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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五十八章 隔座送钩春酒暖 ...

  •   月上中天,扬州城内,南溟府邸一番觥筹交错后,已是杯盘狼藉。
      半月的征伐,好不容易消灭了山上所有的妖兽,无论是上山之人还是在后策应之人,兴奋之情都溢于言表,一场酒宴下来,连南溟之主也有了七分醉意。
      至于在青环山一役中崭露头角闻名江湖的“拂珊仙子”,更是受到众人热情对待,被兴奋不已的江湖人敬了一杯又一杯。
      晚宴已到末尾,大部分人醉醺醺尽兴而归,有的人索性仰躺在席上呼呼大睡。
      梦湮站起身向沈掌门告辞,恰见枕音摇晃着身子朝她招手,忙走过去扶住她。
      “枕音,你还好吧,你喝了多少酒呢!”
      枕音摆摆手,拉着梦湮道:“没大碍的,就是有点晕,走几步散散酒气就行了。我们一起四处走走吧?”
      梦湮交代一旁的倾月先回屋,挽着枕音手笑道:“行,小的陪凌大小姐散步!”
      莫倾月见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想了想便自行回屋去了。
      梦湮早早喝了倾月特别调制的醒酒汤,此时面上虽有七八分的醉意,实际酒力顶多有五分。她酒劲到了这个程度,往往脑子越清醒,做事比之以往更为率性。是以她们两人在南溟府邸四处晃悠,一时还童心大作,仗着武功在漆黑的夜色中避开巡视,专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跑。
      两人正笑闹着,梦湮突然止住脚步,细声细语道:“嘘,你看,那里好像有个……”
      枕音锤了梦湮一下,嗔笑道:“你不许再吓我,这回我可不上当!”
      梦湮仔细张望了片刻:“真没骗你,好像有人。”
      两个女子三更半夜在偏隅一角遇到黑影,说心里不发毛是假的,但两人艺高人大,犹豫了下还是手牵着手蹑手蹑脚地靠上前去。
      那人歪坐在矮墙边,半抱着个酒坛,整个人几乎是半倚靠在墙边的假山石上,朦胧的月光下,隐隐绰绰显露出他略显憔悴的轮廓。
      梦湮本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熟悉,此番细瞅之下心跳瞬间加快。
      是他……
      她还没做出反应,枕音已经惊呼出声:“哥!”
      枕音几步奔上前,梦湮略一踌躇,还是上前帮忙。
      他怀里的酒坛已见空,在他身后还有一两个空酒坛,也不知方才大厅中觥筹交错之时,他是何时跑了出来,寻了如此偏僻的地方喝起闷酒。
      显是酒意上头,凌汐尘整个人意识昏昏沉沉,两人迭声喊了数遍都不见醒。她们动手拽了半天,觉得他又重又沉,想拉他起来都难,更别提扶他回房了。
      枕音打量着荒无人烟的周边,皱眉想了片刻,起身便走:“梦湮,我去喊庄中弟子过来帮忙,麻烦你先照看我哥一二。”
      “诶!枕音……”
      眼看着枕音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梦湮瞅了瞅瘫坐在地上的那人,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时近深秋,夜色渐凉,朦胧的月色中,梦湮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那人。
      尽管他依然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他紧蹙的剑眉,微抿的嘴角,却似乎传递着别样的感觉。
      他的下颔尖了些许,宽大的衣摆遮掩着他稍显消瘦的身形。
      梦湮忍不住蹑足朝他迈进了一步。
      他的指骨一紧,眼皮微动,似要动作。
      梦湮身形一滞,正准备在他睁眼前退开,却见他双耳微动,似乎在判断来人的身份。再下一息,整个人已松懈下来,撤去防备的姿态,就连原本紧蹙的眉宇,也舒展开来。他抿着的唇角也放松下来,低低垂下眼帘,似乎陷入更为深沉香甜的梦境。
      秋夜里,月色间,梦湮怔怔看着他,思绪不可控制回想起多年以前,他和她在江湖初遇,在扬州城外冰释前嫌后,两人露宿树林中她先醒来的那个清晨。
      他睡得正熟,她不忍相扰。
      她蹑足而走,他蓦然出手。
      他提醒她下次莫要再蹑足而行。
      她决心不在他意识不清时靠近。
      如今她不经意地蹑足靠近,他却本能地不再有防备之心。
      她心中一柔,感觉到他的方向西风愈发冷冽,忍不住轻轻又上前几步。
      她半蹲着身子,低头正想着如何把他移到背风的位置,却蓦地感到一道目光的注视,下意识抬起头,却对上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的双眸。
