时,恰逢他和女朋友相识8年的纪念日。他们相逢在七月,阳光暖暖,女友的名字也是暖暖的。他轻轻呼唤着“阿暖”,认定自己会一直幸福。
也许阿暖当时也是那么认为。
他开车带她到山区玩。车子载着她做的午餐,带着笑语盈盈的她,带着浓浓的爱意爬上了盘山路,一路畅通。
他和她开玩笑,要她喂他一只果子,那时车子已爬到相当高了。
突然,前方道路上出现一块挡路的大石,是雨日冲下来的,恰停在路中心。路不宽,想绕过去是不可能了,只能急刹车。
安绍平并不是老练的司机,他极度紧张之下,打歪了方向盘。
车子一角撞上大石,而后大转180度,“吱”地停在了山路边缘,一小半甚至闪出路面——正是阿暖那边。
阿暖满面是血,毫无生气。安绍平吓呆了,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
若有若无,但显然是还活着。
无数片段涌现在安绍平的脑海:我害了阿暖了!阿暖的家人本就不大赞同我们在一起,这下他们一定要恨死我了!我是杀人凶手吗?不,不,只要阿暖死了,我就可以说是意外……
其实如果安绍平保持理智,仔细想,就知道那本来就是意外。可是他吓呆了,颤抖着做了一个让他后来时时胆战的举动。
安绍平爬出了车子。失去重心的车摇摇欲坠,安绍平就用力把它推下了山崖。
车子在山壁上翻碰了6次,终于砸向山谷最深处,而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警察赶来时,只找到昏死在路边的安绍平,山谷里没有什么是完整的,阿暖和那车子一起,尸骨无存。
忽略那段“人祸”,这是标准的意外。安绍平的伤轻,几天就逃离了医院。
之后两个月,他心灰意冷,惶惶不可终日,只等阿暖来索命。第三个月,他却遇见了比他小5岁的木慕容。木慕容的天真略带傻气恰是他最好的恢复剂。安绍平渐渐脸上有了血色,开始谈笑。
然而时不时会想起这样的场景:阿暖和他第一次见面,在七月的阳光里,他送她一封小小的情书。她高兴得流泪,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们每年都纪念今天吧!”然后他和她拉钩定约。
现在,谁来践这个约定?
整整一年过去,风平浪静,木慕容的微笑使安绍平越来越有勇气生活。就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重新开始时,阿暖如约而至。
木慕容把盒子送来,说出了那个约定:纪念今天!安绍平终于又面对了那个带血的,本来很温暖的名字:
水落暖!
安绍平回忆的那段时间,刚好是水落暖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木慕容的时候。水落暖讲完补充:“刚才给你看的吓人面孔不是我的,那次车祸之后,我除了一缕冤魂不散,其它的什么都没留下——你知道什么叫做灰飞烟灭吧?”
木慕容听得泪流不止:“不,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你当然不相信。就连我自己,也是死了之后才相信的。”水落暖恨恨地说。这时她已经重新凝成了姣好的面容,但木慕容还是心有余悸。
“姐姐,你要报仇对不对?你会不会……杀了安绍平?”木慕容抓住水落暖的衣袖。
水落暖欣赏着她的惊惶,把她的手摔开。
“为什么不杀?”水落暖满眼愤恨,“我付出了所有的爱,还是死在他手上。如果我的爱得不到祭奠,我将永远不会安息,永远被痛苦折磨。”
木慕容瞪大眼睛问:“需要……什么样的祭品?很贵重吗?”
“废话,祭奠爱当然要用同等重量的东西。”水落暖哈哈惨笑,“他给不了我同样的爱,就给我同样的死亡吧。”
木慕容大喊:“不要!”
水落暖不理会她,继续说:“我怎么死的,他就要怎么死!我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
木慕容摇头大喊:“你不能!你是鬼,你、你害怕阳光!”
水落暖哈哈大笑:“小妹妹,你知道那个骨灰盒里是什么?”