      梦湮心下大惊,脚下一踉跄,眼见就要摔倒在地,手臂就被他的力道一拽,这下彻底失了平衡,径直栽倒在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是那般温暖,就连冷冽的西风似乎也褪了寒意,梦湮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腰上的手臂却紧紧箍着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梦湮又惊又恼,刚想用力推开他,却听到耳畔响起他低哑的呢喃,夹杂着依恋与哀求:“阿蘅,你又入我梦了……这回,可不可以多待会……”
      梦湮瞬间僵立当场。
      她退退缩缩地对上他的眸子,他的双眸不像平日的深邃有神,反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迷蒙。
      想是他方才喝了太多酒,迷迷糊糊间,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梦湮意识到这点,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不要,每次我一松手,梦就醒了!别离开我,好不好?”他希冀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双唇微微撅着,却带着耍赖皮的口吻,竟带着不同往日的……可爱。
      梦湮只好顺着他的话,柔声央求道:“这回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勒得我好痛。”
      腰上的手劲瞬间变大:“不行,我不能放!每次你都是这么哄我!”
      梦湮一阵懊恼,正暗暗想着如何脱身,却听那人定定地看着她,喃喃自语道:“阿蘅……我想……”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底的眸光比月色还要温柔,那样温和地注视着她,顿时教她再无法言语。
      他放缓了紧扣在她腰上的力道,低下头凝视着她,幽深黑眸愈来愈近,直到寸许,深邃的黑眸中倒映出她惊惶无措的双眸。
      这距离……太近了。
      她,应该推开他!
      他定定看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古怪,似是酝酿了许久的勇气,终于在这一瞬间迸发而出。
      她还没有回过味来,便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覆了下来,温暖的触感蓦地印在她的唇上。
      温柔的,带着好奇与探究,还有微微醺人的梨花酒的清冽香气。
      她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只觉得那股香气带起的酥麻感从唇上一路向下蔓延,到胸口、到双手、到双脚,本清醒的脑子瞬间成了一团浆糊,变得绵软无力。
      她原来要推开他的手,却只下意识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原本是他喝得烂醉瘫软在地,此刻却成了她全身发软,只能依靠着他的才不倒下去。
      她是不是应该……推开他……
      可是,为什么她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在酒醉得不省人事的他面前,她却更像是醉酒的那个人,浑身的武功都施展不开,只能任由他这般胡来。
      也许,是酒喝多了,连倾月姐给醒酒丸也失了效果,才让她连脑子也不受控制了。
      一定是,是那该死的酒……
      迷迷糊糊中,她颇为恼恨地想着。
      ※※※
      入口松软香甜,就好像……娘亲做的桂花糕。
      那场绮梦……
      他下意识轻按住自己的下唇……
      为什么感觉是那么清晰,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凌庄主可是起了?小的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他站起身,脖颈又是猛地一阵抽痛。打开房门,屋外是南溟分派来服侍他的小厮。
      用过早膳,他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颈子,沉声问道:“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凌大小姐送您回来的,昨夜您喝得不省人事,还是好几个人搀扶您回来的呢!”
      居然是阿音!
      那么……昨夜那般绮丽幻境,原来当真只是一场梦罢了……
      小厮察言观色,见他脸色黯然忙问道:“凌庄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妨事……”他摇了摇头,蹙了蹙眉,下了决心,往隔壁房间走去。
      尚未来得及敲枕音的门,院外一名弟子匆匆过来,低声道:“庄主,沈掌门让人带话,请您立刻到议事厅一趟。”
      他点点头,收敛起纷乱的思绪,整了整衣冠便往院外走去。
      议事厅门外,陆远瞻和沈煌之子沈东堂候立在外,周围连一个弟子也没有,见汐尘过来,两人朝他点头示意,却没有随他进议事厅的打算。
      汐尘面色一肃,连陆远瞻与沈东堂都无法列席的会议,绝非普通之事,毕竟他们二人,可是南溟北辰的接班之人。
      他理了理心情,深吸了口气,走进议事厅。
      一跨进大厅,他的目光下意识移到那儿,心跳又不可克制地变了速度。
      她竟然也在……也是,如今她是以梦樱谷二小姐的身份,自然是可以见到她。
      他默默看着她,突然觉得,一直以为存在着的怨怒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闷闷的疼痛和那一丝努力被他下压的希冀,他试图告诉自己昨晚真的是她,那是不是证明她对他是有情意的?可又忍不住想打消这个念头,因他害怕希望太大,不得已面对现实时,再次面临的那种绝望。当年梦樱谷之中,当他看到她点头时的那种绝望,那种恨不得马上天崩地裂不需让他心口发颤的绝望,他连想都不敢想起。
      “梦湮姑娘,你今日以面纱蒙面,可是身体有何不妥?”
      他一愣,才意识到她今日竟然蒙了轻纱。
      “昨夜在外吹风,起了些疹子……”
      他猛地一愣,下意识往她脸上看去,她的情绪淡淡,面纱下看不清表情,露出的一双明眸,又在低低垂下的长睫掩护下,遮盖住她话中的真假。
      “姑娘家容貌为重,可不能马虎,老夫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多谢沈伯父,不过倾月姐姐已经帮我上过药,不必麻烦府上了。”
      “梦湮姑娘身边有莫紫衣在,哪里需要你府上的大夫。”对于沈煌的故作殷勤,陆鸿万分看不过眼,见状凉凉地道。
      沈煌瞪了陆鸿一眼,继续活络气氛道:“是老夫糊涂了,府上药材不缺,梦湮姑娘如有所需,尽管开口。”
      陆鸿目光转向门口,转移话头道:“汐尘贤侄可算来了!”
      凌汐尘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小侄来迟,劳诸位久候了。”
      沈煌摆摆手:“无妨,昨夜你们年轻人可都是喝得尽兴了吧,我们这老身板,喝了几盅便撑不住啦。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哪!”
      陆鸿接过话茬道:“别长吁短叹了,梦湮姑娘一大早说有万分重要之事相商,如今三大门派之主都在,梦湮姑娘,你看……”
      “是啊,我已命弟子退下,加之有远瞻与东堂守在门口,有什么要事,但讲无妨……梦湮姑娘?”
      凌汐尘抬眼看向她,只见她似乎刚回过神,闻言微微颔首,目光渐渐严肃起来。
      “师尊自避世隐居以来,严规谷内,凡谷中弟子,出谷不得用以梦樱谷之名。此番梦湮与师兄大张旗鼓,破此规矩,实在事出有因。此中因由,皆起于这两年渐起的妖兽之乱。本此事已由家师兄全权负责,只是半月前的一场星辰异动,梦湮才不得已奉命出谷。”
      “星辰异动?”
      “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星辰运转,皆暗合万物因缘。莫非,这两年的妖兽之乱,星象竟有所暗示?”陆门主蹙眉道。
      “不错,自两年起,天象渐有紊乱之势,几月前北斗星裂,数度溢出血光,甚至出现‘荧惑守心’之象。半月前,师尊借天时之势,为天下卜了一卦。”
      陆鸿面露敬仰道:“传说古往今来,能得大道者,可从星辰一窥世间之事,早闻梦樱谷主已达天人之境,还敢请教前辈所卜卦象如何?”
      “大凶!”