既然当时被炸得尸骨无存,那么骨灰盒里自然没有骨灰。但是,会是别的什么东西,非要装在骨灰盒里?
木慕容摇摇头。
水落暖一勾手指,骨灰盒就飞到她怀中。
再一勾手指,盒子“吱呀”开启。
木慕容皱眉了:居然,是满满一盒暗黄的纸——和她最初拿到的纸条一模一样的纸。
仔细看,还能辨认出纸上的太阳图案,只是最初的字迹已经褪掉了。
“这是安绍平写给我的所有情书。”水落暖把它们抓起,又重重放回,“上面全是我的记忆,这一年,我被封存在这些记忆里,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变成了我心头的血!”
木慕容颤抖了。
“小妹妹,很谢谢你,用你的血把我从纸条里面召唤出来。现在,我再也不怕太阳。带我去找安绍平吧!”水落暖把苍白的手伸向木慕容。
木慕容想推开她,然而水落暖的冤魂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她凝成的形体坚硬而冰冷,像钢箍一样锁住了木慕容的每一个动作。
“你不要妄图反抗,由你的血将我召唤出来,那么只要你的血流动一刻,我就会和你如影随形。”水落暖说。
“如果我死了呢?”木慕容挣得面皮泛紫。
“那倒真是个问题……”水落暖这么说时,就提防着木慕容咬舌自尽。木慕容果然张口咬自己的舌根,竟比水落暖预想得还要快。水落暖悚然动容,一手探出捏起她的两颊。木慕容吃不住痛松了口,但她的舌头已经被咬破一点了。
“你……”水落暖不知怎么说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不值得为他这样。”
一行泪从木慕容脸上流下,滴在水落暖手上。水落暖被烫得一抖。
木慕容挣扎着讲着什么,水落暖只听到两个字:“……值得……”
水落暖的眼神越来越冷。
“不、不值得。”
忽然听到这个声音,木慕容和水落暖都吓了一跳。水落暖眼中怒火突然大盛,放开木慕容,纵身扑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木慕容只觉得晕眩:安绍平怎么会来?
她转过头时,安绍平已经被水落暖抓在手中,他神色黯然,无力地对木慕容说:“你不值得为我受伤害。”
他随后转向水落暖:“阿暖,我想过了,我应该面对。”
水落暖看着他平静的面孔,不由大怒:“你才知道面对!你现在才知道面对!”
她尖叫的同时,一只手渐渐化出尖利的指甲,扣上安绍平的咽喉,卡紧。
“你就是我的祭品。”她说。
“姐姐,请你还是恨我吧!”木慕容毅然上前说,“你要祭品不是吗?好,我来当祭品!你是怎么死去的,我就照着去死一遍好不好?你不要伤害安绍平啊……”木慕容说到最后已经是在哭了。
面如死灰的安绍平眼中光芒一闪,一点泪痕滑落。
水落暖也一时错愕。“那怎么可能……”她起先喃喃,随后声音越来越大,“那绝不可能!”
水落暖狂笑着,不等木慕容反应过来,一把拎起安绍平,飞出窗外,飞上顶楼。
“小容,你很善良!但你休想阻止我恨他!”风中传来水落暖带血的嘶喊。
“姐——”木慕容竭力喊到一半,刹时失声。她徒劳地做着各种口型,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来不及了!
木慕容返身冲出房门,冲向电梯。
水落暖抓着安绍平飞到顶楼后,脸上的神情已相当疯狂。然而她的语调却愈发柔和:“我想,我已经理解你一点点了。怪不得我死了不到三个月你就另结新欢,原来,小容真是让人不得不喜爱的女孩子。”
安绍平瞪大了眼睛,忽然猛烈地挣扎:“你、你想怎么样?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打小容的主意!”
水落暖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混蛋!你可以随便骂我,但你绝对不能怀疑我!”