      所有人心中悚然。
      梦湮凝眉续道:“卦象乃前所未有的大凶之象,师尊忧心天下苍生之命途,遂强开天眼,上窥天机,得了六字谶语。”
      她一展宣纸,蘸墨落笔,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纸上写了六个大字。
      天道崩,修羅宴。
      “天道崩,修罗宴……这,这是何意?”
      “君王乃天之子,莫非是说……”
      梦湮摇摇头:“师尊并非为帝王而卜,而是为天下运势所卜。这天道崩所指,恐也非君王崩殂之意,而是天下黎民百姓。至于修罗宴……诸位可曾听说过魔族?传闻当年蚩尤大败于轩辕黄帝,遁入异界自成一族,而妖兽弱于魔界,多为魔族所驱驰。师尊担心,这修罗之说,乃指魔族。”
      “魔族!”沈煌惊呼出声,与陆鸿面面相觑起来。
      凌汐尘拧眉看着纸上的字:“祖上记载,千年前中原里多为崇仙问道之人,后有一魔出世,虽被修仙人士奋力诛杀,但修仙者也付出惨痛代价,以至仙家传承凋零,当年的西北战场更是寸木难生。魔族出世之言,非同小可,你今日让我们来,可是已有证据?”
      梦湮点点头:“不错,青环山上妖兽,皆被施以土灵之身,周身更有隐约的魔气笼罩,若非有魔族之人背后出手,那些妖兽不过普通山灵精怪,如何能伤人性命?”
      所有人面色越发凝重起来,陆鸿思索片刻道:“柳二小姐乃梦樱谷主高徒,不知可有应对之策?”
      “得这六字谶语后,师尊强开天眼,想为天下求得一线生机。”
      梦湮在宣纸上又写下三字。
      神女涕。
      “神女涕!这……连神女都流泪,如何救世?”
      “师尊已在闭关,我与师兄也不管妄猜,但既然师尊说这是天命为黎民苍生留下的一线生机,也许有另外的解释呢?”
      众人皆表示赞同,但暗自也难免担忧,虽说是一线生机,可这神女流泪,却如何可说像是生机之境呢?
      “三位掌门执掌天下武林,今日梦湮坦言相告,乃是希望三位能否暂放下门派之见,通力携手调查此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等自有此知。柳二小姐放心,魔族若当真有入侵人界之阴谋,莫道正道三大门派,就算要我等与邪道联手也在所不辞。”
      “家师兄已奉师命往海外仙山寻访仙人踪迹,若当真印证此事,好共商应对之策。至于武林之中,梦湮想请诸位帮忙,重新搜索青环山深处,看是否能找到妖兽异变的蛛丝马迹。”
      三人对视一眼,皆点头应诺。
      商量好细节,众人相继告辞离去,梦湮目送着那名男子的身影远去,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抚着面纱下的脸颊。
      想着刚才不经意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她只觉得两颊又开始发烫了。
      果然她决定戴面纱是有先见之明的!
      而这厢,凌大庄主正陪着自家妹妹在屋中喝茶。
      当凌大庄主将话题不经意转到昨天晚上后,凌大小姐不觉大起声来:“哥,你还敢说昨天呢,一个人喝得在外醉醺醺有多危险!你是不记得邪道有多少人想着要暗杀你么?”
      凌大庄主淡淡拨了拨茶盖,凌大小姐微微一顿,意识到眼前这人似乎是自己的兄长,而不是庄中的下属后,下意识弱了口气,默默道:“好吧,我知道你行事自有分寸,可是昨天真的把我们吓到了!还好有梦湮帮忙看着你,我才能回去叫人,不然的话……”
      凌大庄主手中茶盏微微一抖,险些歪倒,还好他就势一挽,茶盏便顺势落在几上。于是,在别人,也就是凌大小姐眼中,便是自家哥哥面色诡异地将茶杯重重放在几上的场景。
      凌大小姐乖乖收声,自家哥哥最近喜怒无常、情绪不定的,她还是默默作壁上观好了。
      至于调查那件事情,看样子只能慢慢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五十八章 隔座送钩春酒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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