安绍平被她的震怒慑住,一时无法开口。
“我知道你想什么,可叹你居然还怀疑我。放心,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单独算算我们的总帐。”水落暖说。
“好,我赔你一条命就是。”安绍平咬咬牙。
“赔?你怎么赔?”水落暖怒道,“你能承受关被在绝望的车厢里推下山崖,坠落一段,就一次重重的撞击,每一次都撞得你眼睛鼻子里不可抑制地流血?等到把你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撞得断裂,再‘轰’地爆开,被扯成碎片,你能承受吗?”
安绍平痛苦地闭上眼睛。但他最后还是点点头:“我可以,你来吧。”
“说什么大话,你如果不是胆小,当初也不至于害我那样!”水落暖笑容扭曲,“现在,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让我饶恕你吗?”
安绍平摇摇头:“我真的没指望你饶恕我,我只求你,不要让小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水落暖心尖一软:“你待她还真好。”
安绍平望着她说:“我不能再犯错了。”
水落暖带着玩味的表情盯进他的眼底。
安绍平的眼神有点悲伤,但是没有退缩。
水落暖放声大笑:“我要的就是这个!”
安绍平点点头:“好,请你全部拿走。”
话音刚落,他感到身子又被凌空提起,急速向外飞去。滑行停止时,他已被悬在楼外。
向下看,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灯光,蚂蚁般大小的车辆川流不息。
电梯是坏的!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水落暖既然执意只要安绍平的命,自然会阻止我上顶楼……木慕容喘息着想。
但是,我也是执意要救安绍平!木慕容眼红红的。这同样不可阻止!
不可阻止!
她抬头向上,几十层楼梯如盘山路,蜿蜒向上,不见其终。她是绝对不能很快跑上去的,但是,惟有一试。
木慕容深吸一口气,沿楼梯全速向顶楼跑去。
“你感到了吗?摇摇欲坠。”水落暖运着漂浮术,拎着安绍平轻摇慢晃。
安绍平有一点惶恐。
“你看,多高。”水落暖的微笑总是搀杂着痛苦,“我可怜你,就只让你摔一次好了。”
安绍平闭上眼睛,艰难地说:“你要扔就快扔吧,别等小容上来。”
话音未落,水落暖放手了。
安绍平骤然失重,不免大叫,然而刚叫到一半,又被拎了回来。
一切只不过是几秒之间的事,安绍平经历了这样大的心跳起落,脸色惨白,微微颤抖。
“急什么?”水落暖把他扔了又抓,觉得大为有趣,“小容不可能那么快上来。我说过只摔你一次,当然要多扔几次再摔。”她笑意中透出报复的快感,“你猜,我会在第几次真的把你摔下去呢?”
说着她又放了手。
安绍平想忍着不叫,但是强大的气流迎面而来,他还是大叫起来。
刚一叫,又被抓了回来。
安绍平禁不住大吐起来,水落暖就笑:“咳呀,你难受么?这可是免费的蹦极呢。”
然后放手。
安绍平吐过之后相当虚弱,总算忍住了喉中汹涌而出的叫喊。
水落暖还是把他抓了回来:“没力气叫了吗?那就去死吧。”
她最后一甩手,安绍平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软软地跌下去。
就要到了,到了!
木慕容跑到顶层时,已经竭尽了所有气力。她跌跌撞撞地向楼层的边缘爬去,祈祷着:千万不要来不及!
然而,映入眼帘的,恰是安绍平坠落时的痛苦表情。
“不——”
水落暖一抬头,就看见木慕容,跪坐在楼顶的边缘俯视,目眦欲裂。“居然这么快!”水落暖惊讶之余,冰冷许久的心竟莫名地疼了一下。
“不对……”她似乎明白木慕容要干什么了,立刻大喊,“不要跳!回去!”边喊边不由自主地返身去救安绍平。
当她终于抓住安绍平的手时,木慕容已舍身扑下楼来。
“你这傻子!”水落暖大喊着想抓住木慕容,然而她的道行尚浅,运漂浮术时最多只能再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她既然已经抓着安绍平,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木慕容满意地笑了:“姐姐!我要和他在一起。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水落暖怔住,一时忘记了漂浮。
两人一鬼一起急速下坠,没有谁开口。
忽然安绍平使劲捏一下水落暖的手:“放开我!阿暖你放开我!你带小容回家去!别让她受伤!”
木慕容吓了一跳:“不不,姐姐你别放手!”
“放开吧!”安绍平用力挣脱。
“不要放!”木慕容泪雨纷飞。
水落暖听着两个人争执,心中涌起许多复杂的念头:她本来就没打算放过安绍平;她根本不知道木慕容会这样执意地插手;她说过“爱祭”,那是托词,她只想要安绍平死;现在,她到底还要不要他死……
诚然,只有爱,能让恨恐慌。
“都住口!”水落暖大喝。
就在那一刻,她放手了。
安绍平笔直地跌下去,唯一的遗言随风而逝:“谢……”
这样,真的还可以完成一次爱祭吗?可以吗?
水落暖“哼”一声,重新运起漂浮术,往上一跃托起吓呆了的木慕容。
“你随我来。”
安绍平感受着下落,失重使他的脏腑纠结。
“很快的……我欠的,很快就会还掉了……”他想。
“后悔吗?”黑暗中一个空渺的声音问。
“为原先后悔过,为现在,就不后悔……”
“真的很爱小容吗?”那声音又问。
“当然,只是没有时间了……”
“啪!”躯体结结实实落在地上,筋断骨碎。
疼……安绍平只有这一个感觉。他感到自己在下沉,最后失去了意识。
“姐姐,你会带我去哪里……”木慕容有气无力地问。
此时她脸上的泪,已经流得再也止不住。
“你会不会也让我成为祭品?你可以让我,和安绍平一起死吗?”木慕容带着令人绝望的期待表情,恳求。
水落暖脸色沉重。
许久她才长长一叹,说:“去。”
“扑通!”
木慕容知道自己被扔进一种奇怪的液体了,因为她在不由自主地迅速下沉,任何自救的划动都无法施展。她反而高兴起来:“我就要和绍平在一起了……”
但是,死亡真是太难受了,这池子里,液体腥臭而黏滑。
是血!
木慕容突然一个冷战。
“这就是在我的回忆里。”脑海深处,回荡着水落暖的声音,“充满血的回忆——请你用生命,为我清洗。”
木慕容点头答应:“好!我该怎么做?”
这一张口,血液就汹涌而入。
“害怕吗?如果害怕,我就带你出去。那样……就该安绍平承受这一切。”
“不要,不要让他死后还来受这样的苦……”木慕容想说,但是说不出来。
血,从口中涌入,灌满五脏六腑。木慕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很好……”木慕容笑了,“这样很好……”
“你真的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一个空渺的声音代替了水落暖的声音。
木慕容起初吓了一跳,但她马上恢复平静,在脑海中回答:“是的,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就算,知道他曾经背叛爱人,也会这么做?”
“他现在已经绝不会再背叛!”木慕容拼力想吐出一句话,“请让我完成祭奠,和他在一起!”
意识在那一刹那,几乎终结。
“轰!”
似乎大地裂开了,血,带着木慕容一起旋转、下沉。
“轰!”
木慕容在晕眩中踩到了地面。
睁开眼睛,幽暗。所有的血,消失不见。脚底还留存着一点滑腻,但是那铺天盖地的血,确实已经洗净。
“爱祭完成了。”水落暖的声音干净地响起。
木慕容猛然回首,看到了微笑的水落暖,她的红裙变成了净白,周身发出新生的光泽。
“你说……什么?”木慕容结结巴巴地问。
“这才是爱祭!”水落暖说,“只有一对情人显示出生死无阻的爱,才能安抚爱的冤魂,洗去对爱犯下的罪恶。然后,冤魂得以轮回,爱会死而复生。”
她伸出一只手给木慕容:“小容,没有你的勇敢,安绍平根本不能勇敢地面对,我……也没有放下恨意的勇气。谢谢你!现在,我身上的血和恨都洗净了,他的罪行也清算了。我可以放心离去。”
木慕容连忙去拉那只手,然而刚刚触到指尖,那只手就渐渐淡去,连同水落暖的整个身体。
“轮回的力量开启了。小容,再见。”水落暖的微笑融化在阴湿的空气。
天地动荡,四周顷刻重新陷入黑暗。
木慕容像着了魔,脑海中,有一股奇特的念力回响。她瞪视着水落暖消散的方向,情不自禁向那边迈出一步。
一步之后,她陡然清醒:姐姐为我指明了回去的道路!
一点光,扩大,再扩大,眼睛睁开一条缝。
安绍平似乎不适应这么强烈而压抑的光线,不由得问自己:“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他完全睁开眼睛,打量四周:惊讶的人群,背景一样的车流,身后安静阴郁的咖啡屋……
我不是去小容家了吗?我不是摔死了吗?安绍平惊呆了。
他经历的死亡,是个梦啊,可为什么那么真实?
安绍平动一动酸痛的手臂——真的好象断过似的。咦?手碰到了什么?
一张血迹斑斑的纸条,静静躺在安绍平右手边。
安绍平抓起纸条,心颤了:是他多年前初识水落暖时给她写的第一封情书!他永远记得那张纸条,当时脆黄如七月的阳光!
如今,纸条灰黄,上面暗色的血迹拼作五个大字:“呆子,活着吧。”
安绍平猛然松了口气,周身毫无缘由地颤抖起来。他把纸条缓缓攥进手心,又把攥着纸条的手砸在自己心口。他保持着那个锥心的动作,连退几步靠在墙上,缓缓地顺着墙壁滑落整个身体,最终摊倒在墙下。
纸条从安绍平手心挣脱,飘起,随风而逝。四周弥漫的压抑一点点散去。
她赦免他了。
木慕容跟着那股奇特的念想中的引导一直走,尽量忘记脚底滑腻的感觉。她很想走得再快些,盼望可以在黑暗的尽头再看一眼水落暖姐姐。只是力不从心,刚换作大步伐没多久,木慕容足下一滑,重重地跌在地上。
救命!木慕容想喊,声音却突然喑哑;她一想到地上那些滑腻的仿佛来自地狱的东西就欲作呕,但还是摔得整个趴在地上。
居然,碰到的是光洁的地面!
木慕容睁开眼睛:没有黑暗,这是在自己的卧室!
她移动视线,发现了那纸条,搁在暗红的骨灰盒上,躺在自己的正前方。
木慕容“呀”地一声,撑起摔痛的身体,紧爬几下,抓起纸条。
打开连接阴阳的泛黄的纸,木慕容双手颤抖,双泪齐流。纸上血色的字已经换了:“请一定幸福。”
木慕容还在回味这句话,纸条就渐渐变成奇异的透明,终于消失了。
“姐姐别走——”她想抓回那消失的纸,又怎么抓得住?
“七月真是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季节,却没想到,故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木慕容拉着安绍平的手说。
安绍平听了摇头:“我倒是知道故事一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却没想到它还是发生在七月了。”
傍晚时分,这两个人来到一处幽僻的山谷。
山谷中,大约起过明火,许多焦黑的印记还留存在草木的茎叶上。只是时间毕竟过去很久,那些焦黑过的草木已经重新葱茏。
多像祭奠过后,爱的死而复生。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木慕容把一个暗红的骨灰盒递给安绍平。
安绍平接过骨灰盒,打开,看到回忆,眼睛湿了。“我们让它也安息吧。”安绍平合上骨灰盒,将它放在最茂密的一丛灌木的怀抱里。
木慕容看着,努力点头。
如果风过时留意,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安绍平:阿暖,我答应你,努力去爱小容,弥补我的过错。
木慕容:落暖姐姐,我答应你,一定幸福地、替你感受七月的温暖。
夕阳把影子拉得长长。抹平恨意后,爱就是那样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